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自然明白其間的深意,也懶得爲那幾千兩銀子的賺頭與他們爭執,她起身看着議論得起勁的男人,示弱、伏低,這一直是她在他們面前表露一面,也許正因爲如此,他們纔不想欺了她,可陳湘如卻在心下暗笑:男人呵,還真爭強好鬥的。這如現下,爲了那蠅頭小利,他們三個爭執不休,誰也不肯相讓。
陳湘如見沒自己什麼事,欠身道:“杜世伯、雲世叔,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
二人搖了搖手。
綠葉緊追幾步,主僕二人到了大街上,“大小姐,大家都說,上回他們選什麼美人,沒有花錢,反而賺了一筆呢。進入絕賽的十二個美人,另八人雖然落選了,可是都尋了好婆家,聽說嫁的不是小戶人家的少爺,就是大戶人家的老爺做姨娘呢,家裡人全都過上好日子了。”
陳湘如不言話,上了馬車,“回東院。”
車伕應聲“是”,馬鞭兒一揚,飛一般地往陳家大院奔去。
東院議事廳上。
陳湘如斥去了左右服侍的人,綠葉與丫頭立在院子裡頭閒聊。
大管家道:“大小姐想問什麼?”
“趙叔,今兒在美人別苑接旨的時候,杜老爺是吃驚後的暗喜,以我對他的瞭解,他可不是爲了選美人時賺的那幾千兩銀子。還有云老爺,他似乎知道些什麼。”
大管家笑了,欠身道:“大小姐聰慧,五月初三時,杜老爺的二弟曾親訪美人別苑,也是在那日,杜二老爺認了柳眉兒、沈小玉爲義女。”
現下不過才九月。難怪杜老爺接旨後會是那等表情,那一怔,不是吃驚。根本就是歡喜,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他二弟認了這二女爲義女。一旦入宮,便是在皇帝跟前多了兩個幫襯說話之人。
陳湘如想了片刻,“商人重利,但我們陳記是講誠信重情義的。防人之心不可無,趙叔還得暗中留意他們幾家,現下陳家莊那邊倒是消停了,怕是旁處又該不消停,還得勞趙叔多多費心。”
“老奴明白。”
陳湘如勾脣一笑。“我在想,他們又要選第二次,現在我們知道第一次選拔時,除了初選是賠銀子,這複選、絕賽之時可都賺了銀子,這名利雙收的事,怕是人人都願意做……”
大管家越來越佩服大小姐了,不愧是陳家的嫡長女,是老夫人一手調\教帶大的,這眼光和頭腦都非同一般。“大小姐,這次四位美人被皇上看中,入宮爲妃。不知道整個江南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波。蘇州、揚州織造行的人,一早就有呼應的念頭,怕是不久之後那邊也會選美人……”
陳湘如移着好看的蓮花碎步,他們選,別人也選,而世人最擅長的就是跟樣學樣,要選的人多了,這布面美人也多了,如此一來。就沒了什麼新意。
世人最喜歡的還是最特別的。
她垂眸思索,“趙叔。告訴司織室的大師傅,讓他們儘快繪製兩組江南風景圖樣。”
“大小姐是想改織風景緞?”
陳湘如微微點頭。並不否認大管家的猜測。
就現在來說,整個江南,能織屏緞的只得陳記,雖然杜記、金記也織,無論是式樣還是質地遠不及陳記。
陳湘如只讓杜記、金記的人入了陳家大院的偏院裡學習如何使用窄幅織機,至於旁的別沒有多說,可就是這樣,在外人眼裡還落了上不藏私的美譽。
大管家沉吟片刻,“好,只是在下以爲,要織風景緞,恐怕得請名家執筆,只有這樣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陳湘如覺得這話在理,陳家大院司織室的大師傅們,懂織染,又精通設計圖樣,可他們只是匠人,而非名士,繪出的圖樣漂亮是漂亮,定會少了一份雅緻,但名士不同,不僅有名氣,還能讓圖樣更雅。
“這一時間要請名家執筆,絕非易事。”
大管家笑着抱拳:“大小姐何不與老夫人商量。”
陳湘如回過神來,“莫不是老夫人認識名士?”
大管家依舊是笑,分明是承認了陳湘如的猜測。
陳湘如歪頭想了片刻,“趙叔有什麼建議?”
“讓織娘們全心織綢緞吧,在名家繪的風景圖沒出來前,我們暫停織屏風緞子。對外,就說四大美人走了,一時沒有花樣,相信旁人是一定會信的。”
陳湘如欠身道:“謝趙叔指點。”
大管家會意含笑,要是故去的大小姐能看到今日,是否能含笑九泉。
上房大丫頭進了議事廳,看到一邊站着的綠葉,“大小姐在裡面?”
綠葉道:“正與大管家議事呢。”
“快去通稟一聲,老夫人屋裡來客人了,是興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老夫人請大小姐過去呢。”
陳湘如隨了大丫頭離去。
上房花廳裡,一襲素雅錦袍的周世子夫人沈氏正與老夫人噓寒問暖地說着話兒。
一邊的桌案上擺放着幾隻盒子,空氣裡掠過些許藥材的氣息。
陳湘如一一請安,老夫人賜了座兒。
沈氏抿着嘴,將陳湘如細細地審視一番,因她進來得匆忙,臉上還蒙着面紗,直至有丫頭奉了茶點,陳湘如纔回過神,方纔揭了臉上的面紗。
容貌算不得出色,不過是端莊清秀罷了,早前興國公府設宴,倒是見過陳將達的,眉眼裡有幾分陳將達眼子,許是隨了父親,少了女兒家的柔媚嬌弱,多了端莊大氣。
沈氏輕聲道:“說起來,我們兩家原是有交情的,聽聞老夫人身子欠安,早該來探望,又怕犯了忌諱。”
老夫人道:“世子夫人想多了。”
通常家裡有孝,一些不必要的應酬都謝絕了。各家念着忌諱,也多有避及,登門拜訪的都是有要事。
又寒喧了幾句。沈氏方切入主題,“大小姐與新封的四位美人可熟?”
陳湘如去過美人別苑好幾回。還給這四位美人送過兩套夏裙,也是說得上話兒的。“算不得很熟,但還認識。”
沈氏道了句“這就好”,笑了一下,“說起來也是她們的厚福,就要入宮做貴人了,我家世子爺念着都是同鄉之人,想託我去見見她們。可又不好冒昧,想請大小姐幫忙引薦。”
陳湘如掃了眼周圍的人。
沈氏會意,遣退了服侍的婆子,老夫人也令趙婆子退下。
陳湘如方不緊不慢地道:“杜家二老爺杜林,今年端午節前就認了四位美人中的沈小玉、柳眉兒爲義女,今兒瞧着杜老爺接旨時的神態,似乎一早就知道此節。只是外頭,知曉杜二老爺認了她們爲義女的人寥寥無幾,我也是近來方纔得聞的。”
沈氏聽罷,不由得微微一怔。如果杜家先認義女,後又打通關節,讓她們入宮伴駕。那麼這事就不得不令人費解了。
陳湘如捧起茶盞,慢吞吞地淺呷了一口。
沈氏會在權衡這事的輕重利弊,竟被杜家搶了先,莫不是杜家就要發達了。
“物以稀爲貴,今有四大布面美人,過上兩月又會有新的布面美人來替代,若是出來的美人多了,世人還以爲奇麼?”
這看似無意的話,聽到沈氏耳裡卻有別樣的味道。
後宮之中。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而這來自民間的美人。論才學,遠不及後宮那些出身高貴的嬪妃;論模樣。能進入後宮的,能看入皇帝眼中的,哪個又不是百裡挑一甚至萬里挑一的美人。
皇帝宣四大美人入宮,不過是因爲她們是第一批布面美人,覺得稀奇罷了,往後要是這樣的美人多了,總不能個個都宣入宮中,美人多了,也就不再稀奇,也不再珍貴了。
沈氏輕聲道:“多謝陳大小姐告知。”她笑了一笑,陳湘如說得真誠,她也不好兜着,“難得是同鄉,又要入宮侍奉聖駕,我們興國公府少不得要去探望探望。我還有事在身,就此告辭了。”
“婦人腿腳不便,請世子夫人恕罪。”老夫人彎着腰,忙對陳湘如道:“如兒,代我送送世子夫人。”
陳湘如應聲,送沈氏出了上房。
沈氏細細地審視着陳湘如,這個女子很聰明,她似乎猜出了沈氏來訪的用意,就如她猜出了要見美人的用意。
興國公府出了一位娘娘,便是世子爺的妹子,還是四妃之一的周淑妃,她還生了一位皇子,這也是周家在江寧府當數第一權貴的原因。
沈氏想讓陳湘如幫忙引薦,無非是爲了宮中的周淑妃,想替淑妃的爭寵路找個幫手,可聽陳湘如這麼一說,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沈氏心下一權衡,試探似地道:“陳大小姐,見了美人,我是否需要告訴她們,就說我們家的淑妃娘娘也在宮中,皆是同鄉,可以手足相望。”
“夫人。”陳湘如輕喚一聲,這是周家自己的事,可沈氏卻來試探她,“這四位美人只是山野民女,並無甚才藝,昔日參選布面美人,也不過是想家人過得好些,意外入宮,怕是連她們都不曾想到。夫人問我這樣的話,湘如確實難以回答。”
陳湘如只見過她們幾回,說過幾句話,但以她的觀察,她們四個人中,除了柳眉兒打着主意要嫁富貴人家,其他三個想的都是如何在滿了二十五歲後離開美人別苑,從此尋個山野男子嫁了,平安幸福地過活一世,她們沒想做嬪妃,自然就沒想過旁的,但柳眉兒聽說入宮定然是高興的。
沈氏道:“如此,當真爲難陳大小姐了。”
陳湘如不想開罪周家,這畢竟是權貴,壓低嗓門道:“柳眉兒愛慕榮華、喜出風頭;羅七妹心地淳樸,單純、善良;沈小玉不善言語,卻最有心計;高三三性子最爲活潑開朗、率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