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南侯趙瑋的婚禮辦得十分熱鬧,不但皇帝派了宮使賜下賀禮,就連皇長子、廣平王世子以及汾陽王世子等皇家貴胄也帶着一衆宗室子弟前來道賀了,蔣家、李家的女眷也都受邀前來喝喜酒。
除此之外,京中勳貴一系、武將一系,以刑部官員爲代表的文官一系,統統都出席了喜宴。尚太傅本身沒動,可他兒子尚瓊卻帶着明知書館一衆士子上門做儐相來了,簡直就是本朝有史以來第一耀眼的儐相團,差點兒沒把新郎的光芒都蓋了過去。
託尚瓊如今在士林中的超然地位所賜,趙瑋去迎親,有這麼一個儐相團跟着,壓根兒就沒人爲難他——這麼多才子在,有多少催妝詩作不出來?再說了,儐相團裡,也有順天府衙門屬官的世交子侄在,即使女家親友在前門攔住了迎親隊伍,還有後門與側門呢。
等把新娘子的花轎迎上了回程,又有順天府衙役與步兵統領衙門的將官護送。步兵統領衙門的人還順道與新郎攀了一番交情,據說如今的步兵統領衙門主官,昔日也是在老郡公麾下做過小武官的,還給老郡公牽過馬呢。如今認了親,倒比往日更親熱了,連帶的對趙瑋的岳父順天府丞米省之,也多了幾分恭敬呢。米省之日後有差遣他們處,想來更加得心應手。
??花轎迎回建南侯府,侯府上下也忙開了。今日人手實在充足得很,迎賓的不但有明知書館的士子。還有易家兄弟與吳進士這位趙家女婿,趙家本家也不落人後。除去本就在京的趙啓軒一家與趙遊外,好幾房都來了人。包括宗房宗子趙璟,他帶着妻子沈氏上了京,外六房更是連家主趙琿都親自上京喝喜酒了。他是個最長袖善舞的人,幾句話就哄得來賓歡喜不已。就這麼一晚的喜宴,不知被他搭上了幾位貴人,說成了幾樁生意去。
內三房的趙珉也帶着妻子小王氏、兒子趙沐與長女淑姐兒來了。他老子趙焜考中了進士,實在太過歡喜。消息傳到家鄉奉賢,八老太爺整個人都年輕了十歲,這輩子不能科舉的遺憾也得以彌補了。不過趙焜在京中候缺。一直沒發現好的,他又考不上庶吉士,只能外放,想着自己也一把年紀了。孫子都要娶親了。上頭還有老父,就算得了個好缺,難道還真要千里迢迢跑到任上去?他能做幾年呢?只能過過官癮而已。倒不如回鄉侍奉老父,教導兒孫,若能讓兒孫也中個進士,他們趙家三房纔算是真正翻身了呢。
於是趙焜就放棄了候缺,去歲秋天帶着孫子趙沐返回奉賢去了。過年時祭了祖,他自個兒留在家鄉。卻打發兒子孫子上京,順道送淑姐兒出嫁。他還沒忘記自己身上有明知書館的差事。就命兒子頂他的缺,因此趙珉如今也到了京城。趙沭與明知書館衆人是極熟的,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也給他父親打開了人脈。趙珉深覺此行不虛,對趙瑋的婚禮也非常上心,親自以男家代表的身份在大門口招待賓客。他是舉人,又是趙瑋近支族親,身份也算拿得出手了。
其實,原本看到他們父子上京,趙琇還曾經擔憂過一下下。當日她在乾清宮,可是拿八老太爺做幌子,暗示了高楨皇帝眼睛受傷的真相的。當時趙焜祖孫已經回鄉去了,趙家其他族人又很低調,想來不會泄密。但現在趙珉父子回京,若是皇帝知道了八老太爺傷的不是眼而是手,說不定又要猜疑幾分。不過趙琇只擔憂了一小會兒,就很快鎮定下來。如果皇帝真要質問,大不了就坦承是在撒謊好了。她當日只是要尋個藉口去問高楨討要葉大夫老家的地址,倒不是真要爲族中長輩求醫。她可以說高楨也不知道這件事,皇帝也沒什麼好懷疑的。
籌備婚禮的時候,趙琇天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可到了哥哥成親這一天,她反而閒下來了。她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又是要嫁入親王府的貴人,無論是張氏、趙瑋還是其餘族人,都不許她出面迎客,只叫她在屋裡坐着,陪來賀的女客們說笑聊天。張氏是老封君,也沒人讓她幹活,同樣是在正屋裡閒坐陪客。宮嬤嬤與左嬤嬤給她湊個趣。待客的差事則叫趙家宗婦沈氏與趙珉之妻小王氏擔了起來,趙啓軒之妻馬氏從旁協助。有汪福來、烏來興二人的妻子在旁引領介紹,三位太太都很穩當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來道賀的女客們,衆誥命、各家太太奶奶們,都是在張氏跟前,未出閣的姑娘們則交給了趙琇作陪。今日李善文與曹蘿都因要待嫁,不曾過來,其餘方、劉、馮等幾家姑娘倒是到了。不知是不是因爲趙琇婚姻已定、夫家廣平王府與皇帝的關係又明顯改善的緣故,小姑娘們對她比往日客氣了許多,更顯得小心敬重些,沒人會沒眼色地說些陰陽怪氣的話,也沒人提起從前得罪過趙琇的人,比如王大姑娘之類的。趙琇看着往日在詩會遇見過的,與王大姑娘十分親厚的一個女孩子親親熱熱地向她道喜,半點沒提起好朋友,心裡還有些遺憾。
她近日聽聞王大姑娘被許給了舅家的表哥,十分吃驚,還想找人問問事情真假呢。王大姑娘的舅家不是土財主嗎?以工部王尚書今時今日的聖眷,怎的還要把女兒嫁到那樣的人家裡去?王大姑娘素來自視甚高,她真能接受這門婚事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姑娘的智商情商都很感人,嫁回舅家去,也許反而能過得安穩,就算她說話做事再不靠譜,親孃舅總不會嫌棄她。
趙琇陪着姑娘們說笑,其實心裡頗覺得無聊。幸好還有三房的淑姐兒與趙啓軒之女沅姐兒在旁幫着應付,否則姑娘們也許早就發現趙琇的心不在焉了。這些女孩子們上門喝喜酒。也不會說些京城宅門裡的八卦,除了說吉祥話,就是問些新娘子的家世背景性情等等。米穎芝進京後。除了管家,就是忙着照顧母親弟弟,就算出門交際,也只會去米省之那幾個朋友家裡見見他們家的女兒,除此之外幾乎足不出戶,更沒有在京城打開交際圈。京中高門女眷們幾乎對她一無所知,老一輩的只能拿從前與趙琇之母米氏結交時的印象來揣度她的堂侄女。年輕一輩的就得從趙琇嘴裡探聽了。
但無論米穎芝從前如何不爲人所知,今日一過,她就是正兒八經的建南侯夫人。會成爲頂級誥命圈子中的一員。爲了正式結交時不會鬧笑話,所有女眷都想先做些準備工作呢。
趙琇一邊斟酌着回答衆人的問題,一邊把心思放在外頭的禮堂上,心急着想去觀禮。其實。若不是禮堂上來了太多外男。她是一定會跑出去看哥哥嫂子拜堂的。如今卻只能跟小姑娘們一起擠在後堂中,一會兒行禮時,也要隔着碧紗櫥去瞧。
碧紗櫥上蒙着輕紗,從外頭往裡看,只有朦朧一片,約摸能瞧見幾分影子晃動;從裡頭往外看,也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人影動作。隔着它去觀禮,有什麼意思?
趙琇心知。這大概是她距離古人的婚禮現場最接近的一回了。輪到自己結婚時,她肯定只能象個木偶一般呆坐。什麼都看不到,哪裡都不能去。等婚後再去別人的婚禮,就只能當親友或賓客了。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張氏早就嚴令她不許跑到堂上去,宮嬤嬤與左嬤嬤更是三令五申這樣做不合規矩,趙琇心裡氣悶,卻只能聽令行事。
正鬱悶着,她便聽得外頭有人喊“吉時到”,接着鑼鼓聲齊響,張氏那邊一下就喧鬧起來了,丫頭們扶着張氏到高堂上端坐,預備一會兒受新人的大禮,趙琇則早已按捺不住,跑到碧紗櫥後頭看熱鬧去了。在她身邊,來做客的姑娘們也都爭先恐後地擠到紗櫥前往外看,有人在看新人,有人卻在看儐相。
趙琇只盯着自家哥哥瞧,至於嫂子,她頭上蓋着蓋頭呢,離得遠了連紅蓋頭上金線繡着什麼花都瞧不清楚。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家哥哥怎麼會笑得這樣傻呢?笑得那麼歡,還裂開嘴露出大白牙齒,看起來是很陽光很燦爛啦,可是在熟悉趙瑋的人眼中,這個笑容實在讓人忍不住產生幻滅感。
親友與儐相們都在盯着趙瑋發笑呢,他自個兒倒是不覺得有什麼,繼續笑得見牙不見眼,趙琇隔着碧紗櫥,都不忍直視了。還好他只是笑得傻,人沒傻,拜天地時十分端得住,動作也沒走型,總算維持住了堂堂建南侯的臉面。等到禮成之後,新人被簇擁着往新房去坐帳、挑蓋頭、喝合巹酒等等,趙琇因脫不得身,都未能親眼目睹。等婚禮程序走完,趙瑋出了新房,重新回到酒宴上時,趙瑋的表情總算恢復了正常。
可惜,他方纔傻得太明顯了,親友們都忍不住打趣他:“新娘子在的時候,新郎官兒笑得那麼歡喜。怎的新娘子一走,新郎官就不笑了呢?難不成新郎官兒的笑臉,還得看人方纔會露出來的?”張氏笑得更歡喜了,她今日笑得其實比孫子更開心,從早上開始,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趙琇都擔心她面上的肌肉會不會已經笑僵了。
趙瑋被人打趣一句,總算反應過來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團團作了一揖:“今日多謝諸位上門道賀,寒舍已備下薄酒,請諸位多喝一杯。”算是求饒。衆人又再打趣他幾句,方纔饒過了他。
喜宴正式開始了。趙瑋帶着同族兄弟子侄在外院的大宴上招待賓客,趙琇隨祖母張氏在花園裡招呼女客們。趙琇負責所有未出閣的女孩兒,吃的也是香甜不醉人的果酒。今年莊子上的果子尚未成熟,因此用的是舊年釀的酒,但女孩兒們也吃得非常滿意。三杯酒下去,氣氛就熱鬧起來了。不知是不是因爲母親長輩們都在別桌上坐着,離她們有些遠,主人家趙琇又是個再寬縱不過的,女孩子們很快就覺得自在了,拋開了許多拘束,與好友們有說有笑起來。
趙琇見客人們盡興,心裡也歡喜。她正歪着頭聽馮秀琴馮姑娘說近日發生的一件趣事,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角,回頭一看,卻是碧菡。
碧菡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姑娘,有一位鄭姑娘,說有極要緊的事要告訴你,是跟王府有關的,請你借一步說話。”
趙琇眉頭一皺,這話是什麼意思?又是哪位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