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氏的話,趙琇心中大不以爲然。若是別人閒着沒事參自家一本,自家就不做生意,那還賺什麼錢?嘴長在人家身上,誰能擔保世上沒有一個看着你發財就眼紅的人呢?京城裡的高門大戶、官宦人家,不開鋪子不做生意的也不多,就算是御史文臣,正經士林清流人家,家裡也不是沒有開店的。
先前參了他們家的那位馮御史,聽聞家裡還有個醬菜鋪子呢。她剛來京城的時候,家中下人出門採買,就買過他家的醬菜回來,她還吃過,只是當時不知道罷了。
趙瑋心裡也是類似的想法,他對張氏道:“祖母,如今京中公侯世宦之家,多有店鋪產業,咱們家只開幾間鋪子,並不算什麼。況且如今新皇勵精圖治,有意敲打御史臺的人,讓他們日後別爲了圖個虛名,就抓着一點小事專門盯着我們這些沒什麼實權的勳貴人家不放,要參也參那些真有劣跡的達官貴人。比如那位馮御史,聽說昨兒又上本了,參禮部尚書治家不嚴,縱容嫡孫逼良爲賤,強納良家女爲妾,女家不從,尚書之孫還以勢相壓,命地方官府構陷罪名,逼迫對方屈從。這一回他參得有道理,又有人證物證。新皇便讚了他,命京兆衙門嚴查,若案情屬實,就要從重處罰。禮部老尚書已經回家待罪去了。”
張氏很是吃驚:“此話當真?阿彌陀佛!老尚書也是三朝元老了,怎麼還如此糊塗,竟縱容子孫做出這等事來?”
趙瑋笑道:“興許是老糊塗了吧,其實他家裡人從前未必沒有劣跡,只不過大行皇帝對他甚是寵信,朝中也敬他是太祖皇帝時就在的老臣了,因此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既然馮御史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參了他,新皇自然也要明正典刑,方可肅清朝政。如今朝野皆知新皇的決心,無不稱讚的,今日又有另一位御史上本,參的是工部侍郎中飽私囊,貪墨修築城牆的銀兩。若是事情屬實,只怕被捲進去的官員不在少數。如今朝中熱鬧得很,祖母若擔心還有御史盯着咱們家,就大可不必了。眼下京中與地方上有的是比咱們家更好的人選,可供他們參奏,那可是實打實的罪行,實打實的諍諍直名!”
張氏又唸了一句佛:“若真能多抓幾個貪官污吏,也是朝廷與百姓之福。”
趙琇笑着說:“祖母,您如今不擔心了吧?貪官污吏哪裡抓得完?就算真抓完了,那些瀆職的、爲富不仁的官員權貴也不少,咱們家不過就是開了幾間鋪子,生意也是正正經經的,人家真心要參,哪裡輪得到咱們家?若是爲了做生意才參的,京裡買賣做得比咱們家大的多了去了。有他們在前頭頂着,咱們且安心賺幾年銀子吧。大不了,真有御史盯上了,咱們把鋪子收了就是,靠着家裡的田產,咱們也餓不死。世上哪有永遠不變的事物呢?利潤再豐厚的生意,也終有收益減少以至虧本的時候,不過能賺幾年是幾年罷了。”
趙啓軒撫掌笑道:“這話說得在理,琇妹妹當真超脫。世人多貪利,若做了哪一門生意,是獲利豐厚的,自然希望能長長久久地獲利下去,若是利厚了,還要想法子讓它再厚一些,若是利薄了,則要千方百計讓它重新厚起來。直到利薄得實在沒什麼可賺的了,甚至倒虧不少,方纔不甘不願地丟開手。若都能象琇妹妹這樣想,能掙幾年銀子就是幾年銀子,事情不諧就索性將買賣收了,說放手就放手,這世上也沒有那麼多敗光家業的糊塗人了。”
趙琇嗔道:“我不過就是隨口一說,啓軒哥這樣誇我,到底是真心贊同我的話,還是笑話我的想法太敗家呢?”
趙啓軒哈哈笑着,一邊說“不敢”,一邊擺手,又轉頭去看張氏與趙瑋的意見。
張氏低頭想了一會兒,也不由得笑了:“是我多慮。本來我還有另一樣擔心,如今內務府願意在商號裡只佔三成股,若是利潤豐厚了,他們起了貪念,又想要霸佔咱們家和六房的份例可怎麼好?但琇姐兒的話在理,以咱們家如今的聖眷,還有新皇爲人,料想未來十年裡,都還出不了岔子。再往後,若是內務府總管換了人,又或是生了貪念,大不了咱們家撤股就是了。能掙上十年銀子,已經足夠咱們家幾輩子花費了。若是子孫後代不肖,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那留再多的銀子給他們,也遲早會被敗光的,那時銀子反成了禍根,還不如沒有呢。”
趙瑋忙道:“祖母說得是,孫兒日後教導子孫,必定牢記祖母今日的教導。倘若他們無能,與其留着金山銀山引人覬覦,禍害子孫,還不如散盡家財,賙濟貧苦,讓他們做個平頭百姓去呢。”
這“賙濟貧苦”四字提醒了趙琇,她忽然笑了:“其實,祖母之前擔心會有御史看咱們家不順眼要參哥哥,我還有一個主意。從前在奉賢時,祖母禮佛,每月都要施米施藥,賙濟貧苦,因此奉賢縣的人都知道祖母是位大好人。趙玦想要敗壞祖母的名聲,人家就不信他。到了京城,我們不如依葫蘆畫瓢?祖母橫豎平日就愛念經禮佛,往寺廟裡施銀施米,咱們索性就做得張揚一些,讓京城內外都知道祖母的善心,最好每次都讓哥哥出面,真真切切做些善事。這樣祖母與哥哥的名聲都再好不過了,無論哪個御史要參咱們家爲富不仁之類的罪名,旁人也不信他,百姓還要罵他沽名釣譽呢。”
這種事在現代本是極正常的,企業家也好,藝人也好,許多有錢人名聲大了就總愛表現自己是個熱心慈善的人,捐個款,幫個人,都愛宣揚得人盡皆知。手法且不論,至少這善良的名聲是穩當了。換了在大楚朝,這法子也一樣可以用。誰說人就只能等待他人來評價他的名聲,而不能主動去營造呢?
不過這種想法顯然不太合張氏這個書香門第出身的保守人士的口味:“這如何使得?這可是真真正正的沽名釣譽了,定要被人說閒話的。”
趙琇不以爲然:“即便我們家沽名釣譽了又如何?至少銀子是真真切切地花出去了,窮人也是實實在在地得到了好處。既然能幫到別人,便是給自家爭些虛名又有什麼不可以?旁人要說閒話,就由得他們說去,若是他們跟我們家一樣,也花了這麼多錢,幫了這麼多人,還不讓外頭人知道,心甘情願做個無名英雄,那我也服氣,願意接受他們的指責。否則我就要問一聲,罵我們的人,可曾爲那些窮人做過半點事呢?什麼都沒做過,又憑什麼去罵真正做了的人?”
張氏一時竟無言以對,半日才嗔道:“這樣不好,女孩兒家別耍這樣的心眼。做人就該堂堂正正,我做好事,救助窮人,並不是爲了搏一個好名聲。若是爲了一個好名聲,花銀子去收買人心,那這所謂的好人,也算不得真正的好人了。”
趙琇抿着嘴不說話了,她可不想跟祖母玩文字遊戲。什麼是好人?能幫到人的就是好人。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半點實際動作都沒有的,那隻不過是普通人罷了,可算不上真正的好人。誰說好人就不能想要好名聲?要了好名聲,就不是好人了?
趙瑋見狀,便笑着對張氏說:“祖母別生氣,妹妹這個主意倒也不壞。咱們這樣的勳貴之家,孫兒雖有微末之功,但比起邊疆保家衛國的將士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卻能少年得高位。朝中看孫兒不順眼的,大有人在,未必就只有一個馮御史。雖說聖上眷顧,但咱們自家也要爭氣,纔不辜負聖上隆恩。無奈孫兒年紀尚小,無法爲皇上分憂,做些好事,掙個好名聲,也算是給皇上掙臉面了。日後孫兒若是出仕,做事鐵面無私一點,旁人也不能隨便就給孫兒弄出個刻薄陰險之類的壞名聲來,他們這樣說,外頭的人還不信呢。”
關係到孫子將來的仕途,張氏的想法又不一樣了:“若你覺得果真有用,那我每次給寺廟捐銀捐米,都由你出面就是了,但也不必太過張揚。若是做了好事,自然會有人知道,咱們自家主動宣揚,叫人知道是要笑話的。”
趙瑋笑着答應下來。
議事議了半日,張氏也有些累了。趙琇拿紙筆將方纔商議的幾種鋪子都記下,洋貨商行且不論,茶葉鋪與布店都有現成的貨源,夥計人手也可以從南邊鋪子裡調取,或是直接在京中僱人,只要準備好店面,再挑個吉日,就可以開張了。這些事趙啓軒都包了去,再帶上幾個年輕的族中子弟操持,並不用張氏祖孫費心。開糧行的事,還要等六房的決定,也不必着急。趙啓軒便把這一趟上京帶來的貨物開了個清單,交到張氏祖孫三人手上,看他們有哪些是需要的,便命人送來。
趙琇掃了一眼,見上頭各色布匹綢緞紗羅齊備,還有好些茶葉、文房用具、特色醬菜、糕餅等等,也有幾樣別緻的洋貨,忽然想起廣平王其實也喜歡品茶,便指着其中幾樣難得的茶葉品種道:“這幾樣每樣都給我兩小壇吧,我要拿來送禮。”
張氏一聽就知道她想送給誰:“是孝敬廣平王麼?雖然這是理所應當的,但你三天兩頭地去,是不是去得太頻繁了?王府如今還有白事呢。再者,你雖年紀小,也是個女孩兒,如今又滿了十週歲,也該避些嫌疑。王府世子也不過比你大三四歲罷了。”
趙琇心想,她跟高楨從小認識,都那麼熟了,私下來往、送東西,那都是常事,若好朋友之間還要避嫌,也太無趣了些。不過她知道,跟張氏說這些話是沒用的,規矩如此,她要是反駁,說不定還要被張氏罵呢。她便小聲道:“我不去也行,另打發人送過去好了。王爺對我挺好的,他如今在家也是無聊,我偶爾過去陪他聊聊天,也是替他解悶嘛。他如今也不能看什麼新書,不能鑑賞字畫古玩,只剩一個品茶的愛好,我纔想孝敬他幾罈子茶葉的。”
張氏聽了,又不由得後悔。廣平王對她祖孫三人恩重如山,如今又雙目失明,想召個小輩在身邊說笑解悶,也是人之常情。她拿禮法規矩去阻止,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趙瑋便笑道:“讓我去吧。先前是我顧慮太多,便是有人說幾句閒話又如何?新皇也知道咱們家與廣平王是什麼交情,斷不會猜疑的。若是平白無故就生分了,反而會讓宮裡覺得咱們家忘恩負義呢。”
張氏嘆了一聲,鬆口道:“我何嘗不希望你們常去瞧王爺來着?只是琇姐兒是個女孩兒,總是出門不好。罷了,王爺素來也疼琇姐兒,既然瑋哥兒要去,就把你妹妹也帶上吧。”
趙瑋答應了,偷偷衝妹妹眨了眨眼,趙琇低頭偷偷笑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