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演次日就帶着生母小錢姨娘,以及妹妹趙漫、弟弟趙氻,收拾行李離開了永濟寺衚衕的院子,坐着六房的馬車去了通州。不過他們並沒有在六房名下的宅子住下,而是把六房的夥計打發走了,另外花錢在通州碼頭附近租了一個小院子。
他們將會在這個小院子裡住上一兩個月,等到春暖冰化,運河重開,就會坐六房的船南下,投靠錢家人去了。
他們剛在通州安頓下來,趙琇這邊就知道了他們離開的消息。趙啓軒親往二房小宅向趙瑋兄妹報信。他還說:“這小子了不得,也不知他用了什麼理由跟汪家人說的。我們的夥計去永濟寺衚衕的院子通知他通州房子的地址時,還看到汪家二少爺打發了小廝給他送盤纏來,足有二十兩銀子呢。我看那小子如今少說也有五百兩的身家。到了江南,只要花錢不是大手大腳的,這筆銀子足夠他們一家四口吃香喝辣地過上十年了。”
趙瑋微微一笑:“世事哪有這麼完美?他們既是投靠錢家去的,錢家還未必樂意接納他們呢。若他們沒有銀子,定然要受不少白眼;既有了銀子,那少不得要割肉的。”
跟長年住在京城,與江南錢家只偶爾有書信來往的小錢姨娘母子不同,趙瑋在江南生活了將近十年,跟錢家離得不遠,對他家的行事自然少不了耳聞。倘若錢家是真疼愛女兒外孫的,當年也就不會明知道趙玦已經娶了妻,還要送女去做妾了。他們圖的就是個榮華富貴。
趙玦壞了事,他們都迫不及待地跟趙家劃清界限。有人提起趙玦是他們的女婿。他們就一再說妾的家人不是親戚,他們不是謀逆罪人的姻親。小錢姨娘那個兄弟的八品官職,原本是保不住的。但當初趙玦剛被抓起來的時候,他帶着官兵去抄了趙玦的一個臨時住所,在裡面發現了一封洪文成寫給趙玦的書信。裡頭透露的一條信息間接對審訊工作起了作用,算是一點微末之功,因此錢家沒有受到影響。不過這種小事不用記在案子的卷宗內,自然也不會傳回千里之外的京城。趙家那一羣出事後就被拿進大牢裡的內眷,壓根兒就對此一無所知。
趙演帶着生母弟妹前去投靠外家,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還真是難說。
趙琇倒是對趙演的動作如此之迅速感到吃驚:“他這時候就要走人了,會不會太倉促了點?還是說,他已經忍受不了牛氏了,所以手裡一拿到錢,就迫不及待地要離開?”
趙啓軒想了想:“他原先似乎並沒打算這麼早就走。是我說他可以借住六房商號名下的房屋,他方纔下了決心的。纔拿到銀子,沒兩日他就來尋我借馬車。雖然房屋他另外租了,但船卻是訂下了的。他行事也算是謹慎,大約也有防備我們的意思,租的房子在哪裡,他就沒讓我們知道。我聽說他離開前去了一趟汪家,興許是見牛氏去的。快要過年了。汪家並沒有邀請他們母子一起過年的意思,那麼一家人分兩處過年,他可以好幾日不用上汪家去。等到牛氏察覺。至少都過了初七了。牛氏病得那樣,手下只有丫頭可以使喚,想追也沒有人手。這事兒既然汪家人是知情的,想必也不會幫牛氏找人。趙演自此之後便可擺脫牛氏與趙湘,落得一身輕鬆,也怪不得他會迫不及待地走人。即使要暫時滯留通州。但上頭沒有牛氏壓着,他們母子四個的日子都能鬆快些。”
趙琇卻搖頭道:“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都快過年了。過年是大事吧?反正過年期間他又不用見牛氏,難道連這幾日都不能等?現在運河通船又不方便。就算出了京城,他們也還要在通州等上一兩個月才能南下。永濟寺衚衕的院子租期未滿,他們不用多花一毛錢。可是去通州,他們就要另外花錢租房住。以趙演那個貪錢的性子,是什麼讓他寧可多花錢,連年都顧不上過了,也要立刻離開京城呢?我總覺得,一定有某種特別的原因。”
趙啓軒回答不上來,他離開之後,趙瑋倒是向妹妹暗示了一下:“趙演也許做了什麼事,算計了牛氏,所以迫不及待地要走人。妹妹忘了麼?他先前還跟牛氏密議着要做些什麼呢。”
趙琇想起來了:“對了,那時候他是爲了取信於牛氏,好讓牛氏乾脆利落地趕趙澤走,纔跟她密議的。那件事也許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但爲了達到目的,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現在是目的達成,他沒有顧慮了嗎?”
趙瑋想到自己的那個猜測,微微一笑:“也許不僅僅是沒有顧慮而已,他說不定還陷害了牛氏一把。汪家次子會給他送盤纏,也是件讓人深思的事呢。”
趙琇沒聽明白:“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趙瑋笑了:“等過幾日百靈那兒有消息傳來,我們就知道了。其實趙演走了也好,牛氏把趙澤趕出家門,就是覺得自己還有兩個孫子可以依靠。倘若知道她連這兩個孫子都失去了,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呢。”
趙琇頓時覺得酸爽不已:“太棒了!我們可不能讓她知道趙澤在哪兒,不然她又要纏上來了。就讓她跟她心愛的孫女趙湘,一輩子巴着汪家人過活吧。誰叫汪家人那麼‘知恩圖報’呢?受了祖父的恩典,卻來責怪祖父的妻子和孫兒孫女不夠寬容,不肯接濟仇人。他們既然那麼寬容,就好好養着那對貪得無厭的祖孫吧!”
趙瑋微微翹起了嘴角。倘若他的猜測屬實,汪家只怕寬容不下去了吧?
他沒把這話說出口,反而提醒妹妹:“在我這裡高興就好了,見了祖母,千萬收斂着些。不然祖母又要挑剔你的禮儀了。”
趙琇吐了吐舌頭,笑說:“其實我就是在家裡放鬆了點,說話隨便了點,在外頭可從來都沒出過岔子。祖母年紀大了喜歡唸叨人罷了。”
“你還說呢。”趙瑋裝作板起了臉,“昨兒往廣平王府送世子的生辰禮時。你悄悄往裡頭塞了什麼東西?你當我不知道呢?也就是你哥哥我夠機靈,及時替你打了掩護。到了王府,又是世子親自收了東西,方纔沒惹出什麼閒話來。倘若有一兩個沒眼色的人見了那包東西,又知道是你塞進去的,你還要名聲嗎?祖母爲什麼數落你?還不是因爲你自己行事不夠謹慎?”
趙琇扁扁嘴。小聲說:“我特地做的斗篷,本就是預備要給他做生日禮物的,你們卻說閨閣裡的針線不要輕易外傳,不肯把我的斗篷送過去,我才逼不得已。用了這非常之法。其實包袱上面又沒寫我的名字,我也沒跟送禮去的人說什麼,外人哪裡會知道是我的針線呢?我要是昨天沒送,他明兒就陪王爺進宮過年去了,說不定要過了上元燈節纔回王府。那時候他生日都過去老久了,再送這東西又有什麼意思?”
趙瑋忍不住捏了妹妹的鼻子一下:“你這死腦筋,他過生日,你送什麼不行。非要送自己的針線?這東西最容易叫人挑錯了。萬一他穿了衣裳到宮裡去,太后和皇后娘娘見了,問那是誰做的。你叫他怎麼說?往後再也不要送親手做的針線了,文房四寶,珍寶古玩,什麼送不得?”
那跟親手做的禮物,意義是一樣的嗎?再說——趙琇心裡嘀咕着——高楨非要她送親手做的衣服,她能有什麼辦法?
就連趙琇自己都沒發覺。當她心裡閃過這個念頭時,無奈的抱怨背後。蘊含的是什麼樣的甜蜜心情。
過年了。
這是趙家二房在久別京城多年後,閤家回到京城過的頭一次新年。祭祖。宴席,親友來往,飲食嬉戲。趙家小宅裡前所未有地熱鬧。
除夕夜,六房在京諸人都在趙家二房小宅裡,與趙瑋趙琇兄妹一道,陪着張氏吃團圓飯,祭拜祖宗,放煙火。
大年初一,趙瑋穿戴着建南侯的正式官服,前去參加大朝會,之後又是接連數日的酒宴應酬。趙琇在家陪着祖母張氏也沒閒着,除了跟本家女眷孩子們說笑嬉鬧,還到曹家去做客了。可惜廣平王父子都進了宮,她們沒能見着,只是送去了祝福。
等過了正月初五,京城才稍微平靜下來,但親友之間的來往纔剛開始。趙家在京城親友不多,倒是頗得了幾日清靜。但初五也就是“破五”,六房的店鋪開市了,趙啓軒等一衆六房的人都忙得停不住腳,趙啓軒的妻兒索性就到二房小宅裡吃飯,晚上纔回自家宅子去。跟年齡相近的趙淮、趙沅玩在一起,行事素來比同輩人老成的趙瑋和趙琇也添了幾分童心,盤算着要跟堂侄、堂侄女們一道逛廟會去。
張氏與趙啓軒之妻馬氏都放不下心,但趙瑋出面拍了胸脯,又答應多帶上幾個成年有力氣的隨從跟着,她們才勉強答應了。趙琇高高興興地穿戴一新,拉着趙沅上了馬車。趙瑋與趙淮騎馬,四個少年少女帶着七八個男女僕婦,一起出發往鼓樓附近的廟會。路上趙沅嘰嘰喳喳地說起從鄰居家聽來的傳聞,廟會上有些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如數家珍,說得趙琇心癢癢的,忍不住就掀起了車子的窗簾一角,看外頭的街市是否有趙沅說的熱鬧。
這一看,她就發現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情形。她連忙拍了拍車廂,對前頭的車伕說:“走慢一點,靠邊停一停!”
車伕不解,但還是遵照她的吩咐,把車停靠在了路邊,趙瑋騎馬過來問:“怎麼了?”
趙琇掀起車簾,往後方看去,招手示意兄長朝那邊張望:“哥哥,你瞧瞧那個人,是不是趙湘?”
趙湘一臉落魄地被一戶人家的門房推出門來,差點兒摔倒在地。她身邊一個丫頭婆子都沒有。那門房還毫不客氣地罵她:“我們姑娘說了,不認識你!你是哪裡來的瘋丫頭,胡亂就上門問人討錢?看你穿戴也不象是個窮光蛋,怎麼還做起了乞丐的勾當?趕緊走吧!再不走,我們可就報官了!”
趙湘哭着撲到門上:“我真認識你們姑娘,以前她還說過是我的好姐妹,怎麼如今就翻臉不認人了呢?前年我還來過你們家呢,當時我打賞了你兩個銀錁子,都是二錢重的,你不記得了麼?”
回答她的是砰一聲關上的大門。趙湘伏在人家門前的抱鼓石上大哭起來。門內又傳出一聲厲喝:“大過年的,誰在我們家門前哭?這是存心給人添堵呢吧?!”趙湘一窒,又見周圍圍了幾個人對她指指點點地,終究受不住,哽咽地哭着跑了。
趙琇跟趙瑋面面相覷。趙瑋低聲道:“我們先走吧,別叫她發現了。”趙琇會意,縮回了馬車裡,一行人重新往廟會的方向趕。
趙琇心想,爲着過年,也有日子沒留意牛氏趙湘那邊的情況了。看趙湘這副落魄的模樣,莫非趙演走後,又出了什麼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