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早晨非常炎熱,剛上了一夜班的我騎着摩托飛快地路過衡順小區。到達b區的時候,大概是睹物思情吧,我將車頭一拐,往13棟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涼風絲絲,很是愜意,讓我暫時忘卻了那許多不快。我放緩了速度,慢慢地欣賞街邊的景緻。
到達13棟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一個穿着整齊的男子默默站在那棟樓的大門前,而那棟樓的大門緊閉。
我以爲男子應該是已逝去的耿老先生的兒子,就沒有太過在意。等駛過一段距離之後,回頭再看,那男子仍是這麼靜靜地立在大門前,一動不動。
我感覺有些蹊蹺,又調轉車頭緩緩駛了回來,等離得近了,我忽然發現這個男子的頭髮似乎有些蓬亂。
我緩緩將車子停下支在路邊,疑惑地打量着旁邊的男子,似乎覺得有些眼熟。再一細看,一下就想起來了,是那個瘋子,叫什麼李峰來着的瘋子。
我見這瘋子似乎沒有察覺我的到來,故意放緩了腳步慢慢向他靠近,從側面看他的嘴好像一張一合的,似乎在喃喃自語。
我很好奇這個瘋子究竟在說些什麼,就慢慢靠近了些,這才隱隱聽見了他所說的內容:“唉,又死了一個,又死了一個,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我呢?我究竟該怎麼辦,怎麼辦?不——我不能說,我鬥不過他們的……”
眼前的這個瘋子嘴裡喃喃地說着不着邊際的話,但我看他的神色似乎極爲傷感,細細一看絕不像一個瘋子所能表現出來的,難道眼前的這個瘋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不能說,鬥不過他們的,鬥不過的……”瘋子仍是絮絮叨叨着沒完,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就在他身後不足五步的地方,看來一定是陷入到極深的沉思中去了。
“什麼不能說?你說鬥不過誰呢?”我幾步跨了過來,決定突然開口,說不準就能套出這個瘋子的故事。因爲我看這個情形,瘋子對耿老先生的死,似乎知道些什麼,只不過有些神志不清,說不清楚。
同時我堅信一個道理,越是弱智的人,說的話就越可信,至少比那些心機深沉的人說的話要可信得多。若說這個社會還有哪個肯說真話,就絕不會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人,因爲那些人已經在謊言裡面打滾太久,似乎已忘了真話是如何講的了,或許除了很小的小孩子,唯一肯說真話的人,恐怕就只是那些弱智人羣了。
不是嗎?這個世界,似乎已成爲謊言的世界了。
我問出這麼一句話,本以爲瘋子會大吃一驚,甚至又會對我瘋言瘋語一番,但至少我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猜測到一些事情的梗概。
我猜的是沒錯,瘋子突然聽到我說話之後,猛然間轉過身來,似乎吃了一驚。但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非但沒有絲毫瘋言瘋語,反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淡淡說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我也沒有什麼可對你說的。”
這回輪到我大吃一驚了,看他現在的樣子,顯得從容穩定,哪裡有半點瘋態。我正不知道說些什麼迴應他的時候,瘋子就伸出手將我輕輕地推開,準備離去。
“嘎——”突然一陣急迫的剎車聲響起,就見一輛銀白色的現代停在了我和瘋子的面前,車門緩緩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然是古廠長。
這個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我身旁的瘋子微微顫抖了一下,我不解地轉過頭去,卻見瘋子臉面抽搐,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那躲在蓬亂頭髮後面的一雙眼睛發出懾人的光芒,但我分明在他眼中讀到兩個字——恐懼!
恐懼?難道瘋子在害怕面前的古廠長嗎?
“是你?我好像記得你,你是叫張古對吧?”就在這時,古廠長緩緩走了過來,看了看我和瘋子,緊接着疑惑地問道:“怎麼你們認識?”
“不,”我斷然地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只是路過,見他奇怪,想問問他需不需要幫助。”我明顯地撒了一個謊。
“哦。”古廠長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我身旁的瘋子:“李峰,我剛剛去過你家,你家沒有人,這是你這個月的生活開銷。”古廠長說着遞過去一個信封,隨即又問道:“最近感覺好點了嗎?”
我也轉過頭看着面前的瘋子,這個時候卻見他顫抖更爲厲害了,垂着雙手,也不去接古廠長遞過去的信封。
古廠長靜靜地盯着瘋子只是看,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兩人似乎僵持住了。我非常不解,然而只過了幾秒鐘,瘋子突然衝過來,一把奪過古廠長手中的信封,猛然拋上天空,剎那間鈔票漫天飛舞。
“哈哈……爺是誰,爺是誰?瀟瀟灑灑走一遭,瀟瀟灑灑走一遭,走一遭……”瘋子突然唱起了不着邊際的詞語,猛然朝着前方狂奔而去,不一會就只剩下了一個小點。
古廠長靜靜地看着瘋子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突然說道:“看來還是病的不輕哪,你說呢?”
“嗯?”我有些回不過神來。
“我每個月都會來給他家送生活費,順便來看看他的病情。你不覺得奇怪嗎?”古廠長似乎是自顧自地說着話。
我當然知道原因,但爲了隱瞞一些事,仍是附和道:“是很奇怪。”
“呵呵,因爲他的瘋病是因爲工作的原因。就在兩年前一次工傷事故,他被砸傷了腦袋,從此就神志不清了。所以廠裡就應當擔負起這個責任,不是嗎?”古廠長的話說得很中肯。
“廠長果然夠關心員工,真的很難得!”我皺着眉說着奉承的話,連自己都覺着噁心。但除了這個,又似似乎不知可以說些什麼。
古廠長衝我點點頭,看着滿地的鈔票:“幫我一個忙,將地上的錢撿起來,以後碰到剛剛那個人,將錢交給他好嗎?”
“好的。”廠長的話我不得不從,但看了看滿地的鈔票,隨即又問道:“你就不怕我將這些錢私吞了?”
古廠長衝我意味深長地笑笑:“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你也不要將自己看低了,好嗎?”
我無言以對,只好衝他回以意味深長的微笑。
古廠長衝我擺擺手,隨後鑽進車子,一踩油門絕塵而去。而我看着絕塵而去的汽車和滿地的鈔票,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