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是個讓陳湘如傷心的日子。
她滿懷信心地希望能孕上孩子,在癸信推遲了大半月後,還是如期而至,她竟沒能懷上,那樣瘋狂的癡纏,竟未能懷上。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年沒有,許明年就會有了,總有一天,她會實現做母親的心願。
她甚至請了郎中診脈,確認自己能不能做母親,郎中肯定地道:“夫人身子康健,定會有孩子的。”
直惹得劉奶孃想笑,卻終化成了安慰話:“夫人多慮,你與將軍在一起不到一月,又怎知道你不能生?”
周八是有兒女的,而且還會有很多。
也就是說,他不會有問題。
陳湘如得到郎中的證實,這懸着的心方又放下。
接下來的日子,陳湘如又開始巡視店鋪生意,往返於織布房、染布房、綢緞莊,甚至會幾日把自己關入顏料室配製陳家獨有的顏料秘方,現在的顏料用量越來越大,不僅是陳記,長樂染布房也要用。
染布房的生意好,因顏料多、色正,很快就吸引了北方一帶的布商,常常幾車幾車地送到染布房要他們幫忙染色,甚至有時候還要染彩絲、彩麻等。
只是織布房庫房的布都快擺滿了,銷出去的還是寥寥無幾。
陳湘如午後回到家裡時,管家迎了過來,道:“夫人,將軍來信了,將軍送了四名護衛保護夫人。”
護衛……
四個人一般高矮,身高七尺,不胖也不瘦,五官尋常。走入人羣,就再也憶不起他們的容貌、長相。
陳湘如看罷信,對管家道:“替他們在周宅安頓住處。在我院裡撥一間屋子出來,給他們值夜時小憩。不值夜的時候,他們住自己屋裡。”
管家應聲“是”去安頓了。
劉奶孃拿着一封信從外頭進來,“順風鏢局的人捎來的。”
看罷了信,陳湘如的秀眉微鎖,范陽長樂織布房又在討銀子了,說庫裡的布銷不出去,但還不能停,想在今年大規模地織綢緞。也只得綢緞才能賺銀錢,但庫裡的布還不能廉價處理。
陳記這邊,趙文做了綢緞莊管事、趙武在織造府當師爺,大管家今年得親自督促收購生絲的事。
這會子也到了周宅,垂首道:“大小姐,今年我們在往年的例上又加了二成蠶種發給蠶戶,着人看過黃曆,今年是個出蠶絲的好年成。”
既出蠶絲,這桑葉就會發得很好,有了桑葉就能養蠶。
可接下來。又要開始一場激烈的生絲收購大戰,雖然陳記握有蠶繭抽絲的技藝,但因爲這活是苦差。陳記近年已經做得少了。
瞧着大管家提的是蠶種的事,實則是告訴陳湘如:得備收購蠶絲的銀子了。
今年不光是陳記,還有一個織造府,得收購兩家,不,其實是三家的織造房所需的生絲。
陳湘如道:“趙叔以爲,多少銀子合適?”
大管家是知道範陽那邊長樂坊的事,比劃出一根指頭,當然不是一萬兩。更不會十萬兩,往年只得陳記一家。至少就得消耗三十萬兩銀子的生絲,他說的是一百萬兩銀子。
這麼多!
陳湘如倒吸了一口寒氣。“我會叮囑綢緞莊趙管事,近期收回一部分銀錢。”
就算再多,那邊能收回來的有二十萬兩就不錯。
加上她手頭有的,統共五十萬兩銀,只能解決一半的銀錢花銷。
“織造府那邊,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今年還照這個例,只要收到了,那邊一驗貨就給銀子。”
這就是陳家當織造府郎中最大的優勢,說一不二,付錢爽快。
屋漏偏逢陰雨天,陳湘如正愁銀錢的事,趙婆子又到了,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道:“大小姐,老夫人病了……”跪在地上,遞過一方帕子,但見上面包着一口血痰。
陳湘如倏地憶起,前身記憶裡的老夫人,便是今年沒的。
“老夫人什麼時候病的?”
“早前只是咳嗽,吃了藥,有兩日沒咳,可昨晚咳得越發厲害,還……”
陳湘如心頭一痛,她願想許老夫人會長命百歲,沒想還是無法改變老夫人的命運,難不成今年三月,老夫人就會離逝。
“來人,快請郎中!我去上房看看老夫人。”
上房裡,岳氏母女也到了。
二姨娘與陳湘娟也在。
老夫人坐在軲轆椅上,含着淺笑,身上有股子怪味,除了一股尿臭,還有一股從內腹五臟散發的怪味,她一說話時,這氣味就會散發出來。
陳湘如眼裡蓄着淚,“祖母,聽說你昨晚沒歇好?”
咳嗽了一宿,連血都咳出來了,可見病得多重。
可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說老夫人受了風寒,只當是小病。
現在想來,怕是一早老夫人就瞞着了她。
要不是咳出血來,嚇壞了趙婆子,這才稟報給了陳湘如。
“老了,不中用啦。”
“祖母……”陳湘如的眼滑落了下來,快奔幾步,她趴在老夫人懷裡,半是撒嬌,半是痛苦地道:“湘如不許祖母說這種話,祖母要看二弟、三弟娶妻生子,祖母還要看我做母親……”
老夫人立時就明白趙婆子去見陳湘如了,帶着責備地看了趙婆子。
一個婆子過來,輕聲道:“老夫人,該換尿布了。”
老夫人自癱了之後,就一直在使尿布,但大部分時間卻不像今兒這樣頻繁過。
陳湘如在上房裡坐了不多久,婆子就給她換了好幾次。
岳氏與王問梅垂首坐着,面含憂色。
他們是最不希望老夫人出事的人,還指望着老夫人多活幾年,最好能看王問梅出閣,這樣老夫人憐惜,就會給王問梅置備一份像樣的嫁妝。
二姨娘與陳湘妮也帶着愁容,雖說陳湘妮的嫁妝有了,可陳湘妮至今也沒許上好人家,二姨娘早前以爲憑自己的能耐是能找上的,結果卻有些不盡人意,門第好的,人家看不上陳湘妮,門第差的,二姨娘又不肯讓陳湘妮配個庶子。
如今,二姨娘想陪個身世清白,能給她養老送終的。
陳湘如推着老夫人進內室,與婆子一起老夫人擦了身,又換了乾淨的裙子,墊了乾淨的尿布,剛換着,老夫人就不自覺的又灑了一點。
老夫人悠悠輕嘆一聲,“我怕是不成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你們姐弟幾個的婚事都訂下了,只是原想讓趙珍兒早些過門,這樣你就多個幫襯的人,得先辦了那丫頭的婚事。”
老夫人說的是陳湘娟。
陳湘如眼睛一酸,又不爭氣地落下淚來。
她敬重老夫人,老夫人對她更是關愛有加。
前世未曾體會到長輩的愛護之情,今生卻全了她的念想。
她比誰都渴望老夫人能活得更久,能活到長命百歲。
“湘如,你現在做得很好,我怕是不成了。趙婆子,告訴王二奶奶和二姨娘,讓他們回去罷。”
趙婆子應了,到花廳裡轉達了老夫人的意思。
岳氏起身道:“趙婆子,若是老夫人想吃什麼,你只管說一聲,我親自下廚給她做。”
陳湘妮道:“我這就去大廚房給祖母做兔兒糕。”
陳湘如將老夫人扶坐在小榻上。
老夫人除了氣色差些,與往常並沒有什麼差別,“你別難過,祖母不是好好兒的。如兒呀,你告訴祖母,祖母需要與你做哪些?”
陳湘如原不想提,轉眼就到三月了,照着她的記憶,老夫人沒有幾天活頭了。她不可以優柔寡斷,必須得儘快拿個主意。
“祖母,給大弟、二弟、三弟的家業,還得勞你費心。”她看了眼趙婆子。
趙婆子示意,帶着兩個婆子退出了內室。
陳湘如壓低嗓門:“祖母,我在范陽開了長樂坊,有長樂織布房、長樂染布房,還有長樂布莊,我寫的都是二弟、三弟的名字,也下了令,知道的人不多。”
她到底是說出來了。
老夫人卻是一早就知道了,看着她時,神色多了幾分安慰,“正因爲你寫的他們兩個的名字,我纔沒有過問,聽說那染布房的生意好,布莊的生意也好,只是長樂織布房的布銷不出去。”
“祖母,是我不好,原以爲織出耐用的布,價格實惠,百姓們就會接受,誰知道現在竟是怎麼也不成。”
她垂首,滿滿都是愧意。
“這不怪你,你也是好心,我瞧過那布料是極好的。既是好布,總會有人喜歡的。”
“祖母……”
陳湘如的淚如斷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地滑落。
老夫人神色平和,她何嘗不想多陪陪孫兒孫女們,可閻羅要你三更死,你就休想活至天明。
“我會讓二管家去族裡請人來,相和的家業,就照陳家祖上的規矩來,照庶長子的例分一份,相富繼承父業,相貴也得有一份,但是陳家自來掌家人掌管陳家大院、織布房、染布房和綢緞莊這幾處。”
也就是說,這四處地方必須要留給陳相富,是不可能給陳相貴的。
“若是將這幾處分開了,就不是真正的陳家大院了,旁的田莊、店鋪我會留給相貴、相和的,你不必擔心,祖母雖然病了,可這心裡跟明鏡兒一樣。”
陳湘如又陪坐了一陣,陪老夫人說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