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枝被驚醒,睜眼看到陳湘娟好奇的四處掃視,“二小姐,你終於醒了。”
陳湘娟用有氣無力的聲音道:“我……這是在哪兒?”
“二小姐,這是淑芳苑呀。”
“回來了嗎?”帶着兩分詫色,“快送我回陳家莊吧,沒有老夫人的吩咐,我不能離開陳家莊。”她強撐着身子,便要下牀。
窗子外頭,依舊下着雨,淅淅瀝瀝,淑芳苑的桃杏早已凋謝,綠肥時節,滿樹的枝葉長得鬱鬱蔥蔥,其間還掛着幾可晶瑩可愛的果子,只得小指頭大小,在微風顫微微地搖晃着。
王婆子打着傘從外頭進來,身後跟着一個一臉兇相的婆子,又有兩個十五六歲的粗使丫頭,還有一個看上去很精明的大丫頭。
茗兒喚了聲:“王婆子回來了?”
王婆子問:“二小姐可醒了?”
茗兒道:“綠枝姑娘在服侍。”
王婆子立定,看着幾人道:“從今兒開始,你們幾個就是淑芳苑的人,老夫人下了令,二小姐得禁足淑芳苑,我們得把人看緊了,別說我沒警告你們,要是二小姐行差踏錯,你們的月例就別領了。”
那兇相婆子哈着腰,一臉討好地道:“王婆子放心,我們一定把二小姐看得牢牢的。”
王婆子應了聲,對那大小姐道:“你叫蘿兒?”
“是。”
“蘿兒,你和茗兒近身服侍二小姐,進去吧。”
蘿兒欠身對茗兒道:“若有我不懂的地方,還請茗兒姐姐指教。”
茗兒道了聲:“都是服侍二小姐的,沒什麼指不指教。”她打起簾兒,進了閨閣。見陳湘娟已經醒來,綠枝一臉疲憊,“辛苦綠枝姑娘了。”
綠枝道:“服侍主子原是應當的。既然你們這兒人手都足了,我就回淑華苑了。往後小心服侍。”
“是。”
淑華苑內,靜悄悄的。
綠萼和劉奶孃正蹲在地上拾落葉,許是怕揮舞掃帚會吵到大小姐。
綠萼壓低嗓門道:“大小姐染了風寒又犯了咳疾,剛吃了藥睡下。”
綠枝輕嘆一聲,“二小姐病了,怎大小姐也病了?”
綠葉坐在花廳門口的小杌上,一邊放着個笸籮,“大小姐身子一向不錯。二小姐一回來就病了。”
劉奶孃扭頭瞪了一眼:“話可別亂說。”
“本來就是嘛,這大半年的,大小姐連風寒都不曾得過,偏二小姐一回來就病。”
這樣的話要是傳出去,就會認爲二小姐和大小姐犯衝,克着大小姐了。
劉奶孃拉了綠葉到廂房裡,神色俱厲地將她訓斥了一通:“這種話是你能說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其他院裡的人聽到這話。會以爲是二小姐克大小姐,可不許再說了。萬一旁人以爲,你這是挑駁她們姐妹感情。我瞧你也別在陳家大院了,趕緊的回鄉下莊子吧。”
綠葉一聽這話,忙道:“劉奶孃,我錯了,我就是隨便說,哪有那意思。”
“你和綠枝都是與大小姐一起長大的,你心疼大小姐我理解,但正因爲你們是大小姐身邊,說話更得沉穩些。”
綠葉自覺錯了。也不敢頂撞,只是連連賠不是。
陳湘如病了。早前兩天原是咳嗽流鼻涕,後來竟也發了場高燒。
陳相富聽說的時候。是在老夫人屋裡。
劉奶孃正在稟事:“大小姐昨晚頭疼得厲害,近四更了才勉強睡着,原想來給老夫人請安的,又怕把病氣過給了老夫人……”
今兒是休沐日,陳相富兄弟不去家學,陳相貴驚道:“大姐姐病了?我是覺着有幾日沒見到她。”
陳相富倒聽他身邊的婆子下人說了,“是被二姐姐過的病氣吧?”
劉奶孃沒答話。
老夫人輕嘆地道:“你小心服侍着,回頭請李老郎中來一趟,如兒的事多,這家裡家外都靠她打點,她這病了可怎麼好。”
劉奶孃應答一聲“是”。
一邊立着的陳湘妮,用稚嫩的聲音道:“祖母,下人們都說,是二姐姐克着大姐姐呢。這麼多年了,大姐姐從沒像這回這樣呢,以前雖然也感染風寒,沒兩日就好了,可這回都好些天。”
陳相貴想着都是自家姐姐,也不知這些話是怎麼出來的,生病原是再正常不過的,可先是陳湘娟病,再是陳湘如病了好些天,全擠到一塊了,難怪下人們要胡亂議論。
老夫人道:“趙婆子,放出話去,誰再這樣胡說八道就趕出陳家大院。”
趙婆子應了。
雖然,對於二小姐,老夫人是越來越失望,可到底也是她的孫女,她絕不允許有人這樣非議二小姐。
陳相貴道:“二哥,我們去看看大姐姐吧。”
劉奶孃忙道:“二爺、三爺可不能去,大小姐就怕把病氣過給你們呢,這兩日連我和綠枝都喝着治風寒的湯藥呢。
今兒一早,大小姐讓綠葉和綠萼去鋪子上查看了,綠萼是個心細的,有什麼事,回來都細細地稟給大小姐。”
“如兒真是不易,都病成這樣了,還掛着家裡家外的事。”老夫人意味深長地看着兩個孫兒,只盼着他們能快些長大,支撐起這偌大的家業,也不用她日夜瞧着揪心。
wωω¸ ttκǎ n¸ C 〇
轉而,老夫人似想到了什麼,笑盈盈地問:“你們兄弟倆,誰願意承繼家業,承繼這世襲的郎中官職?”
陳相富張着嘴兒,沒想到老夫人會突然問這話,扭頭看着陳相貴。
陳相貴正吃着糕點,“祖母,長幼有別,二哥是嫡長,自是二哥承繼,我想好好讀書。”
近來陳將宏沒少誇讚陳相貴。直說他是塊讀書的料,陳相貴又想到父親生前的期望,也說過類似的話。越發覺得自己能在讀書上有出息。
老夫人微微點頭,“貴兒用心讀書。莫辜負了你大姐和我的期望,要是你爹泉下有知,曉得你讀書用功,也會覺得欣慰的。”
“是。”
很顯然,老夫人對陳相貴這話覺得很滿意,又看着陳相富。
陳相富沒心沒肺地問:“不是還有大哥嗎?大哥以後是會回來的吧?祖母,我覺得將生叔許是知道大哥在哪兒……”
他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陳相貴伸手拽了一下,“二哥。祖母在問旁的,你幹嘛說這個惹祖母不高興。”
陳相和也是老夫人的孫兒,即便是個庶子,可那也是血脈至親,陳相和離家出走,音訊全無,至今已有一年多了,平日因跟前還有幾個孫兒、孫女,老夫人倒很少想念,這會子被陳相富一提。還真有些想陳相和。
陳相富忙道:“祖母覺得我該做郎中,那我就做郎中,要是祖母不讓我做。我就跟大姐學習打理家業。”
老夫人面露責備,“那你自己想不想做官?”
陳相富揚着頭,自打陳湘如說服了老夫人,讓他們兄弟都學了武功,讀書的興致更淺了,習武的興頭日漸增長,要做官嗎?他問自己,想了良久,方道:“想!我是家裡的男丁。本就該撐起家業的,我要快點長大。這樣祖母和大姐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最後這句,老夫人愛聽。笑道:“知道就好。你們兄弟可都是家裡的希望和期盼,既然富兒想做官,就得有個做官的樣子,你現在得好好學本事,可不許貪玩。”
“回祖母,我不是玩,我是在用心學武咧。”
老夫人的手不經意地擱到案上,指點有序地舞蹈着,輕叩着案面,傳出低低的聲音,她這個動作,趙婆子和劉奶孃知道:又是在想什麼事了。
趙婆子低聲對陳湘妮道:“三小姐,你去與姨娘說,大小姐病了,淑華苑的吃食得清淡和精緻些。”
陳湘妮應了一聲,吩咐桃桃去傳話。
陳相貴見老夫人似有心事,起身抱拳一揖:“祖母,我回書房讀書去了。”
馬慶這兩年在江寧府,沒怎麼幫襯上陳家,反而是陳家處處幫襯着他,就連江寧織造府的畫師進美人別苑,這也是湘如放棄了陳家的入駐資格。這少年行事欠穩,且與陳湘娟又有些瓜葛,馬慶是個貪心又有野心的人。
還有一年多,孝期就該滿了,她必須得趁早有個準備。
就是織造府那邊,上上下下的人對馬慶也多有不滿。
馬慶行事小氣,到江寧府這麼久了,就沒主動請同僚們吃過飯,就算一起吃過幾回飯,也是織造府公中的銀子。這些都沒事,可老夫人又聽說織造府賬房的賬目有些虧空,雖現在是一萬多兩銀子,再往後就難說了。
陳相貴見老夫人想得沉着沒反應,退出上房。
陳相富有些好奇,對趙婆子道:“小心服侍老夫人。”
趙婆子笑了,這二爺如今也知道關心人了。
陳湘妮見老夫人在想事,乖巧又溫順地蓄了熱茶,靜靜地坐在一邊看《女德》手指逐字從每一個字掠過,又拿了《三字經》再逐字讀了一遍。
趙婆子輕聲道:“咦,三小姐都會讀兩本書了呢。”
“都是祖母教得好。”
老夫人心下想了許多,回過神時,卻見屋子裡就剩她和陳湘妮了,“你二哥、三哥都走了?”
陳湘妮笑道:“三哥要回書房讀書,二哥去學本事了。”
“你竟打趣起你哥哥來,回頭知道了不饒你。”
陳湘妮笑了起來,“祖母,我給你背《三字經》可好?”
“好。”
陳湘妮的聲音在上房裡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