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盡是陰冷腐敗的氣息,血漬和腐臭的味道塞滿鼻腔,連經常穿梭其中的獄卒,都是皺着眉一臉掩飾不住的嫌惡。
粗重的牢門鎖鏈被打開,獄卒回頭看了一眼這位溫大人,不敢怠慢:“大人,這間關押的就是參與兵器倒賣一案的劉淳義劉大人,小的們會在外邊候着。”
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溫大人,可是大統領特意關照過要好好護着的,獄卒也不敢大意,儘管裡頭那位基本上只剩出氣兒了,但爲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不能離得太遠。
溫知阮點頭道謝,推開牢門走了進去。
角落裡的乾草堆裡模糊躺着個人,身上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那團人影努力掙動了一下,然後就像再沒有了力氣似的,嘴裡發出虛弱而沙啞的“嗬嗬”聲。
溫知阮走近他,瞥見地上放着一碗快要餿了的飯,上邊掛着幾片青菜葉子,像是被脫幹了水分後又潦草刷了一層冷油的模樣,這樣的飯菜,估計只有乞丐能下得去口。
溫知阮蹲下端起那碗飯,對劉淳義道:“劉大人......”
“下官今日來得急,身上沒帶什麼吃食,牢房裡的飯菜差是差了些,不過聊勝於無,劉大人還是用一些吧。”
劉淳義費勁地擡了一下頭,瘦脫了相的面容看起來相當可怖,眼球暴突着,彎折着脖子,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直愣愣地盯着溫知阮看。
溫知阮並沒有在意他的目光,他迅速掃了一眼劉淳義的情況:不自然彎折的雙腿,碎成布條的血色浸染的囚衣,腫脹流膿的手指。
曾經的正四品大員,如今已經不過是一個苟延殘喘的廢人。
相比之下,依舊活蹦亂跳的六皇子,卻僅僅只是被府中禁足,果然是天恩浩蕩。
溫知阮主動舀起一勺飯,送到劉淳義嘴邊,半晌,劉淳義緊閉的雙脣張開,將飯吞了進去。
他嗓子似乎也有什麼問題,嚥下去的動作顯得尤其痛苦,但是每當溫知阮將飯菜喂到他嘴邊,他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
就這麼過了很久,劉淳義像是再也吃不下去了,溫知阮便把碗放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琢磨着從哪裡開口問。
來之前左廷思跟他講述了大概情況,在從死去的蘇文吉身上獲得那份名單之後,皇帝就暗自下令對名單上的人進行了相當嚴酷的刑訊,其中,劉淳義是涉案官員中發現的官職最高的一位,且身在朝堂,知道的東西肯定比剩下那些蝦兵蟹將多出不少,於是事前沒有接到一絲風聲,尚且心存僥倖的劉淳義,就成了左廷思的突破口。
左廷思刑訊方面是相當拿手的,相比於身體,他更擅於從心智上瓦解一個人,劉淳義在獄中經受折磨,不堪受辱,幾番欲尋短見,都被日夜看守的獄卒給制止了,不過說起來,這位原
通直散騎常事大人也是個硬骨頭,明知大難臨頭希望已經極其渺茫,但依然寧死不肯透漏。
真的親眼見到劉淳義的慘狀,溫知阮心底不是沒動過惻隱之心。
“你是來問話的?”
劉淳義開口道,尖銳破碎的聲音猶如利刃颳着地面發出,讓人耳根發麻。
不待溫知阮回答,劉淳義就道:“你白跑一趟了......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劉大人不說,是因爲不想說,還是不敢說?”
劉淳義聞言咧嘴笑了起來,只不過更像是嘲諷,似乎對於溫知阮這種明顯激將的話語,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似的。
“其實劉大人說不說,這件事情最終都會查個水落石出。大人以爲陛下心裡沒有考量嗎?即使你們千方百計地將髒水往六皇子身上引,可是結果呢?陛下根本不信,他只是禁了六皇子的足堵住別有用心之人的口,順勢拖延時間找到真正的幕後之人。”溫知阮見劉淳義不爲所動,繼續慢悠悠地道:“你們的確本事大,連那枚指環都能拿到,就是不知道,這麼厲害的一羣人,在效忠的時候會不會一不小心,忙忘了贛州的竈兒巷?”
“偶看桕樹梢頭白,疑是江梅小着花。”
劉淳義閉眼不語,受傷嚴重的十指卻彷彿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倏地握緊了身下的稻草。
溫知阮搖了搖頭,怪不得這麼久了,左廷思也沒問出想要的東西,這位劉大人,果然非同一般。今天要是換個人在這,早就問出來了。
一個人不在乎生死,子女的性命威脅也動搖不了他,溫知阮覺得有些惋惜。
他其實真的想問出點什麼東西來的。
他不想顯露人前是真,可是處處被人拿捏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尤其是最近,實在應付得心力交瘁。
劉淳義已經重新趴回到稻草上,沒了呼吸似的,他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所以乾脆連表情都懶得給,只空耗着生命最後的時間,直到一了百了的那一刻。
溫知阮只得站起身來,乾草凌亂,橫七豎八的叉開着,這頭踩在溫知阮的腳下,那頭就翹起來指向劉淳義的雙腳。
溫知阮順着看過去,不由地笑了一下。
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
說來也巧,蘇文吉的鞋子裡藏了名單,名單中人的鞋子裡藏了突破口。
劉淳義聽見腳步聲響起來,他以爲溫知阮終於失望而歸,等到聲音消失了才重新睜開眼睛。
卻見溫知阮正站在牢門邊看着他。
二人目光對視,劉淳義瞳孔不由地縮了一下。
“你怎麼沒走?”
“劉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
劉淳義瞪着眼睛,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人一定發現了什麼,所以才突然變得如此危險,讓他有種避開其視線的衝動。
“劉大人能未雨綢繆將妻兒送出京城,怎麼偏偏留下了——母親呢?”
“......”
“劉大人,老夫人現在一定很擔心您吧。我要是現在把您往城門口一放,不知道老夫人還能不能藏得住?”
“聽說老夫人只得大人一個獨子,難怪不顧安危也要留在京城,想必大人離家這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