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啓軒進京,可以算是趙氏族人入京的代表。表面上他是代表趙家二房旗下的產業鋪子入京,事實上,又帶上了六房的掌櫃們。其他幾房也打發了管事的人一路跟着,好觀察京中情狀。若是便宜,日後趙氏族人在京中開鋪子也好,讀書科考也好,就都心中有數了。
昔年老郡公在時,也曾有族人考慮過上京之事,但那時行商的六房被老郡公壓制得狠,即便上了京城,也只能老實做生意,老郡公是半點過界的忙都不肯幫的,還不如待在江南狐假虎威自在。其他族人也滿足於有侯府做靠山的富貴悠閒日子,對自家子弟科舉之事不怎麼上心,只一個三房心心念念着要考試,偏又資質有限,一個上京會試的都沒有。因此趙氏族人?大舉進京,這還是頭一回。
張氏早就預備着這件事了,當日她上京時,趙啓軒就已經在打包行李,預備出發的,只比她晚兩三日動身。不過他坐的是民船,又載有貨物,而且不象她可以打郡公夫人的旗號,因此又走得慢一些。算算時間,這幾天也差不多了。二房如今住的小宅地方不大,侯府又還未整修,樣式程那邊剛接了活,圖紙都還沒出來呢,沒地方安置這許多人去。張氏便讓人在附近鼓樓斜街一帶尋了一個二進的四合院,房屋頗多,正好又是在熱鬧繁華的商業街地段,最適合用來招待趙啓軒一行,再添置些傢俱、日用品、米麪菜蔬,派上兩個婆子,一房家人,便都齊全了。
趙啓軒一行人就在次日清晨,從通州碼頭出發,坐着馬車前往京城。因有貨物,同行又有女眷,便走得慢些。到了將近中午的時候,終於抵達了朝陽門。
趙瑋早就派了管家汪福來帶了幾個人騎馬到朝陽門來等候,一看到他們,就立刻派人回去報信。同時迎上去噓寒問暖一番,然後在前引路,帶他們去鼓樓大街的小宅。
從前老郡公還在時,趙氏族人進京,素來是從朝陽門入城,直奔建南侯府的。但如今張氏祖孫都住在鼓樓大街,侯府尚未整修完畢,因此他們進城後,還要再轉道去鼓樓。趙啓軒一行雖覺得有些麻煩,但並未多抱怨。心中反而更加興奮。看着朝陽門內外熙熙攘攘的商鋪人羣,聽着汪福來熱情的介紹,他們都覺得,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趙啓軒的妻子馬氏帶着一雙兒女趙淮、趙沅也跟着來了。此番趙啓軒上京,不但是要幫張氏祖孫打理產業。還要自己開店鋪,說不定就要在京中長居。自打他得了二房的差使,整個人也變得靠譜起來,不再象從前那樣遊手好閒,馬氏母子便改變了對他的態度。他要上京,他們自然得跟着。一來趙淮在京中有機會找到更好的老師教導,二來。則是馬氏孃家人私下勸她,前幾年夫妻關係冷淡,如今丈夫既然振作了,手裡又有了銀子,若是再不看緊了,好生籠絡着。丈夫指不定就要納小,到時候不但她的兒女要吃大虧,先前那十來年受的苦楚也都白受了,平白便宜了別人,豈不冤枉?現如今二房重得侯爵。在京中風光無限,不跟着來享福,那就是傻子。
趙啓軒在前頭騎馬,馬氏帶着一雙兒女坐在馬車裡,趙淮、趙沅興奮地湊到窗前打量車外的熱鬧場景,時不時小聲驚呼一番。一會兒說“娘,你看那房子真漂亮,蓋得好高呀”,一會兒說“娘,京城裡的人個個都穿綢,好有錢”,一會兒又說“娘,我們以後也會住在那樣的大房子裡麼?”,不一會兒又道“娘,明兒我們出來逛逛行不?坐在車上看,一會兒就過去了,啥也沒看清楚”。馬氏含笑聽着,也沒直接答應,只是說:“你們去求曾叔祖母,若她老人家答應,就讓你們小叔叔、小姑姑帶你們出來逛。”邊說還邊偷偷看向車外的行人景緻,心底也在暗暗興奮着。
趙啓軒騎馬在外頭護着車隊前行,聽着車裡兒女們的嘰嘰喳喳,只覺得心裡前所未有的快活。這一切都是二房給他的,他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爲二房祖孫辦事。
趙家車隊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往鼓樓方向去了,途中與一輛馬車擦身而過。那馬車檐下掛着“馮”字燈籠,卻是馮御史家的馬車。馮太太帶了一個心腹丫頭,叫了陪房趕車,趁着丈夫今日去了衙門工作,兒子都到先生那裡請教學問去了,不會回家吃午飯,便要往外城張善家衚衕去看自己的妹妹霍太太,與她好好分說那趙牛氏的事。
霍太太見大姐前來,很是驚訝:“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給我遞個信兒,我好讓人買菜去。”現在已經接近飯點,她都做好飯了,簡單的一個素菜,再蒸一小碟鹹魚幹,她母子二人帶個小丫頭就對付着吃了,但若早知道馮太太要來,她肯定要預備得豐盛一些。
馮太太扶起向她行禮的小外甥霍知良,擺手道:“不必費事了,眼下家裡恰好沒人,我纔過來的,事先也不知道,哪裡能給你送信?”她看了看桌上簡陋的飯菜,嘆了口氣:“你何苦這樣薄待自己?哪怕是爲了良哥兒好,也不該一天到晚吃這些沒油水的東西。梅香,你拿一兩銀子,上外頭酒樓裡叫個席面來,不要酒,只挑好菜好湯。”
丫環應聲去了,霍太太知道大姐這是有意幫襯自己,否則三個人再添兩個婢女,也吃不了一桌席面,剩下的飯菜,就夠他們母子吃幾天的了。她心裡非常感激,她兒子也是個知好歹的,鄭重向姨母行禮道謝。
馮太太柔聲笑道:“自家人客氣什麼?好良哥兒,梅香不知道你孃的口味,你跟着一道去點菜,就點你娘愛吃的東西,省得花了錢又吃得不高興,千萬別給我省錢。”
霍知良看了母親一眼,知道姨母必定是有話要跟母親私下說,便答應了。梅香笑着招手示意他隨自己出門。
屋裡就剩下了姐妹倆,霍太太見大姐一臉鄭重。也跟着嚴肅起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麼?”
馮太太道:“先前趙牛氏託我們辦的那事兒,不成了。前兒我們老爺參了建南侯一本,被皇上數落了呢。”
霍太太大吃一驚。她如今住在外城,親友們大多斷了來往。唯一跟朝廷有關係的就是兩個姐妹家裡了。妹妹跟着妹夫在地方上,朝廷上的事,若馮太太不告訴她,她就一無所知,因此今天還是頭一回聽聞。她連忙道:“若真是不成就算了吧,先前只當這事兒容易,沒想到皇上會生氣,可別爲了幫人家,害了姐夫。”
馮太太嘆了口氣,把事情的詳情跟她說了一遍。然後道:“你瞧,皇上連那趙牛氏一家的情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們老爺便是有心要幫,也幫不上忙。如今老爺下了決心,改參別人去了。我也不敢再提那趙牛氏的話。今兒我就是特地來跟你說一聲。還有,皇上如此厭惡那趙牛氏,你還是打消了先前那主意的好,最好跟他家也別再來往了,省得受了他家連累。”
霍太太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道:“大姐不知,我從前何嘗看得上趙牛氏那樣的人?我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那趙牛氏性情爲人如何,說得話是真是假,難道我看不出來麼?只是想着她家大孫女長得好,門戶也跟我們家相當,若是能說給良哥兒,過幾年良哥兒娶妻生子了。我這輩子也沒什麼遺憾了。就爲了這個念想,我纔對趙牛氏那些謊言視而不見。不是我不願意打消那主意,實在是……怕良哥兒娶不到更好的媳婦了。”
馮太太勸她:“良哥兒今年才十三歲,至少還要再等兩年才娶親呢,你着什麼急?小戶小門的女兒也未必不好。只要性情好,人品佳,家風清正,旁的又有什麼要緊?若是不識字,大不了過門後,你這個做婆婆的手把手地教就是了。你別想着如今你家落魄了,娶個模樣兒好有才學的媳婦回來,就能過安生日子。小妹日前不是有信來,要你明年帶着良哥兒去投奔她,讓良哥兒跟着妹夫的師爺學習如何爲幕,將來也好給人做個清客西席麼?這也是體面差使,若是跟了個好東家,得東家看重,手裡的權柄不比做官兒差。到時候,若是娶來的媳婦糊塗貪財,也一樣是丟臉惹禍。你們家已經受過一次害,可別再來一回了。依我說,趙家大孫女的父祖輩都不是正派人,還是另尋清正人家的女孩兒更可靠些。別的不說,只她那祖母,將來仗着長輩的身份逼良哥兒做些不好的事,你讓良哥兒怎麼辦?”
霍太太聽得臉色都白了。她如今最看重的就是這個兒子,若是會給兒子添麻煩,她是萬萬不敢冒險的,連忙拉着大姐的手道:“是我糊塗了,明兒我就去跟趙牛氏說,讓她別再提參建南侯府的事了,連婚事也不必提起。”
霍太太讚許地點頭。不一會兒,霍知良跟梅香回來了,帶回了一提盒的席面,有雞鴨魚肉,也有好湯。霍太太馮太太姐妹倆帶着霍知良吃了一頓,剩下大半菜餚,都放進櫥櫃裡。馮太太見他家沒有冰,就道:“你們趕緊吃了吧,大熱天的,飯菜放不住,明兒就該餿了。如今內城要買冰也不容易,等我叫人去問一問,若有,就給你們送一些來。”霍太太母子自然是再三道謝。
馮太太走了,霍太太打發兒子去午睡,自個兒在屋裡東想西想,越想越覺得不安。且不說霍趙兩家到底能不能做親,皇上居然知道趙牛氏幹了什麼好事,是不是該提醒她一番,省得她又再去折騰?有了這番提醒,自己再提婚事做廢的事,趙家想必也不會記恨了。小人難纏,她如今帶着兒子過活,實不願招惹趙牛氏這樣的潑婦。
這麼一想,她看看天色,也不驚動兒子,便叫了小丫頭,包了一包果子,主僕倆出門往衚衕的另一端走去。
到得牛氏家附近,她遠遠就看到他家門前圍了一圈人在看熱鬧,在這大中午的時候,實在是少見。她便問了一個婦人:“那家是怎麼了?”
那婦人掩口告訴她:“那家是犯官家眷,二孫子把自個兒做妾的親媽贖回來了,聽說原本是被流放去西北的,他花了銀子收贖,又一路趕去,纔在半路上截住了,將人帶回來,聽說那個妾都病倒了,連路都走不動。沒想到回到家裡,他祖母卻攔着家門不讓人進去,如今祖孫倆正對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