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祖孫回到家中,張氏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她顧不上換衣裳,就把侍候的人手全都打發出去,拉住孫子孫女說:“皇上今日那話……莫非是在暗示我們別與旁人結交太多?雖說皇上興許日後會重用瑋哥兒你,可是……旁人倒罷了,我們家與廣平王府,如何能撕擄開來?再者,皇上該不會是在忌諱王爺吧?”
廣平王雖然目盲,可他畢竟是新皇的長兄。大行皇帝駕崩前,將蔣淑妃扶正爲皇后,新皇便成了嫡皇子,繼位名正言順,即使被錯誤出繼的前五皇子晉陽王又再次迴歸皇家,身爲庶出皇子的他也對新皇的皇位構不成威脅。但廣平王不一樣,新皇是嫡,他也是嫡,他還佔了長,又曾做過太子,從未犯過錯,甚至有大功於國。新皇從前還是太子時,對長兄多有仰仗之處,自然敬愛有加。但如今他已登基爲帝了,會不會改了想法呢?
趙琇倒是不這麼想,她爲張氏分析道:“今日皇上來看王爺,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對王爺還是十分敬重的,但王爺卻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好生休養,言下之意,不就是日後不打算過多涉足政事嗎?還暗示皇上,別太過倚重老臣,要多多培養自己的班底,過幾年正好讓老臣們離開實權位置榮養,皇上就能把朝中大權都掌握在手裡了。皇上對王爺的建議也是十分重視的,再三說會來向王爺請教。王爺才表示,如果能幫到皇上的忙。是身爲臣子的榮幸。我覺得,在這一番對話裡,皇上與王爺已經達成共識了。王爺自是一心爲皇上着想的。也不打算管太多朝廷上的事,這是避嫌的意思。可皇上卻希望王爺能幫他分憂,王爺無奈答應了。祖母您看,如果皇上真的忌諱王爺,王爺說要休養的時候,他順水推舟讓王爺安心養病就是了,何必說將來還要向王爺請教呢?”
張氏沉吟不語。
趙瑋也道:“我們兄妹曾經在坐船北上時。與皇上相處月餘,深知他爲人,他不是那樣的人。況且廣平王有什麼值得皇上忌諱的麼?如果廣平王能掌權。如今也就沒有皇上什麼事了。廣平王當初驟失儲位,也許會有不甘,但這不甘可不是衝皇上去的,當年他也是一力扶持胞弟接位。皇上想必也知道這一點。對廣平王必會敬重有加。他們本是同胞兄弟。一母所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廣平王有眼疾,是斷不可能真正走到臺前執掌大權的。若這樣皇上還要忌諱,反而會引人非議,失去民心,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張氏長嘆一口氣:“如此說來。我確實是想多了。大行皇帝在位時,皇子之爭着實兇險。看得人膽戰心驚。我都成了驚弓之鳥了,只當皇室之中,人人爲了爭權奪利,都是不顧親情的呢。”
趙琇心想這場皇子奪嫡之爭能有多兇險?總共也就死了一個人,還是當事人自己太過害怕尋死的。歷史上比這更兇險的奪嫡有的是。祖母的顧慮並不是沒有道理,只不過如今情況不一樣,廣平王目不能視,根本就對新皇造不成威脅。就算他的眼睛治好了,皇位也依然是他弟弟的,因爲大行皇帝臨死前,是親口說了皇四子品行貴重,性情寬仁,適合繼位爲君,新皇的皇位名正言順,並非因嫡出而得,也不是以儲君的身份在皇帝死後自然而然地繼位。新皇要是聰明的,就該對親哥哥儘可能的好,還要盡力幫他治眼睛,治好了還要表現得無比高興,這樣才能顯露他的仁義氣度。而據趙琇所知,新皇的智商並不低。
對於皇帝與廣平王關係的猜測就暫時告一段落了。張氏如今已經相信,他們兄弟還是很和睦的,想必大楚朝日後會有太平日子過了。不過對於皇帝臨行前那番誇獎,她還是有些擔心。能得到皇帝的看重,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成了孤臣,孫子將來的日子恐怕不會很好過。因爲孤臣往往也意味着討人嫌。
趙瑋卻覺得祖母想太多了:“我們家與旁人不同,本就是世人眼中最忠於新皇的,自然受新皇信任。有歪心思的人,自然不敢與我們家接近,而同樣忠於皇上、盡忠職守的人,皇上又怎會反對我們家與他們結交呢?況且如今說這些也太早,孫兒年紀還輕呢,您不是還讓孫兒好生讀書,起碼要考個舉人功名回來麼?孫兒已襲爵,進士功名是不用想了,但鄉試還是有把握的。等孫兒成了舉人,也是幾年後的事了。”
趙琇也道:“是呀,祖母,也許皇上只是讓哥哥將來實心任事,做個公正不阿的能臣呢?就象是祖父那樣。”
張氏的神色緩和下來:“說得也是。你們祖父在世時,就是個再耿直公正不過的人了,朝野俱知,大行皇帝與新皇、廣平王都是很佩服他的,想必新皇也是盼着瑋哥兒做個象他祖父一樣的人。”
趙琇暗暗抹汗,這個就最好不要了。祖父生了個不爭氣的庶長子,把趙家的面子都丟光了,傷筋動骨的,實在不是個好榜樣。
到了第二日,不知是不是跟新皇在廣平王府說的那番話有關,宮中給趙家賜下了許多東西,在旨意裡也着重讚美了老郡公一番,什麼好聽的話都往他頭上扔,彷彿他是世間罕見的聖人一般。新皇還賜下了一塊新匾,上書“建南侯府”四個字,是讓趙瑋掛在修整後的侯府大門上的。這可是難得的恩典。滿京城裡,能得君王親筆書匾的勳貴王公,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當然,這裡頭有個私下流傳的典故,據說太祖皇帝的字寫得不太好,從來就不肯輕易給臣下賜字,更別說是掛在大門上的匾額了。大行皇帝的字寫得稍好一點,可以算是正常人的水平,可王公大臣們對他的印象不佳,沒事絕不會求他賜字,因此有御筆匾額的人家就極少了。新皇上位後,趙家還是頭一位得此殊榮的人家,着實走運。因爲新皇的字寫得還是很好的,比他祖父、父親都要好得多得多。
宮中使者離開後,張氏摸着那塊御筆親書的新匾,就開始默默流淚。她哽咽道:“你們祖父在世時,就曾經提過,太祖皇帝最不喜將親筆賜給臣下,若是要賜些匾額,又或是過年賞福字,都是喚旁人代筆。你們祖父有一回跟人打賭,說一定要弄到太祖皇帝的親筆,爲此使盡渾身解數,最終還是輸了,把新得的一匹好馬輸了出去,心裡一直惦記着。後來大行皇帝登基,你們祖父還跟我說笑,說這一回想求一份君王親筆,想必不難了吧?可惜那時事情多,一時顧不上討,過後他忽然就沒了,此事自然再沒人提起……”
結果如今又一位新皇上位,老郡公的願望總算是實現了。
趙瑋和趙琇聽得都有些難受,連忙安慰張氏。張氏低頭擦了擦眼淚,擡起頭來,已經帶上了一抹微笑:“祖母不過是一時想起了從前,有所感觸罷了。你們不必擔心。”又看向那一屋子的東西:“皇上都賜了些什麼給我們?”
新皇賜下的東西很多,珍珠寶石金銀綢緞自然不必說,還有一些內造的物品。張氏得了好幾匣子名貴藥材和補品,趙瑋得了不少新書和文房用品,趙琇也得了一整匣子做工精緻的首飾,用的都是顏色鮮豔的寶石,一看就知道是給小姑娘用的。因此時已是盛夏時節,馬上就是六月了,御賜的東西里頭,還有編織得極其精美的芙蓉簟和各式宮扇。趙琇拿起一把象牙絲織成的扇子,心裡對古代工匠的巧思和技藝都讚歎不已。
張氏看過了東西,便對孫子孫女道:“挑幾樣得用的,各自拿回去,其他的就先收起來吧。皇上既然賜了匾額,修整侯府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明兒我們就上侯府去瞧一瞧,都有些什麼地方需要收拾的。早早定了章程,也好去尋樣式程出圖樣。如今是在國喪內,只禁嫁娶飲宴遊樂,倒不禁動土,只是大興土木,未免太過顯眼了些,還是等百日國喪過了再說。先把圖紙定了,再籌足銀子去買木料磚石,尋好工匠,等八月中秋一過,就開工吧。”
她又示意孫女:“琇姐兒從明兒開始,就跟在我身邊,我是如何料理事務的,你也跟着看。整修宅子的事,雖然瞧着麻煩,但只要上了手,其實並不很難,就是略繁瑣些。你跟我學着些,日後自己需要料理房屋修葺、採買物件、管理工匠之類的事,也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趙琇連忙起身應道:“是。”
趙瑋是男丁,看宅子可以陪着同行,但其他的瑣事就不必多管了。張氏的意思是:“你好生在家唸書習武,皇上對你的期待高着呢。”趙瑋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趙琇暗暗偷笑,朝他做了個鬼臉。
趙瑋瞪了回去,正好張氏轉頭看過來,他連忙低頭咳了兩聲掩飾過去,扯開話題:“侯府那邊還住着大行皇帝先前賜還的舊僕呢,既然侯府要開始修葺了,這些人是不是也要安置一下?”
張氏點頭。那些舊僕也晾得差不多了,該如何安置,確實應該早下定論,免得日長生事。
祖孫倆正商量着,盧媽忽然拿了個帖子進來求見。張氏見她手裡拿着帖子,有些好奇:“誰家送來的?”
盧媽打開帖子給她看:“是柱國將軍府老夫人着人送來的,說是多年不見,十分想念,請老夫人、侯爺和姑娘兩日後過府小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