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之後,陳湘如收到劉管事寄來的信,說染布房已選址完畢,就連建織布房的地兒也選好了,與染布房同位於范陽通鎮,離范陽城東約三裡處,地方也大,爲了方便計,老金也一併花錢買了下來。
王師傅沒想劉管事的動作這麼快,他在江南過了年,劉管事籌劃的染布房已經動工修建,寫信來開始催要顏料。
陳湘如親自備好顏料,讓王師傅一家捎過去。
王師傅一家離開江南,有人早前還問過一陣,後來有人聽說王師傅遇上了貴人,全家被贖身離開了,羨慕了一陣,就不再提了。
這年三月末,從京城傳來消息,陳將宏高中頭榜三甲,在金殿被欽點爲榜眼,一時間消息傳到陳氏族裡,族人轟動。
老夫人特意要九老太爺重賞陳將宏母親,陳將宏一家便額外得了二百兩銀子的獎賞。
一時間,族中讀書的後生歡欣鼓舞,勁頭十足,就連陳相貴也比尋常更刻苦了。
春去夏至,陳湘如陸續收到幾封從范陽城傳來的信,都是王師傅跟她討織娘、要生絲的。
范陽一帶也有人種桑養蠶,但養的極少,能收到的生絲不多,且北方的絲也沒有江南的好。
陳湘如只得令劉管事的兒子通過運河隨北方商船押送一批生絲又幾個原是北方的織娘去范陽城。
爲了讓陳湘娟學習打理鋪子,從三月開始便常帶她出門,又讓綠萼教她打算盤,自己則教她看賬簿,又說些店鋪上茶點鋪、雜貨行內的一些事。
陳湘娟心裡沒了怨恨,再無嫉妒。姐妹二人感情轉好,陳湘娟也學得認真,到夏天時。就能幫襯着陳湘如在鋪子裡查看。
這日,姐妹二人回府的時候。西門處已經有人候着了。
“見過大妹妹、二妹妹!”
陳湘娟一陣歡喜,打起車簾就看到西門側站着的馬慶,“馬大哥,你怎麼來了?”
馬慶又是一揖,“昨兒便尋過一回,你們總是不在,今兒便早早在這候着了。”
陳湘娟跳下馬車,伸手扶了陳湘如下來。
“馬大公子且進去再說。”
一行幾人進了花園涼亭。
去年時便是在這兒她們姐妹生分。又在生死關頭姐妹冰釋前嫌。
馬慶道:“大妹妹,我們織造府的生絲又不夠用了。”
綠葉嘟囔道:“馬大公子,你可真是貴人,無事不登門啊。每次見我家大小姐可都沒好事。”
從去年借過錢後,就不大見着人了,算起來這快有一年了。
如今再見,又是馬慶來求生絲。
陳湘娟面露尷尬。
在陳湘如相伴的日子裡,她反覆思量過,馬慶其實並不算好,可事到如今。她又不能懊悔,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馬慶苦笑了一下,有些拘謹。“還請大妹妹一定要幫這個忙。”
陳湘如道:“不瞞你說,我們織布房的生絲也不多。”
“我可聽說趙武從閩郡進了一批上好的生絲,大妹妹就不能與我行個方便。”
這批生絲要供兩家織布房用,就算再多這一時半會兒也不成。
老金在范陽一帶幫忙收購生絲,爲了帶動村姑們養蠶,特意給了高價,希望通過努力幾年後范陽一帶能有自己的生絲。
陳湘娟輕聲道:“馬大哥,大姐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是有多餘的生絲自會幫你。”她這兩月跟在陳湘如身邊。偶爾陳湘如會帶她去織布房、染布房查看。
庫房裡是有生絲,但不像往年那樣堆滿了庫房。卓管事總是擔心生絲不夠用,常道:“大小姐。生絲不夠用,庫房還沒貯備足。”
卓管事巴不得庫房裡都堆滿,他又是接手織布房管事不久,就怕出了差子,人雖比劉管家要年輕,卻比劉管事早前辦差還要用心兩分。
陳湘娟聽綠葉和劉奶孃說“往年這個時節,織布房的生絲庫是滿倉滿貨,今年沒堆滿,卓管事心裡不踏實。”
想來,今年的生絲也預備不大充足。
陳湘娟問道:“馬大哥,今年江南一帶的生絲產量又不高嗎?”
馬慶道:“今年豫郡、徽郡一帶天旱,桑葉發得不好,影響了蠶繭產量。許多客商雲集到江南一帶採購生絲,擡高了生絲價格,害得我們本地的織布房竟也買不到生絲了。”
“不瞞馬大哥,我們家庫房的生絲也不多,卓管事還在我們面前抱怨,生怕生絲不夠用。大姐近來都犯了愁,東院那邊都是趙武在代大管事一職,連大管家都去閩郡一帶收購生絲了。”
綠葉喜出望外:二小姐終於知道幫着大小姐說話了,不過這話也是實在話。
陳湘如低垂着眼簾,心裡想着范陽那邊的事,老金這兩年也用了心打點,他特意在大興莊的田埂地邊種了桑樹,可只得兩年時間,長得也不大,但已經可以採桑喂蠶了。
早前秋果莊預備會抽絲的匠人已舉家遷往了范陽,有他們在,就能培養一批會抽絲的人來,可以讓范陽的織布房自銷自足。
只是北方種桑養蠶的人太少,也造不出多少生絲,爲了比對江南的生絲,還得分開織成綢緞看效果。
陳湘如憶起前世,江南大亂時,有人到北方開辦織布房,用羊毛紡線、棉麻等物紡線,也能織成布來,有人專織尋常百姓和軍人穿的布料竟賺了大價錢。她寫信告訴王師傅,讓他設法做能織羊毛、棉麻的織布機,不必如江南一般織綢緞。
馬慶只作沒聽見,抱拳道:“大妹妹,你可一定要幫我這回,大妹妹……”
陳湘如一副恕難幫忙的模樣,淺笑置之。
陳湘娟有些急了,哪有這般爲難人的。明明自家幫不了,總不能打腫臉充胖子,“馬大哥。你怎麼不相信人呢,我們家織布房的生絲都不夠用。大管家出門收生絲去了。”
“大妹妹……”
陳湘如正色道:“馬大公子,娟兒說的都是實情。我着實幫不上忙!”
不遠處,陳相富兄弟一前一後地過來,兄弟二人喚了聲“大姐姐”,陳相富淡淡地瞥過陳湘娟,“大姐姐,快用晚飯了,祖母還等着呢。”
陳湘娟道:“姐姐。我先回屋了。”
“好。”陳湘如站起身,對小椏道:“小心服侍二小姐。”
馬慶見陳湘如不鬆開,起身追上陳湘娟,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陳湘娟嚇了一跳,忙道:“馬大哥,你有話就說,別拉拉扯扯的。”
她可賭不起啊,便是陳湘如一個眼色都讓她覺得緊張。
“你就不能求求你大姐,她最聽你的話。”
“馬大哥,這不是求不求的問題。我們家的生絲庫房裡,生絲真的不多了,自家都不夠用呢。”
小椏在一邊附和道:“馬大公子。二小姐說的是真的,爲了這事,大管家都去閩郡收購生絲了,如果我們家有,以大小姐的性子是絕不會藏私的。”
馬慶急道:“不多,又不是沒有,分一點出來又怎了。”
小椏奇怪地道:“咦!上回我聽人說,馬大公子不是出門收購生絲?就沒買到一些……”
馬慶“我……我……”支吾一陣,眼神慌亂。好不心虛。
陳湘娟看着他,想到陳湘如對她講的話。“二妹妹,一個男子喜不喜歡你。你看他的眼睛能看出來,他若對你笑的時候,笑不達眼底,那指定是應付,而不是喜歡你。還有,你看他眼睛時,如果他的眼睛溫柔又帶着熾烈,那就是心動,心中有你。”
馬慶連看她都不敢,好不容易看她了,卻一瞬即掃過了。
他眼裡沒她!
看清了這點,陳湘娟只覺一陣悲涼,伸手拽着小椏:“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馬慶喚了兩聲“二妹妹”,而陳湘娟卻未曾回頭。
她不幫忙,他自己去上房求陳湘如。
上房裡,陳湘如姐弟四人又二姨娘圍坐在飯桌前,老夫人笑容滿面地坐在尊位上。
二姨娘溫和地道:“近來天熱了,我讓廚房備了酸梅湯。”
大丫頭給每人倒了一盅。
馬慶抱拳道:“拜見祖母!”
不等丫頭通稟,他就徑直過來了。
陳相富冷聲道:“馬大公子,有些日子不見你了啊。”
馬慶勾脣笑,帶着尷尬與不悅。
老夫人道:“來,快給馬大公子添副碗筷來。”
他亦聽說陳湘娟失寵,老夫人不待見她,不許她到上房請安,就不許人提她的名字,就連一家人吃飯也不見她過來。
許是因這變故,陳湘娟像變了一個人,卻和陳湘如感情深厚。
綠葉拉着臉,不耐煩地道:“馬大公子,你今兒可不許再提分生絲的事兒,我們家都不夠用了,那卓管事都快把我家大小姐給煩死了。”
馬慶苦笑,沒有接話,坐在陳相富身邊。
老夫人道了聲“吃飯吧”衆人就開動了。
陳相富起身給陳湘如挑了塊魚,陳相貴又挑了枚珍珠丸子,老夫人則是親自給她蓄了酸梅湯……
陳湘如纔是家裡的寶貝、被老夫人視若拱璧。
“快吃吧,近來事多,你也怪不容易的,聽說早上你還去了南溪鎮、古橋鎮收購生絲。”
綠葉歡喜地道:“大小姐可厲害了,杜家、雲家的人也在那邊,就收了一丁點,可大小姐一去就收了十幾筐回來呢,給的是一樣的價兒,賣生絲的小作坊就願意賣給大小姐。”
陳湘妮一臉崇拜,“是不是因爲大姐姐比他們長得好看。”
陳相富輕斥道:“三妹妹就會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