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回到家裡,洗了臉,換過家常衣裳,就去見祖母張氏,把今兒在方家的所見所聞做個彙報。
張氏聽完眉山伯府送出的聘禮的大致內容後,臉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幾分鄙夷來:“這定是他家老太太的手筆。若換了是眉山伯夫人,至少那衣服料子是不可能豔俗到這個地步的,酒海與點心也要斯文些。只有那位老太太,纔會送這樣的東西噁心人,還自以爲富貴無邊,很給親家面子呢。”
趙琇知道張氏與眉山伯府太夫人素來有些矛盾,也不多說,只笑道:“我瞧在座的賓客們私下也是議論紛紛,雖然都有些嫌棄東西俗,不過大家都承認,眉山伯府很看重這門婚事,纔會特地送這麼豐厚的聘禮來呢。”
張氏卻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不過是面上富貴罷了,你當他家真這麼大方呢?都是開國就封爵的勳貴,不管心裡如何,面上總是交往了幾十年的。不瞞你說,我們對各家明面上有些什麼產業,心裡都彼此有數。暗地裡的且不論,那需得有權有勢的人家才能置辦得下來的,若只有一個虛架子,即使悄悄兒置辦了什麼產業,也只能小打小鬧地,若是盈利豐厚,必然會被人盯上,想要保住,就不可能不提自家名號,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了,瞞不住人。眉山伯府在朝上已經有二三十年沒有出過頭了,眼下他家也就是有個大兒子,在御前當着差,還有些體面罷了,其他的都不過是虛架子。就憑他家這樣,家底再豐厚也是有限的。可他家還要維持外頭的體面,花費就大了。他家老太太的嫁妝只怕剩不了多少,如今這位眉山伯夫人倒是大家子出來的,嫁妝豐厚,可又能撐多少年?他家大少奶奶是將門之女,當年出嫁時的陪送,聽曹太夫人說。是極豐厚的。可她孃家厲害。自個兒也是個精明人,斷不可能會拿出錢來給未過門的妯娌做臉。這份聘禮看着豐厚,實際是還不知道是丘家如何費盡功夫才湊起來的。”
趙琇驚訝極了:“至於麼?丘家給方慧珠下這麼豐厚的聘禮是圖什麼呢?若方慧珠果然是極難得的。丘家費盡心思才定下了這個媳婦,還惟恐親家小看,那特地傾家籌備聘禮,倒還說得過去。方慧珠因爲先前毀婚的事。名聲已經受損,有伯府願意聘她做媳婦。就已經是她的運氣了。丘家照着一般的規格給她下聘也就是了,爲什麼如此鄭重其事?畢竟……這只是下聘而已。”
張氏笑了笑:“怎能說是鄭重其事?若真的鄭重其事,也就不會把婚事趕得這樣急了。況且這份聘禮也不是沒有貓膩。”
趙琇忙問:“這話怎麼說?”
“別的我不清楚,就說丘家送去方家的那柄金鑲雜寶的如意好了。這東西雖然瞧着俗。卻着實貴重,不是尋常能見的。你道那是哪裡來的東西?”張氏含笑看了孫女一眼。
趙琇猜了猜:“聽起來祖母似乎知道那柄如意的來歷,難不成是御賜的又或是哪位大人物送的禮?不……這種東西是不可能拿出來送人的。多半是丘家哪位太太奶奶陪嫁進來的東西吧?”
張氏笑了:“正是眉山伯夫人的嫁妝!而且只有一柄。她前些年娶大兒媳婦的時候,我們一家都不在京中。也不知詳情。但曹太夫人與我閒談時,曾提到眉山伯夫人極看重大兒媳婦,下聘時把自家陪嫁的一柄金鑲寶的如意拿出來了,當日得了衆人讚賞,她親家十分有臉面呢。既然當初已經下聘用過了,今兒這柄又是哪裡來的?正是丘家大少奶奶進門的時候,又把如意帶回了丘家,還重新孝敬了婆婆。而她婆婆,如今又用同一柄如意聘了二兒媳婦。這哪裡象是鄭重其事的模樣?不過是面上好看罷了。也就是兩位親家一文一武,親友們彼此沒有往來,因此纔沒幾個人認得出來。可等方家大姑娘進門時,將如意放進嫁妝中,又重新帶回丘家,自然也就人人都能看見了。到時候丘家大少奶奶會怎麼想?她孃家人又會怎麼想?眉山伯夫人若真是明理的婆婆,就不會用這柄如意聘二兒媳婦,叫她們妯娌心中生隙。”
趙琇聽得雙眼都瞪得老大:“這樣都可以?這如意嚴格來說已經是眉山伯府大少奶奶的東西了吧?就算她送給了婆婆,可是婆婆這種做法……”她搖了搖頭,“換了是我,肯定會覺得不舒服的。也不知道丘家人是怎麼想的,難道只想圖面子上好看,就不考慮將來過日子的事了?”這就跟現代社會裡傾家蕩產辦了豪華婚禮,婚後小兩口卻省吃儉用活受罪一般。
張氏冷笑了下:“丘家雖然愛體面,倒也沒虛榮到這個地步。你瞧好了吧,以他家老太太的脾性,今兒能給方家這麼大的面子,定然有什麼在後頭等着呢。”她還有個猜測,“聘禮再豐厚也是無妨的,不過是哄哄別人,暫時把東西存在方家兩三個月而已。等方家大姑娘嫁進丘家,這些東西還會跟着她回到丘家人手裡的。他家哪裡就能吃虧了?說不定還因爲他家下的聘禮豐厚,方家惟恐自家女兒被婆家小看了,會加倍兒陪送。到時候還不是丘家得了實惠?裡子面子就都有了。”
趙琇恍然大悟,不由笑道:“丘家的算盤也打得太精了。他們就不擔心方家跟他家大兒媳婦的孃家做派不一般,會扣下一部分聘禮?本來就沒有規定,說聘禮一定要跟着新娘子進婆家的。”她頓了一頓,忽然醒覺:“原來如此!我說上回丘家二姑娘來我們家做客,她雖然詩書上平平,但瞧穿着打扮也不是個俗的,怎的丘家聘媳婦的禮就這麼俗了呢?他們這是故意的!那些東西方家根本看不上,留下來也是無用,看了還傷眼呢,不如一併給女兒做了陪嫁。還能給自家省點兒銀子。就算東西俗些,卻很符合婆家的喜好,到時候不自用也可以拿來送人。丘家這是等於一份聘禮都不用出,就白賺了方家一份豐厚的陪嫁,外頭人說起,也只有說他家富貴大方的。”她笑了又笑,忍不住重複一句:“這算盤打得太精了!”
張氏扯了扯嘴角:“算盤打得精又如何?他家老太太只道自己精明。真以爲別人看不出來麼?吃相這般難看。怪不得旁人看不上他家。其實眉山伯府這些年雖然不算顯赫,但有個好兒子,也算是中平了。比勳貴中那些落敗了的人家不知強了多少。可你冷眼瞧着,有幾家高門大戶願意與他家結親?他家大少奶奶雖說是個將門千金,但孃家父親官位只有三品,雖在地方上有權有勢。但跟京裡這些將門相比,還是差了一籌。若不是看着丘家長子出息,也不肯將愛女嫁過去。就衝丘家這等作派,小家子氣又自以爲是,還要強撐着外頭的臉面。丘家要想與京中的大戶聯姻,旁人才不會搭理呢。也就是方家這等書香人家,不知道他家底細。纔會以爲這是一門好親。可憐方家那位大姑娘,在家是見慣了正經讀書人家禮數的。到了丘家,見識了丘家那所謂的規矩,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趙琇心想,方慧珠再可憐,這門婚事也是她自己願意的,就算將來要受苦,也只能受着了,誰叫她嫌棄尚瓊呢?
趙琇纔想到尚家,張氏就問起了尚家的人:“今兒尚太傅夫人可曾去了方家?”
尚方兩家是表親兼姻親,方家有喜事,尚家主母本該到賀的。只是今日的主角是方慧珠,她與尚家有那麼一段宿怨,尚夫人未必樂意去坐席,因此張氏纔會這麼問。
趙琇答道:“尚夫人來了,還帶來了一位尚家的妯娌,想來都是親戚。雖然方慧珠得罪了他家,但尚瓊如今跟方家五姑娘又訂了親,想來兩家已經恢復關係了。這點面子,尚家還是會給的。”不過她記得,尚家妯娌今兒一直坐在外間,沒到裡頭瞧過方慧珠,賀喜也只向方太太賀,席間亦頗爲安靜,不怎麼說話,看起來似乎還對方慧珠有些心結。方太太倒是對她們非常親切,時不時招呼一聲。
張氏又問:“今兒你交好的這位方家五姑娘,可是一直坐在那裡,什麼都不管?”
“那倒沒有。”趙琇老實回答,“今兒她在裡頭負責招待賓客呢。來賀喜的閨秀們都是她招呼的,偶爾還要幫着方太太招呼外頭坐着的太太奶奶們,忙起來連喝口茶都顧不上。也就是後來客人幾乎來齊了,她纔有空坐下來陪我說幾句話。就這樣,她姐姐還不肯給好臉色呢。”
“這就是了。”張氏笑道,“尚夫人想必是來瞧方五姑娘的,因此方太太纔會特地讓小女兒招呼客人。從前我聽你說起這位姑娘,不象是個長袖善舞的。方家有那麼多女眷在,真要招呼客人,哪裡尋不出人來?非要叫她個小姑娘出面。想來這是要讓尚夫人瞧一瞧,她除了精於詩書,於庶務上也不是一竅不通的。”
趙琇恍然:“原來還有這一層意思,這些太太夫人們想得也太周到了。”怪不得方仁珠以前幾乎都是甩手掌櫃,就算真的做東,也會一直安安靜靜地在背後做事,讓別人出風頭,今日卻一反常態地繞着場子轉,原來是表現給未來婆婆看的呀?
不過趙琇也能理解方太太的想法,方仁珠嫁去尚家,將來就是長媳了,雖然尚太傅一脈並非宗長,但長媳要承擔的責任總是要重一些。方仁珠是小女兒,從小就不是當成長媳、宗婦來培養的,就算不爲在未來婆婆面前刷好感,讓她多熟悉一些庶務也沒有壞處。
趙琇笑着對張氏說:“我猜想,等她們母女去了濟寧,方太太一定會手把手教導方五姑娘的管家技能。過得幾年她們回到京城,方五姑娘就已經是一把管家的好手了。”
張氏微笑着摸了摸孫女的臉:“其實象她這麼大的小姑娘,這個年紀開始學習管家,也就差不多了。我們家是因爲我身體不好,才叫你小小年紀就開始接手家務,這些年委屈你了吧?”
趙琇笑道:“這有什麼委屈的?我管着家,想要做什麼事都方便,底下人想要怠慢我也不可能。我心裡舒服着呢,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祖孫倆正說話,趙瑋過來了。張氏有些驚訝:“你不是到書館去瞧工程進度了麼?還說要忙到晚飯前,怎的這時候就回來了?”
趙瑋忙忙接過冬霜送過來的茶,喝了大半杯去,才笑着回答道:“今兒在西館遇見一個人,陪他一道出去吃了頓飯,就提前回來了。祖母和妹妹猜一猜,我遇見的是誰?”
趙琇笑罵:“賣什麼關子?你在外頭會遇見什麼人,祖母與我在家如何能知曉?”
趙瑋不好意思了,只得照實回答:“是尚瓊。”
張氏與趙琇都疑惑了:“尚瓊不是上西山修書去了麼?幾時回京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