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芸倒沒有想到是手中的帕子泄露了自己,她原以爲蘇陌素這樣的出身,對於周雲端是存了高攀算計之心的,因此認出自己,也全憑暗中打探。但亭中琴韻,園中相遇,她對蘇陌素都有改觀的心緒。
“蘇姑娘,舍弟尋過你?”周雲芸是胎穿到這個世界,在她看來,以坦率治陰謀是最好的辦法。越是陽光燦爛的地方,灰塵越是無所遁形。
蘇陌素踱步到這花園中並不算久,周雲芸既然這樣問自己,顯然還不知道周雲端與自己的對方。既已對着周雲端都說了出來,蘇陌素便無畏再對周雲芸說一遍:“誠如周姑娘所想,周公子與陌素曾在園中相遇。”
蘇陌素將腰間的香囊解下:“陌素一時不查,攜了五色梅入內,周公子爲助陌素,便取了此香囊遮掩陌素身上五色梅香味。”
“這些年來,陌素心知周公子念及與家兄情誼,對陌素諸多照顧,陌素亦十分感激。今日周公子爲助陌素,亦提及婚約之事,然陌素自慚形穢,已絕公子。”蘇陌素想了想,仍舊將自己說過的話再述給周雲芸聽。
“陌素品行不高,爲妻定會善妒,嫁夫妄求一生一世只一雙人。
“蘇姑娘心志確實高遠,雲芸佩服。只可惜如今這世上,女子要求從一而終,男子卻沒有這條束縛。蘇姑娘何必逆世而行?”周雲芸揚眉望向蘇陌素,她胎穿以來,遇到的穿越女還僅有蘇蔓玖一個。如今面前這個,莫非也是穿越的同鄉?
“雲芸說句真心話,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每個女子的心願。蘇姑娘有此心願,並不稀奇。但云芸不明白的是,你爲何不先努力爭取一番,而是貿然回絕家弟?說句不好聽的,這世上又有何人會直接允諾蘇姑娘,此生非你不可、獨你一個?”
蘇陌素亦想過自己這想法的可笑可悲可嘆,但她卻不會改變心意:“讓周姑娘見笑了。陌素家中情形,周姑娘或許也聽過一些。我有此妄想,並不僅是爲了求得一心人,更是因爲不希望日後的兒女再重蹈覆轍。”
“嫡出庶出,雖同是骨肉,卻難離愛屋及烏四字。若爲嫡出,其母不受寵,且不論後宅中的姨娘是否有歹意,就是冷淡二字,也足以傷稚子。反之若爲庶出,地位本就天差地別,更遑論其他了。”
蘇陌素這番話表面上不過是在說她自己和家中姐妹的情形,但心中卻是想的前世那場喪子之痛。前世今生加起來,元徽離開已有數十載,可每每憶起,蘇陌素都只覺得剜心削骨。
她恨,她亦悔。若非自己這個孃親在夫君面前不受寵,元徽又何至於落個老宅夭折的結局。
周雲芸沒有想到蘇陌素會提及自身,她這番緣由,周雲芸很是認同。但是細推心思,周雲芸只覺得自己有些掩不住的失望。蘇陌素這番話,顯然表明她只是一個深受古代禮數桎梏的女子,而並非與自己一般的穿越女。
“周姑娘和蘇姑娘真是相談甚歡,讓我這個站得遠的,心生羨豔呢。”
聽到女子的聲音,蘇陌素和周雲芸一起回過頭。只見另一邊花徑上,林佩雯與杜微風一同走了過來。
宴會上林佩雯那一箭,衆人都看得分明。再加上週雲芸深知杜微風的心意,她不禁上前一步,讓蘇陌素站在自己身後。
大抵是蘇陌素的坦白打動了自己。周雲芸也沒有想到,她明明是來打擊蘇陌素,阻止她靠近弟弟的。可如今卻成了她在保護蘇陌素。
“我與陌素妹妹今日才初識,哪比得上林小姐和杜小姐的情誼篤厚。”
杜微風在周雲芸面前一貫是有幾分收斂脾氣的,但她今日隱約看到了一樣東西,不論周雲芸如何,她都定要看個清楚的:“蘇姑娘這香囊上繡的是什麼,十分別致的模樣?”
周雲芸有些暗歎,她有意擋了一擋,卻還是沒有遮住蘇陌素腰間的香囊。
林佩雯望着杜微風臉色有些不對,心中生出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思來:“這香囊繡工極好,不知蘇姑娘介不介意摘下來給們端詳一二?”
蘇陌素瞧着杜微風那一臉陰沉的模樣,又看周雲芸十分驚慌,便猜出了幾分事情緣由:“此香囊……”
“是我送給蘇姑娘的。”周雲芸望了一眼那香囊,她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懶惰。這香囊到她手裡已經有月餘,可想着左右周雲端不喜歡,自己也不會貿然去用這香囊。於是即便是今日系了香囊出來,周雲芸也沒有想過要給這香囊重新裹上一層其他繡花。
蘇陌素已看穿,今日無論如何,杜微風對自己都不會有太多好感。
果不其然,聽了周雲芸的答案,杜微風的臉色更加不好了,她上上下下,一臉不屑地打量了蘇陌素一遍:“蘇小姐可真是好本事。短短時日,就能如此得周小姐情誼,微風真是羨慕。”
如今這個情況,多說只會多措。蘇陌素索性不再出聲辯解。
林佩雯卻是站在一邊真誠地勸周雲芸:“周小姐待朋友一片真心,讓佩雯十分感動。只是,人心隔肚皮,到底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周小姐還是要多多看清爲善。”
說完這番話,林佩雯也不再多留,拉着杜微風就轉身走了。
周雲芸有些面色訕訕:“方纔這事,是周府連累蘇姑娘了。”
周雲芸將杜微風贈香囊之事,全部說給蘇陌素聽了。
蘇陌素原猜的是杜微風見過周雲芸的香囊,因此心中不滿。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香囊原本就是杜微風送給周雲端的。
怪不得周雲端能知道朝雲公主的忌諱。
“其實並非周府連累我,反而是我連累周府纔是。”蘇陌素有些嘲諷地看着腰間那香囊,“是我一時不查,竟帶了裝有五色梅的香囊出來。周公子也是爲了幫我,纔將這香囊從周姑娘那借來給我用。”
周雲芸按住蘇陌素解香囊的手:“既是如此,陌素妹妹你還是先帶着這個,若是五色梅氣味不能盡除,就枉費雲端的一番安排了。”
周雲芸想,蘇府的這幾個姑娘,她細細去相處一番也未嘗不可。至少,目前的蘇陌素讓她尚算滿意。
朝雲公主這場宴會,蘇蔓玖算是很不快活的一個。該倒黴的人沒倒黴,不該出風頭的人出風頭了。
看着蘇追月的背影,她微微蹙眉,實在依照林佩雯的性格和地位,她明裡暗裡吹捧的百花曳地裙,絕對該與朝雲公主相關。可爲什麼,偏偏蘇追月就躲過去了?
蘇蔓玖走在花園中,望着那抑或盛開,抑或半綻的花朵,神情有些落寂:“閒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好一句花開花落、雲捲雲舒,不愧是第一才女!”
蘇蔓玖的眼角餘光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那邊的華服男子,如今見對方走了過來,她反而做出一副十分詫異的模樣。
“可是驚擾姑娘了?在下章泓。”
魏泓章走到花園這邊,其實本意是想尋董娉婷的。二皇妃人選,手握重兵的杜將軍之女杜微風本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杜微風當衆對周雲端示好,魏泓章怎麼也拉不下面子,再考慮杜微風。
他並非一個貪圖美色之人,但面前的蘇蔓玖身上那種淺淡的憂傷感,讓他有些挪不開目光。
蘇蔓玖輕輕擺了擺手:“同是賞花人,豈有驚擾之說。真論驚擾,也當是我這附庸風雅之人驚擾了這園中花魂。”
魏泓章聽蘇蔓玖這樣自謙,心中愈發對她有了憐惜之情:“蘇姑娘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姑娘眉間似有一種憂傷揮之不去,可是遇到了什麼煩惱?”
蘇蔓玖的目光無限放遠,她伸出手指微微觸了觸嬌嫩的花朵:“不瞞公子,蔓玖只是覺得這樣的盛宴,自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今日這宴會極大,席間諸位姐妹也是才藝絕然,蔓玖卻突生了一種悵然之感。六藝之中,除了射這一項,其他何以報效家國?”
魏泓章沒有想到一個女子有這樣的見識,他在幾兄弟中,對武治最爲崇尚。如今見蘇蔓玖說到了心坎之中,他對面前這佳人的憐惜生生上升到了知己:“蘇姑娘說得也正是在下所想……”
朝雲公主宴散時,酉時已過,蘇陌素並未見到周雲端遣人來換香囊。她思忖自己已回京城,來日方長,便隨着蘇蔓玖等人一同回了蘇府。
纔回到蘇府的院中,蘇陌素就見到柳姨娘的貼身丫鬟紫嫣。
“姨娘讓我過去?”
蘇陌素原是想入夜再去尋柳姨娘,但仔細一想,柳姨娘終究是她親生姨娘,她從宴上歸來,柳姨娘關心幾句也屬正常。正好還有天龍奇蝶和五色梅之事,蘇陌素便索性跟着紫嫣在衆目睽睽之下到了柳姨娘院中。
柳姨娘正跪在房中唸經拜佛,聽蘇陌素過來,她忙虔誠唸完這一小段,便起身出來。
看到柳姨娘手中那碗佛珠,蘇陌素目光微滯:“姨娘如今……”
柳姨娘將佛珠放到一邊,親手端了蘇陌素喜愛的糕點放到她面前:“姨娘在家中情形,你也知道。如今老爺身邊有了夫人,我們這些老人平時拜拜佛,求求家宅安寧便好。”
感覺到柳姨娘話語中的辛酸,蘇陌素對天龍奇蝶之事便不好質問了。她想了想,決定先從五色梅說起:“姨娘是從何處得了五色梅?”
柳姨娘聽女兒提及五色梅,臉上便露出一絲喜色:“今日在公主宴會上可還一切順利?我也是聽其他人說起,這五色梅氣味淺淡,卻彌久不散。在給你做香囊之前,我自己便已試過此花瓣,確如對方所言。”
蘇陌素聽到這裡,便已經明白,那香囊上的天龍奇蝶定是柳姨娘有意爲之:“姨娘希望我嫁入皇家?”
柳姨娘聽出蘇陌素話語中的不對,她有些疑惑地問:“陌素自己不想?你是庶出,姨娘又沒有辦法給你帶來父親的寵愛,這婚事是我唯一能彌補給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