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冥!”
夏時也伸手撈去,卻被一眉拉開。
兩人跌飛出去,嘭地撞翻了街旁商鋪的門,嘩啦啦隨同木屑碎石滾進去。
待兩人起身,方纔一無所有的街道上,紅霧般的月光下立滿了薄薄的紙人。
所有人紙人表情一致,卻分明都是活人,緩緩朝着二人逼近,將兩人包抄在內。
一眉渾身冒出冷汗,執劍擋在夏時也面前,低聲道:“喂女鬼,待會兒我引開這些紙人,你趁機逃出去,到重山道觀找……”
“笑話!”夏時也怒喝。
一眉愣住:“什麼?”
自起身後便一直低垂着頭的夏時也緩緩擡眸,眼底一片漆黑無光,她的視線越過一眉肩頭望着成羣的紙人,緩緩擡手狠狠落下,一道長鞭似的水流被她一振出去,宛若氣浪般掀飛了滿地狼藉的灰石土屑:“我堂堂冥界鬼民,會懼怕這人間野鬼?”
“什麼?你是……”
一眉話未說完,夏時也推開他,刷的衝了出去,只一路留下殘影!
所有紙人朝她撲去,瞬息將她淹沒!
“真是亂來!”一眉正欲提劍相助,嘭地一聲,所有紙人被掀翻,落地消失不見,片刻後捲土重來!
夏時也掌下水流匯聚,她所過之處,一片流水滾滾,數道水柱沖天而起,又嘩的灑落,如同一場急驟的暴雨,沖刷着觸目所及的一切事物。
無論街道,樹木,抑或四周商鋪……在這片雨水中,如同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吞噬着一般,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可怕速度,消失着。
一眉身上有一層淡淡水幕,隔絕了那帶着消蝕之力的雨滴,震驚之餘,他猛地握緊劍柄,心,沉了下去!
那些紙人……安然無恙!
他們懸浮在半空裡, 身上凝聚着水氣,未曾消失,只是無法動彈。
若說先前一眉還只是懷疑,那麼此時他便已確定,這些紙人,正是古書上所載的,不死不滅的‘天人’。
天人非仙非神非鬼,傳說中,天人只是一羣妄圖長生不老的道士意想天開之下的試驗失敗品。他們本是活人,卻因某種早已失傳了的大詛咒術,保留着活人的生氣,封存了活人的人性,變成了卻只能在特定時間出現的紙人。
天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不死不滅,而是……淨化。
淨化一切他們所認爲的異端,削其人性,同化其身,令‘異端’變成他們之中的一份子。
一旦被他們淨化,便意味着,死亡。
除非,大詛咒術再現。
一眉已經不指望能夠救出陸北冥,因爲他不會大詛咒術,亦殺不死紙人,他只能盡他最大的能力,將好友中意的這女人送出去……原本他是這般打算的,奈何女鬼的修爲,遠超他的意料。
況且,她說的冥界……是那個冥界麼?
思緒急轉不過瞬間,那廂,水柱變做龍形,夏時也立於水龍龍頭之上,揮手間,水流漸急。一眉看出了她的急切與憤怒,像是被觸了逆鱗般,渾身帶着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她衝着虛空怒喝:“你以爲天人能奈何得了我?把陸北冥交出來,否則我便毀了這太平鎮!”
聲音落下,寂靜無聲。
粘附在紙人身上的水滴正被蒸發,須臾間紙人恢復自由,刷刷的朝着夏時也撲去!
一眉平生從未感到如此棘手,眼見着紙人朝夏時也衝去,不加思索,他人已執劍衝了出去!
很快便將紙人的注意力引吸過來,陷入了鏖戰之中。
夏時也雙臂一振,大地猛然劇烈震動起來,一眉站立不穩身形晃了晃,一縷水流如藤蔓將他捲住拖到夏時也身旁。
此時夏時也衣發怒張,一張小臉氣的通紅,惟獨那眼,明亮幽深。
轟隆——!
一眉聞聲望去,只見黑色水浪滔滔自四面而來,帶着山崩地裂之勢,遮天蓋地般傾泄而來!
夏時也的聲音在轟隆水勢中異常清晰:“我不管你想做什麼,我只要陸北冥和齊洛,若不放人,即便掘地三尺,我也能把你給翻出來!”
一眉駭然,這女鬼……究竟是什麼來頭?
思緒未落,水勢已到近前。
近了,一眉才發現,那水中翻騰着白色的東西,哪是什麼浪花,而是一層一層皚皚白骨!
水幕遮天,卻久久不落,整個太平鎮被包裹其中,只需夏時也一聲令下,一眉毫不懷疑,這小鎮必將蕩然無存!
一眉焦急道:“此鎮尚有活人……”
“我知道!”夏時也低喝,焦色外露,不僅有活人,還有大量天人,天人雖形態詭異,卻亦是生靈,若殺,便是孽。
不到萬不得已,夏時也不想殺生。
這似乎成了一場拉據戰,誰妥協誰便輸。
遠處,孟婆與墨良立於一株巨樹樹冠之上,眺望着太平鎮方向,瞅見那翻滾如海的水浪,孟婆暗暗抹了把汗:“小時也這要是真下手了,恐怕身上血孽十輩子都洗不淨吧。”
墨良肯定的道:“她不會。”
孟婆心道那可不一樣,那小妮子衝動着呢,面上故作好奇:“哦?”
墨良道:“她雖然衝動,卻很有分寸。能將她逼到這等地步,大概……是君上出了狀況。”
孟婆欲言又止,墨良似笑非笑望過來:“孟姐,來時我哥讓我看着你。”
孟婆眼神飄忽不自然的咳了聲:“看、看着我做什麼?還怕我亂來麼。”
“是啊,你憑孟婆一職已有兩千多年,孰輕孰重必然分得清。只是我大哥說了,你與夏時也素來交好,你又格外寵她,她若不小心犯了錯,你恐怕也會私下包庇……”
孟婆心底尷尬,面上一派正直:“胡說!我是那種人嗎?”
墨良笑道:“你是那種人。”
“……”
墨良忽然斂了笑,若仔細看去,便能看出他神色間壓抑着緊張,“這是她與君上的劫難,不到萬不得已,你我都不得幫忙。但願……”
他忽的噤聲,孟婆也是臉色微變!
只見太平鎮上空的黑色水幕,變化了!
隨着時間一秒一秒流過,夏時也心中焦灼一寸寸加深,說到底陸北冥現下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被天人所淨化,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兒,她不敢賭。
她的行爲已然激怒天人,他們四面八方將二人包圍,對外圍的水幕視若無睹,似乎只想將面前這兩個異端淨化。
夏時也雙臂虛擡,閉着眼手指微動,額上冷汗沁出厚厚一層,彙集成珠沿着她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滑落……
一眉不知她所爲何意,也不敢打擾她,眼見天人圍近,他佈下一道結界,將夏時也裹住,自己則在結界外執劍而立,滿心焦急無處說,握着劍柄的手心滿是冷汗。
忽然,夏時也猛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