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各地,元宵夜的燈會各有不同。有的自正月初八要一直燈如火龍掛到正月十七。有的則以歌舞爲賀,通宵達旦。
在平城的時候,蘇陌素見多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猜謎,京城這邊的元宵夜,她反而去得少。
即便是前世,因爲京城花燈夜熱絡非凡,家中又沒有個兄弟能夠陪同,所以她父親總是拘着她。後來嫁人了,傅堯平整天忙於政務,她也沒什麼機會去。
今年的元宵夜,蘇陌素原本是沒有抱什麼希望的。畢竟陳嬪昨日才正式傳出沒了的消息,想來花清越要去魏泓涵那邊商計一番。
因此,花清越開口說那話的時候,蘇陌素反而有些詫異。
“你當真要陪我一起去賞燈?”蘇陌素認真地看着花清越,雖然他在她面前一貫不撒謊,可總覺得有幾分難以置信。
花清越也是笑道:“看來爲夫要好好檢討了,看是不是什麼時候對夫人說過騙人的話,以至於夫人這樣質疑爲夫。”
話語雖然有些調侃的意思,但面容上,花清越卻沒有半點不快,就連假惱的神色也沒有。他笑容溫和,眼神寵溺地看着蘇陌素。
被這樣瞧着,蘇陌素忍不住錯開自己的視線,答道:“我可沒有說夫君騙過我。只不過是有些想不到,夫君也會喜歡去湊那種熱鬧。”
嫁給花清越的時間越久,蘇陌素就越覺得面前這個人不跟他一貫表現得那般。雖然同人說話的時候,也帶着笑意;雖然也與同僚們來往交際,但仔細想想,他鮮少主動呼朋喚友,更不會流連街巷。
而京城元宵夜,可不止是一條條的花燈夜市,那火龍、火獅、火雨和火球,各式的雜耍到時候可都會出來。莫說燈海燈山,人海人山也是絕對會出現的。
在蘇陌素的想象中,花清越應當不喜歡這樣熱絡的場合。
遇到那樣危險、喧譁的雜耍戲碼時,他的反映應該是會拉住自己疾步走開。
更沒有辦法想象花清越與那些尋常男子樣,左手一盞燈,右手兩盞燈,跟在自己身後。
但京城的燈會,蘇陌素前世今生都是聽得多,實在未能親眼所見,更不能親身所歷。她捨不得開口拒絕。
即便只能遠遠看着那些最熱絡的場面,能參與的只是燈臺上文雅的猜燈活動,蘇陌素也是願意的。
從花府的巷子出來,走到較爲寬闊的主街道上,那燈火如海、暗夜似晝的模樣已經出來了。
前方人潮洶涌,除了燈樹火花以外,還能隱隱看到那黃色的龍背。
前方是有舞龍的?
蘇陌素翹首看了看,卻沒有邁開腳步。
手突然感覺被人握住,蘇陌素轉過頭。
只見花清越的目光正好撞入她的眼中,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夫人,我們走過去看看吧。”
蘇陌素一愣,還來不及回答,就被花清越拉着走進了人海之中。
舞龍確實就在前方,所有的人都往那邊涌去。蘇陌素被花清越牽着,從糖人、花燈,各種食肆和走販旁走過,從孩童、夫妻,各種賞燈人中穿過。
那龍尾已經能清晰看到。
只見龍尾由五盞瓣狀花燈組成,緊簇的花瓣燈組成一個扇形,張揚出一個明亮的龍尾。
花清越低頭看身邊的蘇陌素,只見女子的一雙眼睛都直愣愣地往燈龍身上看去。
想來過去是不曾見過的。
心裡這樣想,腳下的步子就越快。花清越想讓蘇陌素能看到整條火龍。
因爲有人牽引着,蘇陌素很好地避開了人羣推搡的地方,恰到好處的從一些縫隙裡擠過去,離那燈龍也越來越近。
她從龍尾往前看,只見整個龍身之上都有龍鱗凸起。除了龍身裡面本來有燈,龍鱗中也是鑲入了燈火。
在往前看,那龍頭格外的氣勢。龍頭之上兩隻龍角又尖又大,龍鬚蜿蜒綿長,龍齒也泛出光亮。
“真是好看。”蘇陌素忍不住輕嘆出聲。
花清越把視線從燈龍那邊落回到自家夫人身上,只見那雙眸子裡都有着燈火般的光亮。他臉上也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
花清越本身就五官長得極爲出衆,今日爲了與一身水粉色裙裳的蘇陌素相稱,又換下了一貫常穿的墨綠色衣衫。淺淡的月白色長衫穿在身上,他站在燈火旁邊,嘴角清揚,讓遠處的女子們簡直看呆了眼。
“那人真好看。”女子的低喃,花清越自然聽不到。
因爲身高的差異,蘇陌素也沒有被女子看到。
此時的燈龍正在緩慢的移動,只見那龍身慢慢彎成一個盤旋的形狀,舉龍頭的人發出一聲喊聲,那龍嘴中竟吐出一個火球來。
火球圓滾朝上涌出,也不知道里面是放了什麼,火球竟沒有立刻落到地上,而是往空中晃晃悠悠地飄去。
“哇。”衆人都發出一聲驚歎。蘇陌素也是睜大了眼睛看面前的火球。
真是神奇的技藝。她心中讚歎道。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火球的時候,只聽見噼裡啪啦一聲響,那飄到半空位置的火球突然就再從裡到外地散出火苗。
蘇陌素被這響聲也驚到了,但她馬上就被花清越攬到了懷中。那懷抱傳遞來的暖意,讓蘇陌素的心很快就落了下來。
儘管被嚇倒,可好奇心依然驅使着她往那火球看去。
整個火球表面都已經燃燒了起來,裡面的木架子也顯露出來,從架子縫隙、紙面破損中逃離出來的火焰在空中張牙舞爪。
竟然還沒有落下來?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
叫好聲才落,那火球就開始往下墜落。
衆人忙往旁邊閃躲。
花清越緊緊握着蘇陌素的手,將她帶到一邊。
聽到火球落地的聲音後,蘇陌素又聽到了叫好的聲音。
因爲爲了躲避,方纔站得有些遠,便看不到火球落地的情形。可聽着衆人驚歎,蘇陌素便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
蘇陌素感覺到身邊的人邁開了步子。她內心有些掙扎,這樣危險的場面,花清越要帶她走開也是爲了她好,可她真想看看……
心裡的胡思亂想還沒有結束,眼睛就更快一步找到了想要看的東西。
原來大家驚呼是那火球還有花樣呢!
火球落地以後,竟紅色的蠟水留下,那蠟水的形狀正是一朵蓮花的形狀。
真是好手藝啊!
蘇陌素忍不住擡頭看身邊的人,卻沒有想到花清越也正好在看着自己。
視線兩兩相撞,蘇陌素感覺到自己的心似乎就漏跳了一拍。
“好看嗎?”花清越問道。
蘇陌素點點頭,由衷地誇道:“這燈龍的手藝可真好!”
花清越脣角揚起,笑容寵溺:“你喜歡就好,後面還有更精彩的呢!”
他沒有不高興,也沒有覺得這裡很危險要馬上離開!
蘇陌素的心情越發好起來。她回以對方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樣明媚的笑容,讓花清越完全移不開眼睛。
她在看龍,而他在看她。
正月十五元宵夜,月圓燈齊人團圓。
與京城燈海中蘇陌素的好心情形成強烈落差的,莫過於城外寺廟裡靜養的蘇蔓玖了。
寺廟乃清修之地,儘管京城內裡熱鬧非凡,可放到這寺廟之中,也不過是多點上了幾盞燭火而已。
雪盞抱着一捧蠟燭,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門口的主子。
蘇蔓玖手扶住門檐,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門外的山路。
“不可能,他不可能不來接我。父親他怎麼忍心!今天是正月十五!”蘇蔓玖咬着嘴脣,眼睛裡幾乎要盯出血來。
雪盞看着懷裡的蠟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今日,婆子送來了吃食還有這一大捧蠟燭。用意應該已經很明顯。
老爺肯定不會這樣快接小姐回去的。可是小姐這樣子……雪盞縮了縮脖子,實在不想開口去觸這黴頭。
然而,她是蘇蔓玖身邊的大丫鬟,也是備受倚重的那一個。蘇蔓玖耀武揚威的時候,雪盞能跟着吃香喝辣。如今蘇蔓玖受了懲戒,雪盞顯然不能獨善其身。
果然,沒過片刻,只見蘇蔓玖轉過身,眼中戾氣十足地看着雪盞:“雪盞,你過來,給我去送信。”
“是給老爺的信嗎?先前陳婆子過來送吃食的時候,奴婢已經把小姐寫的那些詩都捎給她了。”雪盞小聲答道。
蘇蔓玖不耐煩地罵道:“問這樣多做什麼,你且按我說的做就是了。”
聽到這話,雪盞心裡就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她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驗證。
帶着怒氣回到自己居住的禪房的蘇蔓玖,找出一塊絲帕,在絲帕上頗爲認真地提起詩來。
我住皖河頭,君住皖河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皖河水……
雪盞看懂了一些字,又看不懂幾個字,但粉色的絲帕,這樣旖旎的字體,她知道,自家小姐這信肯定不會是寫給老爺蘇瑞文的。
“來,你現在給我送去給二皇子。”蘇蔓玖想了想,又走到牀邊。
在牀頭的包袱裡翻找一番,她選了一個玉鐲出來,遞給雪盞:“告訴他,見鐲如見我。”
雪盞接過東西,神情卻十分猶豫:“小姐,這、老爺說了,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離開這庵子,包括奴婢。”
蘇蔓玖原本就心中鬱結,如今見這丫鬟也不敢不順她心意,當即一腳踹了過去:“那你便別留在這庵子裡了,回蘇府去。”
雪盞忙跪到地上:“奴婢不敢,奴婢知錯了,小姐別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