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寧氏自覺自己需要開口表明一下態度了。她望向身後的丫鬟,吩咐道:“還不去把閉月小姐給我潑醒過來?”
“不必了。”蘇老夫人打斷了寧氏的吩咐。
寧氏還有些不明白,她擔心蘇老夫人誤會自己的心意,開口辯駁道:“老祖宗,我可不是要徇私。閉月這次犯下如此大的過錯,我一定會公正嚴明地處置她。”
“公正嚴明?”蘇老夫人嗤笑一聲,面色冷下來,她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要把閉月送官,然後讓官府審問一番不是?”
“當然不是。老祖宗,我沒這個意思。”寧氏忙搖頭否認。
蘇陌素把手從蘇老夫人掌心抽取回來。她其實知道蘇老夫人的心如今是向着蘇閉月的。這次回府的種種,她都看得很清楚。就像剛纔,蘇老夫人打斷侍棋繼續往下說,也是爲了不讓蘇閉月顏面盡失。
但蘇閉月,她絕對不能再活下去。
蘇陌素站起身,朝蘇老夫人說道:“曾祖母,家中之事,鬧到官府去就太不好看了。即便不顧及蘇府的名聲,也要顧念在朝爲官的父親、伯父和叔父。還有,大姐姐如今雖已是杜家婦,但在杜家人和其他人眼中,她也還是蘇家女。”
蘇陌素這話表面上是說給蘇老夫人聽的,實際上卻是說給蘇大夫人寧氏聽的。
寧氏知道蘇陌素又在敲打自己,她望着一臉不快的蘇老夫人,心中糾結不已。
蘇陌素這廂是執意不放過蘇閉月,蘇老夫人卻好像是要保下蘇閉月,自己夾在這中間,真是太爲難了!
寧氏下意識退了兩步,想暫且從此事從脫身。
看到寧氏的小動作,蘇陌素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她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被旁邊的花清越拉住了。
花清越上前一步,拉起蘇陌素的手,將她護在懷裡,說道:“夫人被這番變故驚到了吧,身子可有什麼不適?”
蘇陌素被花清越打斷了要說的話,她雖無不悅,但卻有些急於回到那個話題去。她說道:“我無妨,夫君不必擔心。今日之事,我想蘇家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自然是如此。先前我就同曾祖母商議過了。此事如今證據確鑿,想來曾祖母心中早有定論。”花清越拍了拍蘇陌素的手,又望向蘇老夫人,問道,“是嗎,曾祖母?”
蘇老夫人目光有些緩慢地從面前的三個晚輩身上一一看過去。
寧氏是這三人中年紀最長、輩分也最高的一個,但卻縮到了最後面。瞧着那眼都不擡的模樣,分明是隻想着如何把自己摘個清楚。
而剩下的這兩個,年紀分明都還甚小,可做起事來一個都不含糊幼稚。
真是夫妻同心啊!蘇老夫人又仔仔細細、來回打量了一次蘇陌素和花清越。蘇陌素可以說是在她身邊長大的,她一直當這個曾孫女是懦弱無膽的,卻沒有想到當年的小白兔也長成了會咬人的小狗。
而另一個,從來就不是個善輩。蘇老夫人覺得,她那善良無害的小白兔就是被這隻匍匐在角落的老鷹帶壞的。過去她還只是懷疑,今日花清越的舉動讓她十分肯定,這隻老鷹來到平城只不過是爲了迷惑京城一些人的心神,根本不是真的落敗了。
“是,我先前就聽曾孫女婿已經說過一遍。如今再當衆審一遍,不過是想證據確鑿,不要冤枉了自己的曾孫女。”蘇老夫人這番話其實說得並不是很心甘情願。
想起先前在房中時,花清越對自己說的話,蘇老夫人就越發覺得這個曾孫女婿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曾孫女婿,不應該是一個懂得威脅、懂得利誘她們蘇家的,而應該是完完全全、全心全意爲蘇家着想的。
她恢復了往昔的慈愛,伸出手招呼蘇陌素到自己身邊來:“素丫頭,來,坐到曾祖母身邊。你還擔心曾祖母不給你做主嗎?”
蘇陌素當然聽出方纔花清越那一番話到底有什麼深意,她曾祖母的猶豫後再肯定,進一步證明了她的猜測。花清越已經就蘇閉月的事情,同蘇老夫人談判過了。
他和自己是一樣的心,他不覺得自己心狠?
蘇陌素身子雖然往蘇老夫人那邊走過去,目光卻還留在花清越身上。
花清越回以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他又替她催促起了蘇老夫人:“夜深露重,曾祖母還是儘早定奪吧。若是還需要其他證人,現在去找了侍棋口中那個大夫來問問也是可以的。”
蘇老夫人心口有些發悶,她被氣得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她握住蘇陌素的手,問道:“你三姐姐這事做得不對。對蘇家不起,對你大伯母不起,也對你大姐姐、對你爹、對家中每一個人不起。不過她最對不起的,還是素丫頭你。素丫頭你想如何?”
蘇老夫人原本已經打消了問蘇陌素這個問題的想法,因爲她知道,無論問不問,蘇陌素恐怕都不會替蘇閉月說話。
可是花清越剛剛的話,卻讓蘇老夫人一時氣急,就有些不管不顧地將蘇陌素推入這兩難的境地起來。
蘇陌素感覺到她曾祖母手心那邊傳來的力度,她知道蘇老夫人心中是有不滿的,也是偏心的。可她沒有想到,蘇老夫人會這樣不滿。
蘇陌素回望她曾祖母,沒有錯過對方眼中的怨恨。
蘇老夫人與蘇陌素目光對視在一起的瞬間,她才感覺到自己的不妥。
幾乎是下意識地,蘇老夫人就擡頭望向花清越。
花清越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他話語中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惱意:“說起來,清越也是平城的父母官。這種用藥謀害他人之事,雖是家事,但更是犯國法之事。今夜已經深了,就不勞曾祖母操心了,清越這就遣衙役過來押人。”
寧氏終於不當縮頭烏龜了,她上前一步,又惱又急地說道:“侄女婿這是什麼話?你也是蘇府的女婿,怎能做這種家醜外揚之事?”
“今日之事,到底是誰動的心思,誰害的蘇家,所有人都一目瞭然。侄女婿我也只是爲了蘇家好。”花清越並不相讓,他朝寧氏走近幾步,臉色陰鶩到讓寧氏怒化爲懼,“今日的事,上了官府過堂,最多也就是個與下人私通的惡名。但再縱容下去,卻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命官司出來!”
“不,我說錯了。”花清越冷笑一聲,指向地上的抱琴屍首,說道,“這裡已經有了一條人命,我看還是過堂審審纔好!”
“侄、女,三侄女,你快勸勸侄女婿啊!”寧氏根本說花清越不過,也不敢再與之對視。她跺了下腳,只能轉而向蘇陌素施壓:“你可是蘇家女,可不能任由外人毀了蘇家!”
蘇陌素聽了寧氏的話,望向花清越。她越是看着面前的男人,越是眼睛有些發酸。他是步步緊逼了寧氏,也是句句不替蘇家着想,他是蘇家的外人,卻不是她的外人!他今日所做、今日所說,分明都是爲了自己。
他知道她的心,他不怨她的心,他還要成全她的心。
蘇陌素目光移到地面上,眨了下眼睛,將逼不回的淚水飛快落下去。
“大伯母這話,說得偏差了。”再擡起頭時,蘇陌素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水。她堅定地看向寧氏,說道:“莫說如今摺進去了抱琴一條人命,即便沒有人命在其中,三姐姐這行徑也不是遮遮掩掩就能過去的。”
“我先前就同大伯母說得很清楚,您可以不在意蘇家的名聲,不在意大伯的前程,總不能不在意大姐姐的將來。大姐姐嫁到杜家本就是高嫁,有個這樣的庶妹,大伯母覺得大姐姐前景會如何?”
蘇陌素如願看到寧氏臉色發白,她又轉而看向蘇老夫人,同這老人說道:“原是長輩論,陌素一個晚輩不該插言。但曾祖母有心替陌素出頭,給陌素一個機會,陌素便斗膽說了。”
“三姐姐這不僅是在欺負陌素,更是在踐踏蘇家,踐踏蘇家過去出來的成績,踐踏蘇家現在的安好,踐踏蘇家未來的光明!身爲姐姐,算計妹夫,是爲不仁;身爲子女,毀父輩前程,是爲不孝;身爲朱國子民,任意草菅人命,是爲不忠。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之人,曾祖母還要留她嗎?”
蘇陌素站起身,走到花清越的身邊,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即便曾祖母要容,大伯母要護,此等人,陌素也絕容不得!”
花清越握住蘇陌素的手,將她護在自己懷中。他朝夏草說道:“夏草,回去喊人過來!”
“不必了!”蘇老夫人蒼老的聲音響起。她擡起頭,望向花清越,一字一頓地說道:“曾孫女婿,就當給曾祖母一個面子,此事讓蘇家自己了結了吧!”
“老沅,把那兩個不知廉恥的東西都勒死了,扔到後山去。劉媽媽你去取了平安留下的啞藥給侍棋灌下去。劃花了她的臉,讓她頂着閉月的身份在府裡養上一段時間。寧氏,你就記住,是閉月身邊的丫鬟背主,私通下僕,還劃傷了閉月。兩個丫鬟及私奔的下僕都被打死了,而閉月傷心過度,養了半個月,終還是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