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聽說是陳湘妮親手做的兔兒糕,趁熱吃了一個,直誇“做得不錯,蜂蜜放得剛剛好,面也揉得不錯。”令趙婆子取了件銀鐲子來,賞給了陳湘妮。
陳湘妮得了賞,便越發想討好老夫人了,留在上房裡給老夫人說話解悶,又給老夫人捏肩,早把要回淑芳苑的事拋於腦後。
陳湘如行至後花園,涼亭裡陳相貴、趙小舅、趙敬兄弟正在那兒下棋、看棋。
對奕的是陳相貴和趙小舅。
陳湘如進了涼亭,站在一邊看了片刻,趙敬卻似在看棋,實則留意陳湘如,自上回藏書閣一見,他就再沒見到她了,每三日的還書、取書,也是陳相貴過去請人,劉奶孃來開了門,再照原樣把書放好,看他們挑了新的書離開就下鑰。
如此往復,陳湘如都再沒出現過。
或許是刻意避諱人言,又或許是爲了不讓彼此尷尬。
但每次,他見到她時,她是這樣的大方得體,沒有半分的拘謹,就像曾經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陳湘如則是一臉深思地看着棋盤,偶爾也走到趙小舅身後。
陳相貴的棋藝進展迅猛,她教他的,雖沒有學到九分,這八分已經有了,更重要的是這棋路風格,剩下的就靠他自己領悟。
陳湘如問一邊侍立的小廝:“三爺在這兒,二爺去哪兒了?”
“回大小姐話,二爺在跟牛師傅學武功,練不好今兒教的,牛師傅就不讓他離開。”
這牛嘯竟學了早前的周八,對陳相富管得甚嚴。
看了一陣,陳湘如便離了涼亭。
身後。傳來趙敬的聲音:“如表妹,近來過得可好?”
雖嫁了周八,卻要獨守空閨。
周八征戰沙場。而她身上依舊擔負着整個陳家大院。
說好,他已經看到了。着實算不得好,她雖出閣,還是形單影隻。
說不好,可她覺得這日子並不算差。
陳湘如心頭微沉,“你都看到了,這日子還算不錯。”
不好也不不壞,安安穩穩,這原就是今生所求的生活。
趙敬的心有稀微的疼痛。痛得有陌生,卻又如此的熟悉,“你要多保重。”
多客套的話。
她保重,他也保重。
陳湘如笑了一下,“聽三舅母說,五表哥今秋就要下場趕考了?”
趙敬答道:“父母對我抱予厚望,且下場試試。”
不經意的,只是試試。
畢竟,對於尚未滿雙十年華的他來說,現在下場也只是試手。
中了。是意外之喜。
不中,能知自己的不足。
他反正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可趙敬正是抱着這樣輕鬆的心態。他日才考到了令人意外的成績。
“五表哥才華橫溢,總有一日會高中的。”
“借如表妹吉言。”
她微微頷首示禮,領了綠葉回周宅。
“奶孃,今兒什麼日子?”
“正月二十二。”
“二十二……”陳湘如沉吟着。
腦子電光一閃,她記起來了,前身記憶裡,風塵名伎白蓮父母雙亡,被貪財的伯母以十五兩銀賣掉,後幾經輾轉。就賣到了東河鎮董牙婆手裡,而這董牙婆得了白蓮後。又以三百兩的銀子將白蓮賣到了江寧府怡香樓。
二十二,今兒黃昏會下小雪。
這是年節過後。少有的天氣,明明上午還有太陽,午後就會變天。
陳湘如忽爾大聲道:“奶孃,備馬車,我們去趟東河鎮。”
前身,陳湘如與陳相富姐弟情淡,便是因這白蓮。
今生,她一定要改變這宿命。
陳湘如又喚了周宅的管家來,道:“你一會去趟怡香樓後門處,如果有牙婆帶着半大丫頭,你把那個喚作蝶兒,祖籍臨安白蓮鎮的丫頭給買下。”
她又給了管家五百兩銀票。
不就是一個丫頭,哪裡用得着五百兩銀子。
管家正要開口,陳湘如道:“剩下的再還與我就是,買下後,我要培養成繡娘,若有旁的、手足靈巧的,你也可以再買幾個。”
管家應聲“是。”
陳湘如還是乘車出門了,顛簸一個時辰後到了東河鎮。
陳湘如道:“去鎮裡董牙婆家,我想從她手裡買幾個丫頭回去做繡娘。”
綠葉心頭有些奇怪:“夫人,若說牙婆,這江寧城內就有三個大牙行,你只需吩咐一聲,她們就會把領到家裡,哪需你趕這麼遠的路。”
劉奶孃斥道:“聽大小姐吩咐。”
馬車在董宅前停下。
劉奶孃走到門前,叩響門道:“我們是來挑選丫頭的,家裡可有人?”
反覆喚了三四遍,只見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婦人來開門,好奇地打量着劉奶孃,“你們是來買丫頭的?”
“是,我家夫人要買幾個機警丫頭回去做繡娘。”
“你們來晚了一步,今兒一早,我娘就帶着丫頭去江寧府了,若當真有需要的,回頭我讓我娘給你們府上送去。”
陳湘如聽到這兒,與身邊的綠葉道:“你去問問,近來他家是不是有個從臨安府白蓮鎮過來的丫頭,乳名喚作蝶兒的?”
綠葉下了馬車,將陳湘如的話問了。
那婦人面露詫色,“你們想買她?”她還真不知道里面有沒有叫這名的,幾經輾轉,就算早前喚這名,怕如今也不是了。
綠葉道:“我家夫人聽說她女紅不錯,人長得也好。”
婦人搖頭道:“我娘帶她去了江寧府。”
白蓮是這批丫頭裡長得最水靈的一個,董牙婆還想着許能賣個好價,特意帶人去江寧府了。
既來了東河鎮,自要去自家店鋪裡轉轉。
陳湘如還沒走,有個男子尋了來,哈腰問道:“可是要買丫頭的夫人?”
劉奶孃打理着他:穿是着一襲灰白布袍。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瞧着像是個讀書的,可眉眼間又多了一股子痞性。
“你是……”
“我是石牙婆的兒子。我們家有幾個極好的丫頭,這次是我特意從臨安府弄來的。原想賣給江寧府的貴人。”
陳湘如坐在一邊,正捧着茶水,這石小子的話也聽到耳裡,臨安府弄來的……
劉奶孃厲斥道:“你聽誰說的,我家要買丫頭?”
“今兒近午,不是瞧你們去了董家嗎?我家這批丫頭,個個都是又漂亮又伶俐的,要是夫人買了。絕不會虧,還有個丫頭原是秀才家的姑娘,會讀書識字,還會吟詩作對呢。”
白蓮,被她伯母賤賣時,就會吟詩作對了,後來在怡香樓老\鴇的刻意調\教下,越發的才華出衆,再加上容貌生得姣好。十四歲就成了怡香樓的頭牌,她十八歲時。得遇陳相富,只一眼,陳相富就對她喜歡得不顧一切。
陳湘如喚了劉奶孃過來。低聲吩咐道:“你且去瞧瞧,如果有手足麻利,人又伶俐的就買幾個,你再問問那裡頭可有個叫蝶兒的,原是臨安府白蓮鎮人氏。”
劉奶孃應了,帶上銀票,又叫了店鋪裡的夥計相隨。
大約大半個時辰後,劉奶孃就帶了三個丫頭回來,其間有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穿着打着補丁的粗布衣裙,卻難掩天生麗質。一雙烏黑的眸子閃着光亮。
劉奶孃道:“這是我家夫人。”
三人跪下行禮。
劉奶孃道:“夫人,問過了。這丫頭就叫蝶兒,是臨安府白蓮鎮人氏。”
蝶兒今兒一見劉奶孃入石宅就對着一屋子的丫頭問道:“你們間,誰是臨安府白蓮鎮人氏?”
立時就出來了三個。
而後,劉奶孃又問:“你們誰叫蝶兒?”
蝶兒又走了出來,只想着許是父親的生前故友尋來了,可一見是個年輕夫人,立時就失望了。
陳湘如神色淡淡,她不僅道出了人家的名,甚至連她的祖籍有知,劉奶孃早已經好奇了,輕聲道:“你就是蝶兒?”
腦子裡卻回憶着前身見到白蓮時的一幕,那時白蓮已經自盡身亡了,死時肚子裡已經有了陳相富的骨血。前身沒想白蓮死,只是還來不及替白蓮贖身,她就沒了。那時白蓮只當是陳家容不得她,而樓裡的老鴇又逼她,萬般無奈才做出那樣的事。
蝶兒垂首:“是。”
陳湘如吐了口氣,“數年前,我父親……”她頓了一下,“我是江寧織造府陳大人的長姐,前任陳大人是我父親。”她怕蝶兒不明白,特意言明自己的身份,“數年前,我父親曾去臨安府收購生絲,結識了你父親白大同秀才,他們曾有過幾面之緣,你父親還幫我父親收購過生絲。去年秋天的時候,我家下人又去了白蓮鎮,那時方知,白秀才竟已仙去……”
蝶兒跪在地上,提到陳湘如提到她父親,早已經哭成了淚人。
陳湘如又道:“幾番打聽,才得曉你被你狠心的伯母轉賣了,可我們得到的消息,只說你被一個江寧府東河鎮的牙子買走了,我便特意趕來。尋到你就好,你隨我回陳家大院吧,雖不能讓你大富大貴,好歹讓你有個遮風蔽雨之處。”
蝶兒重重一磕,“奴婢謝陳大小姐恩典!”
這幾月的顛沛流離,又幾番被人轉賣,曾經的驕傲都沒了,想到這些辛酸,蝶兒止不住淚滴漣漣。想到父親白大同,又憶起過世的母親,再想到唯一的親人伯父、伯母狠心賣她,四下一時五味陳雜,哭得就更傷心了。
她伸手虛扶一把,“快起來,這也是我們兩家的緣分。”身側的劉奶孃扶起了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