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昇客棧是京城的知名客棧,卻算不上什麼數一數二的大客棧。
這個客棧坐落在望華‘門’外的朱雀街。朱雀街名字響亮,但街面已經十分老舊。在這條街上的鋪子外觀樸素,內裡則是行當‘混’雜。‘藥’鋪裡兼賣個膳食,酒樓裡還售賣書籍,東昇客棧的出名也在於它客棧之外的東西。
小王氏是頭一次來這個客棧。她原還擔心自己以平日的衣服進個客棧,會因爲華麗而惹人注目。可真正邁進東昇客棧了,小王氏就發現自己多心了。
這客棧外面看上去其貌不揚,可裡面穿得華麗的貴人可不少。
這些貴人或是自坐一桌飲酒,或是徑直投銀給小二開房,並沒有人注意到‘門’口進來了誰,又有誰離開了。
小王氏與芳菲開好一間房後,便囑咐芳菲在大堂裡等那張府小丫鬟,自己則去了客棧房間中休息。
推開房間的‘門’,小王氏下意識見先去看桌上的擺設和‘牀’上的收拾。
用的只是普通的粗布,但洗得很乾淨。
倒也怪不得有貴人願意來這裡住。只不過,陳設這樣簡陋的客棧,爲什麼貴人卻還不少?
小王氏是庶出,在孃家王家時雖然也同嫡出小姐一同上學、受嬤嬤指導,但因爲身份的不受重視,她也還接觸過一些並不十分正規的東西。
比如桌上這個圓圓的、像個倒扣着的杯子的東西,小王氏就曾在僕從那見過。
這是賭博的工具之一。
這東昇客棧還是個賭坊?
一方面又比嫡出的世家小姐更知道這些市井俗事,一方面又鄙夷這些的小王氏嫌棄地推了一下那個賭具,坐到‘牀’榻上去。
她身子才捱到‘牀’榻,心中又想到一個猜測,忍不住馬上站起來。
轉過身,在‘牀’榻上翻找了一番,又細細查看了一遍房中擺設,確定沒有那些‘牀’笫之間的助興之物,小王氏才鬆了一口氣。
都說賭、嫖不分家,幸好這客棧有賭無嫖。
見到梅大夫,該怎麼繞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上去?小王氏坐回桌邊,慢慢倒出一杯水。
倒完一杯,她又想到要給客人倒上,便就又翻開一個杯子。
芳菲的身份不能說是丫鬟,小王氏便索‘性’再倒上兩杯。
四杯水倒好以後,輕微的腳步聲便傳過來。
小王氏忙站起身,她本是想大方地朝‘門’口笑笑,可想到自己如今扮演的身份,便做出一副侷促不安的樣子來。
果然,‘門’被推開了。
見到裡面的小王氏時,那張府小丫鬟臉上滿是詫異的神‘色’。
芳菲先堵住了小丫鬟開口:“梅大夫,這是我的姐姐。”
小王氏站起來,不安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面‘色’忐忑地答道:“妾身是秦氏招娣。”
小王氏已經想好如何往自己的目的上做文章了。
聽了小王氏的話,那一身淺灰‘色’衣服的‘女’子看了她一眼,目光變得有些瞭然。
“梅大夫,勞煩您了,我先到外面等着。”小丫鬟一副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的模樣,看了芳菲一眼後,便主動退了出去。
芳菲望向小王氏,小王氏卻沒有看她。
小王氏只是朝梅大夫說道:“小‘婦’人幾月前曾小產,也不知道身子恢復得如何了,還請梅大夫替小‘婦’人看看。”
梅大夫也是個爽利人,她既然答應來替面前這‘婦’人診治,便沒有諸多規矩。
坐下來後,梅大夫就將手搭在小王氏的脈上:“是什麼時候小產的?小產的時候,孩子月份如何?小產後用過什麼‘藥’物?”
小王氏前面的話都一一答了,可提到用‘藥’卻猶豫了一下。她是要裝作窮苦‘婦’人博得面前人同情的,這用‘藥’說出來,豈不是有可能‘露’陷?
只是一瞬,小王氏就想到了解決辦法。
她把‘藥’方並無改動地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卻是淚水也當即流了下來。
她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還請梅大夫救救小‘婦’人。小‘婦’人若是再不能一舉得男,定是要被趕出夫家的。而孃家那邊,小‘婦’人、小‘婦’人也實在是個累贅。”
梅大夫對病人的隱‘私’並無興趣,只不過同爲‘女’子,聽到小王氏虛構的名字時,她就想出了一個出身貧寒、家中連得幾‘女’的悲慘孃家。
這‘藥’方用得並不便宜,看來夫家倒是不差。也無外乎面前這位秦招娣急着要兒子了。
“得男得‘女’實乃天分,這其實非我等大夫能控制。”梅大夫皺眉說道,“大夫能做的,無非是儘量提供調養身子、易於受孕的方子。一胎不成,再爭二胎。”
小王氏圖謀的事情就在此處。她眼睛亮起來,目光希冀地望向梅大夫:“大夫,求大夫賜我方子。”
“此方目前還有‘藥’物難得。”梅大夫答道,“我今日來這東昇客棧也是爲了求‘藥’。”
“求‘藥’?”小王氏實在想不到,這兼做賭坊的客棧難道還有什麼名貴‘藥’材出售不成?
“這東昇客棧除了是個客棧,還是個賭坊。”梅大夫耐心地解釋道,“不過它賭的不是尋常賭坊的銀兩,而是千金難買的‘藥’材。”
“每個在此開房之人都會得到一個骰子。到時候店小二會來房內一一確定,每個人開的數字就關乎能不能得到那個‘藥’材。”
小王氏內心有些嗤之以鼻,面上卻只做好奇模樣:“這,這即便是店小二看着開骰子,也不能確定這骰子就真的是客房的人擲出來的啊?一來,客人可以自己用手先擺好數字,二來也可收買店小二。”
梅大夫點了點頭,說道:“所以這得‘藥’之人並不是說誰擲的數字大誰就得,每輪擲骰子後,店小二把各房的房號和骰子數字都寫在紙上先放到那賣‘藥’之人面前。然後賣‘藥’之人隨自己心意的說一個數字,中心意者得‘藥’。”
“這可真是隨心所‘欲’了。”小王氏聽到這裡,也有些感慨。
梅大夫接着說道:“若中心意之人不止一人,則再來第二輪,方式如舊。再擲,再選心意。”
小王氏聽完梅大夫的話,對這客棧的排斥倒是淡了幾分。雖然是賭博之道,但賭博的是‘藥’材,倒顯得高尚了幾分。
“這賣‘藥’的人不收錢?”小王氏此時是真好奇了。
“收。但錢不由中心意人出,由參與者平分。”梅大夫看向小王氏,“這一輪的開價是一萬兩。”
小王氏倒吸一口氣:“參與人多少呢?”
梅大夫卻是搖了搖頭,答道:“我不知。我此番來求‘藥’也是受人之託,是以不擔心銀兩。”
想到一萬兩少說也要被幾人平攤,小王氏便咬牙說道:“還請大夫勻我一份,小‘婦’人砸鍋賣鐵也會還你錢的。”
梅大夫卻是嘆了一口氣:“我與你說這東昇客棧的事情,並不是要治你的病,而是想盡我努力幫你的命。”
小王氏睜大眼睛看向梅大夫。
只聽梅大夫說道:“招娣,你且聽我全部說完。你身子受了大損,今生已經絕無可能再有孩兒。但此‘藥’無論是‘女’子還是男子都十分看重,畢竟能增加受孕。此‘藥’有三日連賭,你可回家把消息告訴你的夫君,希望他能看在你獻計份上厚待於你。”
獻計?絕無可能再有孩兒?大損?小王氏臉上神情有些呆滯,她似乎有些聽不懂似的,費了好大勁纔回過神來。
待她聽懂了這番話,心裡卻沒有半點接受的意思。小王氏拉住梅大夫的手,問道:“大夫,我聽我妹妹,還有張家的這位妹妹說過,大夫您在‘女’子事上是神醫,絕對能起死回生的。求大夫救我。”
小王氏也不再顧忌身份,站起身就往地上跪去。
梅大夫卻是扶住了小王氏,不讓她跪下去:“我知道,你既然是‘春’落帶來,肯定也聽說了張家小姐的事情。但張家小姐與你不同。”
“有什麼不同?”小王氏有些愣愣地問道。
梅大夫面帶同情地說道:“張家小姐只落了一次胎,而你不止一次。身子已經大損了。”
“我、我……”小王氏想說自己沒有落過胎的話來,可卻想起幾年前的一些舊事來。
她顫抖着問道:“大夫,我過去是有月事一月未來,卻又突然腹痛出血的時候。可我夫家請來的大夫只說是血氣不足,月事推遲的緣故。”
梅大夫的眼中有憐憫,更有審視:“你也做了一、二十年的‘女’子,你真覺得那是月事延遲的緣故?”
小王氏跌坐到地上。
是,她早就懷疑過。她不僅懷疑,她還找其他大夫曾看過。
有大夫說,或是小產。
是以,這次懷孕,她才這般小心翼翼,抓安胎‘藥’都不願意讓蘇蔓玖過早知道。
“大夫,幫幫我,求您幫幫我。”小王氏咬咬牙,豁出去了,她哭訴道,“小‘婦’人實在沒有出路了。我這一胎大夫明明都說好好的,也懷了十個月有餘,可生下來的卻是一灘血‘肉’啊!”
“什麼?”梅大夫站起來,面‘色’詫異地問小王氏,“你是說你足月流產,胎兒仍舊不‘成’人形?”
小王氏含淚點點頭,哀泣道:“求大夫幫幫我。”
梅大夫卻是眼中憐憫更甚:“你這是早就被人下了蠱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