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翠芬此刻裹上衣袍,跪在船上道:“母親,我喜歡玉新表哥,你……把我許配給他吧,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再無轉圜了,倒不如做個癡心於愛情、意中人的女子。
唯有這樣,許還能保住一些顏面。
週四已經有嫡妻了,不可能再娶她爲妻的,再則週四妻丁氏還是丁翠芬的堂姐,是丁知府的大侄女。
丁夫人道了聲“你……”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在地。
週四此刻一臉肅穆,“我已有賢妻。”
意思是:我不會要你的。
丁翠芬咬了咬脣,她喜歡週四,從小就喜歡,默默地喜歡了他八年,明知他有妻,不是不可救藥地喜歡上。
有人道:“都散去吧!”
有夫人譏諷地道:“換作是我的女兒,我寧可打死她,也不讓她做出這等丟人顯眼的事。”
丁夫人眼巴巴地看着週三夫人“姐姐”,忍了又忍,這到底是她的女兒,雖然今天丟盡了臉面,總不能不替她求個情、說句話,“看在翠芬一往情深的份上,你……就成全了她吧。”
週四妻的心如冰錐扎入。她早就知道週四與丁翠芬有情的,只不過後來週三夫人保媒,將丁翠芬說給了周十,只不曾想到今天又鬧出這麼一出。
丁翠芬有個做知府的父親,論出身自比周四妻還要尊貴,週四妻雖也是官宦小姐,可父親的官職並沒有丁知府做得大,不由緊張地輕呼一聲“母親”。
丁夫人面容一冷,厲聲道:“翠芸,你別忘了,你的這段良緣還是我保的媒。你如今風光、體面了,是想阻翠芬嫁入興國公府做平妻麼。”
平妻,出了這等丟人的事,丁夫人居然要替丁翠芬求平妻位。
週四妻不願意!
以丁翠芬的本事,還有她的美貌,怕是她一入府,哪裡還有他這個嫡妻的位置。
她可以給週四納兩房侍妾,甚至不介意再納一房,可要丁翠芬進門,要丁翠芬爲平妻,她着實難以答應。
婆子三兩下給丁翠芬着好衣袍。
丁翠芬低低抽泣着,是有人算計了她,可是早前想着二月與周十成親,如今是不成了,她捧着腹部,咬了咬脣,見四下都是週三妻和丁夫人的心腹婆子,輕聲道:“請大姨母替我做主……我……我已經有玉新表哥的骨血了,我……已有兩月的身孕了。”
週四妻只覺五雷轟頂,難抑心頭怒火,啐罵一聲“翠芬,你……太不知廉恥了。”一轉身,拂然而去。
從剛纔丁夫人與週三夫人的神態難看,她們倆一早就知道丁翠芬與週四公子有私情,只不過彼此都不說破。
還記得數年前,她剛與週四公子訂親,丁翠芬一臉仇恨地看着她,衝她喊道:“玉新哥哥是我的!我恨你!”
那時,週四妻只當丁翠芬是個孩子,沒想多年後,丁翠芬到底沒能放下,引誘週四,哪怕與週四做下這等出格之事,也在所不惜。
現在私情敗露,丁翠芬竟恬不知恥地說“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甚至還道出“已有兩月身孕”的事。
週四妻剛出垂花門,就見一側站着一臉憤怒的週三、周十兄弟,而另一邊站着一個氣宇軒昂的少年,不是周八還有誰?
周十厲聲道:“四堂嫂,今兒四堂兄所爲着實欺人太甚,你可以咽得下這口氣,我卻咽不下。”
朋友妻不可欺,何況他們是骨肉兄弟,祖父還健在人世。偏週四就做出這等事來,周十隻一想就覺得憤怒。
周八輕聲道:“十弟怪四嫂又有何用?四嫂現在心裡也不安,你要怪便怪四堂兄與丁小姐給了你這天大的恥辱。”
他含着譏諷,純粹就是瞧熱鬧。
前世,週四妻丁翠芸也定是知道週四與丁翠芬有染的,周八一直站在垂花門上觀望,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周家人、週四、丁翠芸、丁翠芬……他們所有人都欺負了他、利用了他,恨難絕,怒難消,今生他就把他們湊到一塊,看他們家宅失和,看丁翠芸怒不可遏,看丁翠芬名聲掃地,看週四被二房兄弟情感破裂。
周八從未如此痛快過,他驀地轉身,往男客院方向行去,兜轉之間卻沒有回男客院,而是再回到了後花園。
“四堂嫂,你這嫡妻的位置保不保得住得另說。”
彼時,週四妻丁翠芸正坐在路邊覆有繡團的石杌上低聲哭泣。她斥走了隨身服侍的丫頭,獨自神傷,看着長大的堂妹與她信任的夫君糾纏到一起,不是一朝一夕,可早前她竟沒有覺察一二。
周八突兀地出現,面露同情,意味深長地道:“一個女人,若得不到丈夫的心,就要爲她的兒女牢牢抓住嫡妻的位置,四堂嫂,你說這話在理麼?”
這話就在前世時,當他擁有第一個侍妾蘭姨娘,週四私下裡就與丁翠芬說過,丁翠芬後來也的確這麼做了。丁翠芬一力維護的兒子,卻是她與週四的私生子。
後來,蘭姨娘生下了他的庶子,卻被他偶然發現蘭姨娘與護院有私,他一怒之下,下令杖斃蘭姨娘,而那個孩子,因被所有人說成是那護院的骨血,一併與護院關入豬籠沉塘。
直至他臨死,丁翠芬才告訴他:那個孩子,其實是他與蘭姨娘的骨血。
他竟然殺死了自己親生兒子。
這個仇,豈能不報。
前世,他被丁翠芬與周玉新愚弄,今生定要加倍償還。
周八又道:“你拿什麼跟丁翠芬鬥,她比你年輕、貌美,比你有家世背景。三伯母是她的嫡親姨母,丁知府的官當得更比你父兄的官要大……你再哭下去,怕是什麼都沒了。你身爲母親,得保住你兒女的嫡出地位。”
週四妻止住了傷心,眸子裡掠過堅定的光芒:“你說得沒錯,我不能就這麼被他們打倒,我還有我的三個兒女,我就算爲了他們也要保重自己。”
“到了這個地步,你若相信丁翠芬所謂的姐妹情深,相信四堂兄會真心待你,你就是個大傻瓜。夫妻,在利益面前,也得動搖。姐妹情再深,爲了男人也可以反目。”
周八說得犀厲,前世他們是如何待他的,如今他就連本帶利地還回去。
他說完自己的話,回到了男客院用午宴。
今日的興國公府,人如潮水,馬似龍,婆子、丫頭魚貫往返,壽樂喧天,江南一帶的富紳、名士、官員紛紛獻禮恭賀,唱禮官從巳時一刻直唱到了午時一刻開宴之時也沒結束,從價值連城的古玩,到千金難求的名畫,一應俱全。
女客院裡忙碌,屋內屋外的宴席就擺了三十桌之多,可最後客人來得很多,世子夫人、周大妻又令人添了十桌,甚至有的一桌還擠了十二人。
女客院這邊未時二刻便結束了。
男客院那邊因男人們要喝酒、敘舊,一直吃到晚宴上桌,衆人還在吃喝說笑,有人早已經喝得爛醉如泥、有人豪言壯語、有人胡言亂語,還有人嘻笑怒罵……
真真是一幅頗俱譏諷意味的百醉圖。
陳湘如用罷晚宴,回到了五房院子裡,拾了一本書,翻看了兩頁,就見周八從外頭回來,不由面露憂色:“中午就尋不着人,我讓綠枝去瞧,又說你不在酒宴上,你去哪兒了?”
周八帶着一股濃濃的酒味進來,走路也有些搖晃,偏臉上帶着幾分笑意。
“你醉了?”
周八站直身子,沒有應話,卻走了條直線給她瞧,然後突地衝她笑了。
原來是裝醉!
可是這裝得也未免太像了。
陳湘如對外頭道:“綠枝,備熱水。”
外頭沒了旁人,陳湘如這才道:“我昨晚就奇怪你盯着週四作甚,今兒纔算是明白了。”
周八身子一傾,似要壓在她身上,“娘子還真是聰明。”
陳湘如伸手抵住他,看他的模樣明明沒醉,可身上偏有一股子酒味,“坐直了,你個頭這麼大,你一壓下來,我可承不住。”
周八笑呵呵地道:“娘子,你覺不覺得今兒這事很痛快?”
痛快?她可沒覺得,“我不明白,你怎地想到要算計周八和丁小姐?”
她果然猜到了。
陳湘如前世身在秦淮,什麼樣的手段沒瞧過,今兒一見周八和丁翠芬在衆目睽睽下行那種事,當時丁翠芬那眼神分明就是媚\香丸藥效發作難以自抑。
周八擡了擡雙臂,“他們是我的仇人,還是那種不是他們亡,便是我死的仇人。”
這麼嚴重!
她有些不信地看着他,可他的眼神是肯定的。
陳湘如又憶起上回他說關於周家的事,難不成以前他在周家被人算計過、傷害過。
“娘子。”他輕呼着,“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要我報仇,我便幫你一把,就似陳將生、族長。那我的仇人……”
他爲她做的,何償不夠多:爲她作保從錢莊借錢、爲她震住鬧事的客商、爲她追回丟失的綢緞、爲她對付陳將生……點點滴滴,都讓她感動。
她嫁給了他,便是他的妻。
早前有過些許的心動,但結爲夫妻後,她是真的心繫於他。
陳湘如真誠地道:“你的仇人,自然也是我的仇人。”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