流沙半眯着眼望着狀若瘋子般不斷演算畫陣的墨離,不知該喜該怒。
這一切本就在他算計之中,他將墨離視作終生大敵,然而對方始終不曾將他放在眼裡。而今對方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屑,眼裡心裡,只有那一人。
流沙嘴角仍勾勒着邪邪的弧度,然而已經少了些往日的鋒利。
他終於鬥敗了墨離,心中卻無半絲喜悅。
墨離至少還有一具軀體,而他呢?機關算盡,卻頭來,不過是個跳樑小醜,連他自己的親弟弟也不屑理會的卑劣小人。
他至今仍不明白,爲什麼那一日,墨離明明可以輕而易舉殺掉他,卻最終放過了他。
“衛道夫存在至今,已經近千年,幾百年前那場浩劫,他們也曾參與其中。只是當時,他們充當着誅異類衛正道的責任,故而被世人稱之爲衛道夫。”
鳳流雲反應過他對方這是在和自己說話,眉頭微蹙了下,並未接話。
流沙又說:“衛道夫的存在自古至今便是一個迷,沒人知道他們從何處來,擁有不死之身的他們,是當年所有修煉界忌憚甚至懼怕的存在。我當初發現鳳途身邊跟着十二影衛時,便留意了一下,意外得知了一些事情。”
鳳流雲負手於身後,不急不徐的哦了一聲。
十二影衛,自他進入那個名爲九天的地方之後,便不見了。鳳流雲也曾試圖將他們召喚出來,卻是徒勞。
流沙對於鳳流雲冷淡的態度並不在意,“鳳墨兩家歷代族長,皆不在輪迴之中。”
鳳流雲心中暗驚,面上卻是風雲不動:“不在輪迴之中?”
但凡是六道生靈,除非魂飛魄散,否則不可能不入輪迴。輪迴乃天道自然之力,沒有生靈能跳脫其外。但偏偏,鳳墨兩家的族長,甚至這兩家很多族人,自生至死,都並不在輪迴之中。
就流沙所知,只有衛道夫能跳脫輪迴之外,不死不滅。
鳳流雲沉吟片刻,道:“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流沙一直半眯着眼望着墨離,聞言良久未答。
而那邊的墨離忽然憤怒的一掌拍在地上,頓時,地面裂開掌餘寬的縫隙……
流沙忽笑:“是啊,爲什麼告訴你這些呢……”
或許,是覺得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掉進了某張巨網裡,而這張網,從幾百年前就已經撒下,如今,似乎正在收網的時刻了。
他說不清這種感覺。
他因恨而入魔,因恨而活,如願的復了仇,親眼看到墨離像當年的他一樣痛不欲生,他本該感到高興,實際上,他卻並沒有想象中得意。
他一直認爲,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內,他因仇恨而生,也因仇恨而活,卻在那天,看到墨離牽着傀儡鳳三在清晨的落霧裡散步時,忽然心裡的仇恨便淡了。
這段日子,他有種前所未有的茫然。
沒有了仇恨支撐的他,開始變得無所適叢。
在這種無所適從之中,他忽然有種一直被人盯住的感覺!
當他從仇恨中清醒過來後,猛地發現,太多太多的事情拼湊起來,他不過是所有事件中,一個稍稍有用些的棋子罷了。
他甚至有一種很荒唐的想法,幾百年前,白澤圖掀起腥風血雨,到最後以白鳳與墨離的消失而告終,後來衛道夫忽然出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當時的衆多因貪婪而亂世的修煉者。
時隔四百多年,一切重現。
就像一場輪迴……
一場因白澤圖而起的輪迴。
而這一次的衛道夫,並沒有成爲捍衛正道的英雄,而是攪渾了這趟水。
最後流沙說:“就像一個噩夢,你總以爲自己操控了一切,清醒過來時候才發現,有一雙眼睛在你背後,從始至終的盯着你。這雙眼眼睛,很可能是……”
衛道夫。
鳳流雲心裡默默道。
從他誤打誤撞進入九天之後,便隱約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
無論什麼樣的陰謀,似乎都與墨離無關。
他日夜不休的研究着各種各樣的陣法,鳳家別墅外,早已經被各種威力不同的陣法包圍,最後鳳流雲也無法靠近了,自然也不知道里頭是個什麼情形。
鳳流雲無論多忙,還是會來一次,開始還能隱約聽見墨離的說話聲,後來墨離的話越來越少了。
有次墨離帶着鳳三出來,與鳳流雲擦肩而過。
鳳三的神情呆呆的,墨離也是呆呆的。
像兩尊木偶,在夜色下十指相扣漸行漸遠。
鳳流雲跟上去後,發現墨離將鳳三帶到了某個山頂。
天明之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時候。
鳳流雲有片刻的失明,幾乎看不清那兩人的身影,直到第一縷陽光穿透遠處浩瀚的雲海,衝開黑夜落在臉上時,他聽到了墨離的聲音。
“鳳三,我有些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麼,他沒說。
墨離輕輕擡手,鳳三便僵硬的倚向他,他撫着她的發,沒什麼表情的望着日出美景,如果鳳流雲此時站在他身邊,一定不能發現,他眸子裡涌起的瘋狂。
墨離輕聲道:“今天的日出很漂亮,只可惜你看不見。嗯,不過你放心,我保證,將來一定會讓看見的。”
“也許你不會再信我,沒關係,我不在乎了。”
不在乎你信不信。
只要你能醒來……
能醒來,就好了。
哪怕讓我萬劫不復,只要你能醒來。
日出很美。
然而山頂上那兩道身影,卻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鳳流雲回過神的時候,猛然轉身,望向別墅方向。
那方天空,已是血染。
等到鳳流雲趕過去時,便看到別墅四周,人鬼妖魔聚了一堆,但卻在相互廝殺,而墨離便牽着鳳三的手站在外圍,淡淡的望着這一切。
鳳流雲看着那將所有人困住的陣法,艱難的開口:“你做了什麼?”
那些修煉者中,還有許多鳳家人,那些妖怪之中,許多靈魂純淨,並不是大凶大惡之輩。
墨離說:“這是一個活祭陣,能將百里之內的生靈全都瞬移過來,讓他們相互殘殺。活祭陣一旦啓動,就無法停止。”
他說這話時,還帶着點似笑非笑的意味,手指無意識的把玩着鳳三指甲修剪的漂亮的手指,像極了一個……
一個魔!
鳳流雲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被吸入陣中,也許如今的他算不得生靈。儘管如此,他仍舊覺得膽寒!
活祭……
祭誰?
不言而喻。
這個人,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