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認爲:陳湘娟不會在乎她的感受,只要陳湘娟有一絲在乎,就不會做出三番兩次地做出那些事,甚至在背後罵她是“老不死的”,更在五老太太家的佛堂裡咒罵自己的親姐姐不得好死。
就這事,寒了她的心。
她已經覺得陳湘娟就是一個惡毒、自私的人。
從感情上,早已不拿陳湘娟當孫女看待。
“如兒,你若真要給她置一處宅子做陪嫁,就給她另買,我和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你不許給她。”
老夫人近乎命令,不容商量地道出自己的意思。
過了片刻,老夫人又道:“馬家從我們陳家借了多少銀子去,那可是近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這三萬兩得買多大的宅子,又能置多少店鋪、田地了。
你一併將馬家的借契算作她的嫁妝。
馬家若是個愛惜名聲的,自不會欠她的銀錢,會想法給她。
要是馬家沒臉沒皮,那也是她與馬家自家人的事,與我們陳家無關,更與你沒關係。”
陳湘如沒想老夫人當真有不管陳湘娟的意思,“祖母,湘娟她到底是……你的親孫女。”
老夫人厲聲道:“你就拿她當庶出就成。”
明明她的妹妹,怎能拿陳湘娟當庶出。
其實,差一點老夫人就要道破了。
可這事關係着陳將達的名聲,她不能說。
陳相富道:“大姐姐就是心善,你可得防着她些,你就聽祖母的吧。”
“二弟,她到底是你的二姐,是我的妹妹……”
陳相富冷聲道:“她可沒拿我當弟弟,也沒拿大姐姐當姐姐,你看她乾的那些事,大姐姐就沒懷疑臘月初一那天發生的事……”
直到現在,他都覺得,陳湘如被周八凌辱的事,說不準與陳湘娟脫不了干係。
“二弟,過去的事就別提了。”陳湘如打斷陳相富的話。
她還想挑一座田莊,再幾家店鋪出來送給陳湘娟呢,如今瞧來,也是不成的了。
陳湘如想用老夫人的名義給陳湘娟添作嫁妝,可老夫人連這個也不屑爲之。
老夫人道:“富兒,你剛纔說要背書。”
岔開了話題,陳相富遞過《子孫訓》,老夫人看到三個字,啓開一頁,瞧着筆跡有些熟悉,笑問:“是貴兒抄的吧?”
劉奶孃見陳湘如心情不好,接過話道:“回老夫人,是三爺特意給二爺抄的。”
老夫人笑道:“富兒,你背吧,我也聽着呢,背好了,我有賞!”
陳相富來了興致,站在老夫人與陳湘如中間,認認真真地背了起來,他背一頁,老夫人就翻一頁,臉上始終掛着笑。
背完了,陳相富得意地問:“祖母,我背得可好?”
“好!好!”老夫人對一邊的趙婆子道:“把前兩天我託人給二爺買的馬駒兒牽來。”
“馬駒!”陳相富瞪大眼睛,很是意外。
老夫人指着他道:“可不許胡鬧,你得用心讀書,只要你用心了,我還賞你。讓下人們陪着你學騎馬。”扭頭對趙婆子道,“與服侍二爺的小廝說好,小心服侍二爺騎馬。”
陳相富謝了老夫人,扭頭就要走,陳湘如一伸手就把他拽住了,“聽了有馬駒兒就待不住了,雖然背了書,這個時辰,你該在書房裡讀書,小舅、三弟他們都在,你昨兒可是答應我的,堂堂男子漢,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陳相富就想去瞧瞧那馬駒是什麼模樣兒的。
他老早就想有一匹馬了,老夫人今兒就送了他一匹。
“大姐姐,我看了馬就去。”
“我還不知道你,鎮日的就知道玩,等你看了馬,你又想騎了。不行,今兒上午必須去書房讀書,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氣哭?”
陳相富還真是怕了,其實很多時候,他挺喜歡這個大姐姐的,可一逼他讀書,他就覺得討厭。
看着陳湘如那握帕的模樣,莫不是又要開哭了。
他連連道:“我去書房讀書,我去還不成嗎。”
“你大姐夫說了,從今兒開始要教你武功,你近日就跟他學,不許亂跑。”
陳相富大聲道:“我纔不和他學,他就會讓我扎馬步,蹲得我腰痠背疼的。”
陳湘如拿着帕子,那動作分明就是要拭淚的。
可別再哭了,他怕她哭。
聽說他娘就是愛哭的,偏他這大姐姐的性子隨了他娘。
惹大姐姐哭,他有時候感覺像惹哭了孃親。
“我聽你的。”
陳相富又服輸了。
陳湘如不動聲色,暖聲道:“綠葉,送二爺去五舅老爺那兒,你守在書房門口,他敢逃課,便來稟我。”
這是讓人盯着他呢!
陳相富急道:“我都說了我會去讀書。”
“你若真是個男子漢,就該有個擔當,一言九鼎,可別讓我和祖母這般操心。”
“我說話算話的。”
“行,綠葉不必跟去了。那你自個回書房去。”
陳相富悶悶不樂地從老夫人那兒接過書,出了上房門。
待他走遠了,陳湘如道:“綠葉,與書房的丫頭打個招呼,讓她們把二爺盯緊些,不許他逃課。”
老夫人看在眼裡,陳相富就是個野猴兒,在家裡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她的話也不肯聽,但老夫人想着男孩子難免頑皮,也沒有特意管束,他竟怕了陳湘如。
陳湘如不打不罵,就和趙氏一樣,是個性子軟的,愛哭些,可陳相富就怕她哭,陳湘如一哭,陳相富就只有認輸的份。
陳湘如對劉奶孃道:“你去城中幾個牙行打聽一下,最近可有哪裡有出手的二進院子,還有店鋪、田莊的,你也留心些。”
陳湘妮領着個着粉衣的小姑娘進來,瞧那打扮,又不是丫頭,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陳湘如遲疑了片刻,不像是江寧府的人,可一時又不知粉衣小姑娘的姓名。
老夫人道:“上回你出閣,王家來人吃酒,這是我孃家弟弟的孫女問梅,今年有八歲。”
今年八歲,那翻年就是九歲。
看上去和陳湘妮的年紀倒差不了多少,只是更黑瘦些,也顯得單薄。
陳湘妮道:“梅表妹隨他祖父、伯父坐船來吃喜酒,沒想路上耽擱了,今兒一早纔到。”
老夫人孃家沒落,她是幾十年前隨父親在揚州任上時得遇陳家老太爺,兩家結的親,那也是王家最繁榮時出的嫁。
老夫人的孃家祖籍魯郡青州,離江南甚遠,這個時候纔到,怕是要過完年節纔回去了。
到底是老夫人的嫡親弟弟,知道家裡過得不好,老夫人定少不得扶持一二。
王問梅欠身行禮:“拜見大表姐。”
神色裡怯怯的,一雙眸子敏感地四下張望着。
陳湘如笑着招手,示意到跟前兒,瞧了一陣,對綠葉道:“第一次見面呢,綠葉去我屋裡取那串珍珠項鍊來。”
陳湘妮輕聲道:“大姐姐最好,我和祖母、大姐姐最親了,你別怕,大姐姐可好了……”
老夫人舒了口氣,“這孩子怪不容易的,他爹三年前沒了,就她和她娘過日子。孤兒寡母的也沒個依仗,家裡的日子又不好過,小門小戶的,也沒個丫頭婆子的侍候……”
陳湘如聽從了老夫人的惻隱之心。
王問梅的娘岳氏,是老夫人孃家三弟的幼子媳婦,原就是尋常破落大戶的女兒,成親時也沒甚嫁妝。
老夫人有些年沒和孃家兄弟們聯繫,這回是因爲陳湘如出閣,這才寫了封信去。
岳氏就帶着王問梅也一道過來。今晨見着老夫人時,老夫人問了家裡的情況,才知這十幾年前王家在青州一帶過得不好,家裡人丁興旺,每家的日子都不寬裕。
老夫人看着王問梅時,眸子裡流露出一絲憐愛。
王問梅怯怯地走到老夫人身後,學着今兒剛來就見陳湘妮給老夫人捏肩的樣兒。耳邊,迴應着她孃的聲音:“梅兒,你得討好姑祖母,讓她把我們母女留下來,你瞧陳家多富貴,我再不想你回老家過苦日子了。你姑祖母從牙縫裡省出一口,就夠我們母女吃飽穿暖。
你爹沒了,族裡念着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會耕種,把地兒也收了。我死皮賴臉地來,就不想回老家了。女人就是油菜命,走到哪兒就在哪兒紮根,我說什麼也要給你謀門好親事。”
她也怕老夫人嫌棄,可還是壯着膽子去給老夫人捏肩,力兒使得小。
陳湘妮見她搶了自己的事,幾步一竄,一把推開王問梅:“梅表妹哪是個服侍人的,我最會服侍祖母了。”
老夫人臉色有些難看,“你教着她些不就行了。問梅,你可會讀書識字了?”
她茫然搖頭,依是怯怯地垂頭。
老夫人輕嘆了一聲,“要是你爹還在,定是早就教了。”
王問梅一聽提到她父親,那眼淚就撲簌簌地滑滾下來,照着岳氏教的道:“我娘說,要不是我弟弟那年落河淹死,他也不會因爲生氣就病倒。我娘把首飾賣了給我爹抓藥,後來家裡值錢的東西也沒了,爺爺偷偷給我娘送過兩回錢。可大伯母、二伯母知道後,就說爺爺偏心,吵得爺爺不敢給我們拿錢,我爹的病就那樣給耽擱了……”
這說法半真半假,但王問梅的眼淚卻是真的,說得情真意切。
老夫人心頭一痛,王家竟窮得看病的錢都沒了,還真是可憐。“這些年,你大祖父、祖父也不來瞧我,兩家隔得遠,我也不知家裡境況,只當是過得極好的……”老夫人用帕子跟着掉淚。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