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有意幫扶趙珍兒,幫她開了繡莊、香粉鋪子,現在這兩處的生意都做得好,怕是不比綢緞莊的生意差。
陳相和並未答話,這些年他學會了忍耐,更學會了一擊即中。
“師兄!”外頭有人輕呼一聲,進來的是兩個少年。
陳相和道:“打聽到什麼了?”
聶廷答道:“師兄,從陳家大院傳出的消息,大小姐要回江寧了。”
另一個叫孟江的長得精瘦,尖嘴猴腮,“陳師兄,我還是進不了周宅和西院,那個叫張威的,武功高強,我和他打,接不了十招。”
陳相和沒想到,數年後歸來,陳家居然有這等高手,還做了周宅的大管事,這大半年他好幾次想潛入陳家大院,想找到織布房等幾處大產業的房契、地契,均是沒能成功,尤其是周宅把衛森嚴,根本很難下手。
陳將生挑着花生米,抿了口酒,“相和侄兒,我幫了你這麼多,我們說好規矩不能少,事成之後,我要分一半。你那天去找族長、左長他們,我不管你答應了他們什麼,我的那份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陳相和神色淡色,“就看十一叔都能幫我做什麼?我現在還不能回陳家,一旦露面,家裡人肯定要逼我成親,我一成親就得分家獨過。”
“再不動手,你就輸定了。大小姐的婆家可是興國公府,要是他們摻合進來,我們豈能與他們爲敵,還有趙家也是不好惹,又有一個在北邊連打勝仗的雲麾將軍,這誰是好惹的?一個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大小姐可真是大方呀,去北方探夫,身上也帶了近二十萬兩銀票,一高興,就捐給朝廷了。”
想到這錢,陳將生就一陣肉疼。
倘若被他弄到手。得過多好的日子。
這幾年,他可是窮得連姨娘都養不起,只得將不受寵的給轉賣了。
但再不受寵,那也是他的女人,想起來就心煩。
陳相和冷聲道:“又不是她的錢,她自然給得大方。”
近二十萬兩銀子,得值多少好東西。
不過,他很佩服陳湘如的敏銳,就說去年的那場生絲大戰。讓多少人折了進去,可唯有她硬是從中大賺了一筆,綢緞跌價,可只有陳記賺了個鉢滿盆滿。
進不了陳家,又不知道那些房契、地契之物藏在何處,張威、林敢二人就像兩條敏銳的狗,總是讓他們難以應付。
陳將生勾脣一笑:“相和侄兒,我敢開口要你一半的家業。自然是值得的。你怎麼不問問,我都有什麼主意?”
陳相和抱拳。恭謹有禮地道:“請十一叔指教。”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陳將生說完這句,又悠閒自如地飲酒,“還有一句:人爲財食,鳥爲食亡。老夫人死前,可是分了家業的。你這第一步收買族長、左長等人是不錯,至於那個屠夫,不管也罷,那根本就是和族長一條褲子的。
可是,你做的這些根本遠遠不夠。興國府周家。你也得動動腦子,那周家也非無縫的雞蛋。
大小姐依仗的是什麼,是她的丈夫周玉鳴,現在她又懷了身孕,周玉鳴還不把她供成了菩薩。”
聶廷與孟江坐在桌前,執了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一揚脖喝盡了。
陳相和現下已經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風度翩翩,容貌裡有七分像曾經的大姨娘,眸子裡有一股子陰狠戾氣。
孟江道:“十一叔的意思是說,動她肚子裡的孩子?”
陳將生一擡手,狠狠地打了一下,“笨!”揚頭道:“她肚子裡的再不濟,那也是周家的子孫,你動那孩子就是與周家爲敵,就憑周玉鳴在北方立的軍功,那周家上下就得敬她、疼她,拿她肚子裡的孩子當成寶,你們要是打那主意,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聶廷沒有瞎猜,而是急道:“十一叔就與我們細說吧。”
陳將生道:“我的意思很簡單,買通幾個周家人,關注周家的一舉一動,要確保我們的計劃順利,既要防着周家摻合,又不能徹底開罪周家,讓周家以爲這只是我陳家的家務事、是內鬥。”
他頓了一會兒,“至於買通人,如何行動,就看你們自己的。”
陳將生也一早就留意周家了,在暗處觀察了半年,周家的子孫哪人有什麼嗜愛、弱點,他了若指掌。
陳相和問:“還有呢?”
“還記得二小姐嗎?”
陳相和回憶起馬宅里長住的那個妖嬈婦人,陳湘娟和馬宅都喚她“翠姨”,早前好奇,後來他與聶廷等人蹲在屋頂上觀察,發現那女人竟然是陳湘娟的親孃。
當時,連他自己都被嚇住了。
怎麼也沒想到,陳湘娟竟不是趙氏所出,根本就是個外頭的野種,想到陳湘娟的刁鑽,他就恨得牙癢。
陳將生道:“我知道你恨她,可現在你們必須聯手。二小姐夫婦去年做生絲生意虧了本,可大小姐卻沒有幫她,她心裡一定有怨恨,只要你許她好處,她一定會幫忙的。”
他又抿了一口酒,棄了筷子,用手捻了一粒花生米,動作優雅至極,卻帶着矯情,瞧得孟江一陣噁心。
“你得想法把所有對陳家不滿的人都拉進來,知府丁家、江寧織造殷家,丁家與大小姐是有仇怨的,早前丁夫人出面保媒,被老夫人給拒了,這在旁人家許不算事,可丁知府父子最是個小肚雞腸的,這一點你也可利用。只要是與陳家大院不滿的、有心結的,我們都可以利用和交好。
陳家大院的敵人便是我們的朋友。”
聶廷和孟江是陳相和在閩郡習武時的同門師弟,三人皆師從南方一個鏢局的大鏢師,是陳將生幫陳相和介紹入門的,早前陳將生做布料生意時,曾通過這家鏢局往南方送過幾年貨,一來二去就相熟了。陳將生曾看到這大鏢師打跑山賊,就自以爲那人是武功最好的。
陳相和的武功,連張威也打不過。
張威與林敢的武功很好,而且兩人很是機敏,用陳將生的話說“那是宮裡出來的人。”
於是他們猜測許是三皇子送給周玉鳴的,而周玉鳴又送給了陳湘如。
就憑一點。周玉鳴在周家是極受器重的。
陳將生絕不會允許他們去對陳湘如肚子裡的孩子,那根本就是找死。
陳相和急切地道:“十一叔,我們現在最大的難題是如何拿回陳家的家業,陳家大院、織布房、染布房、綢緞莊,都是得我的,還有陳家世襲的官職也得是我的。只要我拿到了,我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陳將生不緊不慢地斥道:“你急什麼?織造府殷大人已對陳相富不滿,陳相富看中他院子裡那個叫白蓮的管事丫頭,曾揚言說要娶她爲平妻。爲了娶她,去年還天天去殷府鬧着要娶殷小姐過門,那殷小姐今歲才十二歲,是能過門的麼?”
陳相和想知道陳將生是怎麼想的,他試過進陳家大院,但不能正大光明地進去,實在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回來,更不想讓陳家產生防備。
“打蛇要打七寸。你要拿回家業,做陳家掌家人。就要制住大小姐。”
陳相和反覆想着“七寸”。
陳將生冷哼一聲,“大小姐的七寸是她的兩個弟弟,而陳相富比陳相貴更重要,陳相貴那小子就是個書呆子,在府學上了大半年就不去了,年節後又躲在家裡讀書。想與趙文敬一樣,也讀個狀元出來,可笑,陳家的讀書人多了又出了幾個狀元?”
他招了招手,示意幾個人更近些。將自己想了幾年的計劃細細地說了一遍。
陳相和眸露光亮,不得不歎服這薑還是老的辣。
只是,想分他一半的家業,那就看陳將生有沒有這個本事。
但在事情未成之前,還得做一些讓步。
五月末,陳家大院發生了一件大事:數年前,離家出走的大爺陳相和回來了!
陳相富從織造府回去後就聽人說了。
彼時,陳相和一襲得體的淺藍色繭綢長袍,風度翩翩地端坐在桂堂花廳上,一側坐陪的是陳相貴夫婦。
趙珍兒捧着茶盞,無波無喜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就將視線別開。
陳相富抱拳,語速極快地道:“大哥,回來了?”
沒有半分的親熱,倒更像是應付,可眼睛還是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幾年前陳相和離家出走是九歲,陳相富七歲多,轉眼間兄弟們都已大了。
陳相和應了聲“嗯”,“一回江寧就到家了,知道二弟、三弟都喜歡新鮮玩意兒,帶了些禮物回來。”
他拊掌一拍,孟江與聶廷牽着一條兇猛異樣的狗從外頭進來,這狗比尋常的狗兒體形彪悍、高大,偏長得像狗,那個頭竟比半大的獅子還要威猛,脖子處繫着一條漂亮的銀質項圈,項圈上套了一條鏈子。
陳相富驚道:“這狗怎的這般大?”
趙珍兒微凝眉頭:“大姐有孕,萬一狗衝撞了大姐可如何了得,二伯若是喜歡,不妨送到莊子上養着。”
陳相和笑了一下,陳將生果然厲害,連這也想到了,一切定會照着他們的計劃進行。
陳相富從來沒見過麼健壯的狗兒,“大哥,這是什麼狗,長這麼大?”
“這叫藏獒,是我花了上千兩銀子才弄來的,它打得過狼羣。二弟要是喜歡,這狗兒就送給你了。”
陳相富歡喜地跳起來,“大哥這禮物別緻,我喜歡!我就喜歡馬兒、狗兒這樣,這狗能幫我抓獵物不?”
“那是自然。”
陳相貴卻在心裡暗自琢磨:陳相和離家出走後,陳湘如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怎的這個時候就回來了?
大姐前往范陽,這些日子也該回來了,許是身子重了,不敢走得太快,路上給耽擱了。
陳相和可不像個大方的,今兒一出手就送了這麼個東西給陳相富。
一個粗使丫頭進了花廳,欠身稟道:“二爺,白姑娘出來了!”
趙珍兒忙道:“你們快扶着她些。”
陳相富則有些慌神,四下看着,對孟江道:“快!快!把那狗兒給我藏起來,千萬別讓她看到,要讓她看到,又要說我!快點!快點!”
一個姑娘出屋,怎的這三奶奶和陳相富都緊張成這模樣。
孟江一個機警,牽着藏獒出去了。
不多會兒,白蓮在婆子、丫頭的攙扶下進了桂堂,一臉憔悴,渾身疲憊,可她原就長得極美,此刻更如一朵風雨的白蓮般搖曳生姿。
聶廷整個人都驚呆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人兒,步步移來,似從畫裡出來的一般,一襲淺粉色的衣袍,衣襟上繡了幾隻蝴蝶。
一樣呆住的,還有坐在上座的陳相和。
他聽人說過,陳相富身邊有個叫白蓮的女子,長得極美,陳相富爲此還叫嚷着要娶她爲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