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娟緊握着拳頭,心下憤慨,他們夫妻在江寧府中了算計,回到家來還要看旁人臉色,就算她現在落魄了,失了一大半的嫁妝,可就是現在的嫁妝,也比馬庭妻都要風光、體面。
“好個父債子償,我們替你還的債還少麼?現在我們落了難,你們就不想管?”
到了現下,陳湘娟還是不依不饒,想不管他們,這怎麼可能。
她與陳湘如的姐妹情分也到盡頭了,就算是這樣,也無法否認她是陳將達的女兒,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小姐。
盧氏冷冷地掃過馬慶夫婦,暖聲道:“老爺,既然大爺已娶妻生子,就把他們分出去單過,庭兒可幫你還了一筆外債,往後大家各過各的日子。”
兒子成親後,若父母健在,在大富人家通常不分家。若父母亡故,兄弟幾人便各自分家過活。
現在馬大人想到陳家人手裡捏的《借契》,就算是求情,怕是陳湘娟夫婦的話也不管用,挑斷親弟弟的手筋,手段之狠,陳湘如姐弟沒拿他們下大牢便已是寬容了。
馬大人在心裡細細琢磨一番,朗聲道:“分家,不僅是慶兒得分出去,那些成親的庶子也一併分出去單過,所有庶子每人二十畝田地,再每人給五十兩銀子!”
早前,馬大人還指望着兩個兒子還了外債,他們一家就好過上體面風光的日子。
就這麼一點家業,雖說不至挨餓受凍,怕是家裡連個下人都養不起了。
一屋子的侍妾姨娘、還有幾個成親的庶子,惡狠狠地盯着馬慶夫婦,要不是他們瞎折騰,他們也不會被分出去。
陳湘娟揚起頭來:“父親是想讓我們幫你還外債?既然是債,剩下的債得幾個兒子一起擔。二爺若得了這座府邸、佔了大頭,他得分大部分的外債……”
盧氏冷啐一聲,“江寧陳家這可是名門世家。教出來的嫡女就是這個樣子麼?”
三姨娘一雙美麗的眸子瞄來瞧去,嬌笑一聲,捂嘴道:“回夫人話,婢妾聽聞大\奶奶可不是什麼陳氏嫡女,而是陳大人昔日一夕歡場醉酒生下的孽種,連個庶女都算不上呢。是陳夫人心善。將她寄在自己名下……”
就算是寄在嫡母名下。可還是庶女。大戶人家,這嫡庶之分,從哪個肚皮出來的可是分得極清。
而今情勢轉變。三姨娘又與盧氏成一條心了,抓住了機會,少不得要狠踩幾腳。
幾日後,馬府分家了。
馬大人與嫡妻、嫡子及幾個未成親的庶子們住在馬府,另幾個成親的庶子分出去單過,好幾個庶子不能住在城裡,只得搬到鄉下居住。
陳湘娟夫妻與鄧氏、翠仙等人被趕出了馬府。分得的東西也與其他庶子一般多,住慣了熱鬧、繁華的城裡,陳湘娟死活不去鄉下,慌忙之中只得暫時租了一座二進小院居住。
翠仙喋喋不休地道:“湘娟呀,我瞧着這不是個法子,你忘了。大小姐手裡可還捏有你們的《借契》。要是他們再來討債,許就麻煩了。你在蘇州置的這些家業,加起來有一萬兩銀子麼?有這麼多麼?”
鄧氏瞪了眼翠仙,她很不喜歡翠仙,明明一大把年紀,穿戴得比陳湘娟還要妖豔。“總不能讓我們把最後的家業也變賣了。”
翠仙拊掌而拍:“對呀,就是變賣家業,你看那馬府,在外頭欠了多少賬,我一直在好奇,馬二爺哪來那麼多錢做生絲生意,現在虧得血本無歸……”
鄧氏也一直在想這問題。
馬慶道:“莫不是老爺挪了織造府公中的銀錢……”
“外頭的銀錢已經夠多了,再要是犯了貪墨案,內務府萬一查起來,就得殺頭、抄家……”
翠仙這些年雖在庵堂,可一顆心一直掛着陳湘娟,因爲她的女兒住在陳家大院,自然少不得多關心幾分,這些事她也是打聽得清清楚楚的。
馬、陳家都掌管織造府,這情形也是差不多的,內務府與戶部每隔三五年就要查一次賬目,一旦發生差遲,就會嚴懲不殆。
鄧氏一陣心慌,扭頭看着馬慶。
陳湘娟想要挽回姐妹情分,可陳湘如已經寒了心,否則陳湘如不會這麼狠,只一個計謀就讓她落到今日的地步,被趕出馬府,甚至連最好的陪房也被討走了。陳湘如做得絕,也用她的行事果決證明自己了心意。
馬慶微微頷首:“翠姨的話有幾分道理,二爺做生意的錢肯定是老爺給弄來的,老爺在外頭是借不來錢的,能借的幾家,都欠了人家錢,哪裡還借得到,只能是挪用織造府的。這虧空落下了,萬一內務府查起來,不能及時填上,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陳湘如那兒的《借契》,許隨時都會上門追債。
到時候,他們夫妻把所有家業變賣了也未必能還清。
而這裡,馬府將他們無情地趕出來、分了家,只得二十兩良田又五十兩銀子,便再不管他們了。
馬慶問:“娘子,你那兒還能湊出多少錢來?”
“哪有多少錢,不過我陪嫁的那幅《喜鵲登梅圖》許能值幾千兩銀子。”
“先賣了變換成銀錢,我再去晉陵一帶,不能住州城、縣城,就尋一個小鎮,再置座二進宅子,買些田地先安頓下來。你們這頭要先穩住,變賣田莊、店鋪的事有好價就先轉賣兌換成銀子。
娘、翠姨,等我在晉陵安頓好了,就過來接你們和湘娟母女。
我瞧着馬府早晚都會惹來大禍,還是先離開的好。”
馬家人既然無情,他們也不必再待在蘇州。
次日,馬慶走了幾家字畫鋪,後來將那幅圖以四千五百兩的價兒給賣了,隔日準備妥當,領了個機警小廝就出門了。
對外陳湘如與鄧氏都說馬慶出門做生意了,而婆媳兩個私下裡開始尋買主,又密囑了牙行不得聲張。
不久後,賣了兩家店鋪,得了三千八百兩銀子,不等手頭的田莊等其他店鋪出手,在一個夜裡,陳湘娟帶着婆母、親孃就悄悄隨馬慶離了蘇州前往晉陵落戶。
待馬大人得到消息時,他們租住的二進小院早已人去樓空,就連他分給馬慶夫婦的二十畝田地也被轉賣了,陳湘娟在蘇州置了多少田莊、店鋪,馬大人、馬伕人還真不清楚,其他幾人也是隱約聽說過,只說那店鋪的生意不好,真正能賺錢的還是江寧府的鋪子,還有那田莊據說也不算大,只得五百多畝不到六百畝,可變換成了銀錢,也是一筆錢。
馬大人令人打聽了許久,竟沒人知道他們去了何處,彷彿一夕之間他們就憑空消失了。
那些個下人,不親近的被轉賣,心腹也被帶走,而有些本事的陳長壽、閔家人早已回了江寧了。
陳湘如聽到陳湘娟夫婦失蹤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上浣。
“走了?”
趙婆子也是從二管家那兒聽說的,這會子正細細地與陳湘如稟報。
“是,前兩天二管家派了他兒子帶人去蘇州催債,才聽馬府的人說他們都走了,馬府說早前馬大人欠陳家的債,分家時,原是分給馬大爺的。”
王婆子捧着精緻的吃食,不由笑道:“這分明是想賴賬不還,陳記上上下下多少人,趙師爺寫信來,說買生絲的錢再湊不齊,生絲就買不回來了。父債子償,一樣的,這子債父償,夫人可別心軟,這錢呀就得要回來。”
趙婆子好奇地看着王婆子,這王婆子跟着大小姐去了一趟范陽,回來後幹什麼事都特別上心,有事沒事就愛打聽,把什麼事都要弄個明明白白,辦差之時比誰都賣力。
人老了,這心不該是安分了麼。
怎的王婆子越發讓她看不懂了,尤其是上回陳湘如說要買陳湘娟嫁妝的事,那王婆子上竄下跳的,沒多長時間就鬧到人人皆知。
事情結束了,也是王婆子在外頭說得最起勁,把陳湘如誇成了菩薩心腸,把馬慶夫婦都說成了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便是有些話,連趙婆子都說不出來,因爲王婆子的話,現在外頭都知道陳湘娟與陳相和算計嫡子,謀奪家產的事,還險些傷了嫡子的性命,說得活靈活現,就跟王婆子親見了一般,還說陳相富身上有多少鞭傷,多少淤青等等。
陳湘如輕嘆了一聲,往朝廷遞了請陳相貴承襲江寧織造府郎中一職的文書、奏疏等,也不知道任職文書什麼時候才能下來。
綠菱也跟着附和道:“夫人,王婆子的話在理,便是鄉下人家,兒子在外欠債,當老子的也得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夫人手頭可還捏着馬大人的《借契》呢。”
“與人留一線,往後好見面。怎好咄咄逼人……”
王婆子將自己煲的魚肉羹遞給陳湘如:“夫人先吃,這個時節喝鯽魚湯是清火的。”她拿了蒲扇,輕輕地替陳湘如搖着。
陳湘如問趙婆子:“三爺這幾日在忙什麼?”
趙婆子答道:“前兒就去陳家灣了,安頓分支遷族人的事。”
曾經的東河鎮鯉魚灣,現在已更名陳家灣。
“聽二管家說,二爺挑了八家淳樸、厚道的族人遷過去,每家人口多的拔三十畝良田耕作,人口少的就配十畝耕作,陳家灣族裡統一僱長年、短工等,平時幫他們耕種田地,閒時就可以讓他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