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一直在家中等消息,等得心焦。她實在拿不準,胡將軍是不是能聽得進人家勸的人。至少他在自個兒女兒面前,是從不聽勸的。
不過,就算他聽不進別人的勸說,那也不過是趙瑋的好意落了空罷了。他與高楨大不了直接向皇帝告發,就讓胡將軍倒黴去。趙琇雖然同情胡姑娘,但還不至於輕重不分,爲了保她就隱瞞她父親的行爲,坐視京城再度生亂。再說,胡姑娘不是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了嗎?鄭姑娘也提過,胡姑娘是寧可讓父親吃一回虧,也不希望他參與晉陽王的謀逆行動,連累全家人性命的。
反正晉陽王還沒有反叛,胡將軍也還未與他正式勾結,做出任何不利於朝廷的行爲。皇帝這時候要發作的話,應該最多就是革了胡將軍的職而已吧?也有可能會考慮到他以往的功績,爲了穩定軍方人心,把他調去一個冷僻的地方,明升暗降什麼的。胡家人的性命應該還是能保住的。
然而,趙琇腦補了半日,還是不敢打包票,誰知道皇帝會怎麼做呢?當初廣平王與高楨父子,再加上自家兄妹倆齊齊合力把他送上皇帝寶座,又有誰能料到有朝一日會受他的猜忌?雖然皇帝如今已經恢復了對他們的信任,但有些事真是不能太鐵齒。一個人心裡會想些什麼,是外人完全無法控制的。她只能替胡家人嘆惜一聲,就啥都不能做了。
她自個兒在家裡腦補,還擋不住嫂子時不時過來看她一眼,陪她說一會兒閒話,祖母張氏又讓人喚她過去,問些家務上的事。其實這兩位只是想旁敲側擊一番,想知道趙瑋是去了哪裡罷了。他才新婚,昨日才陪了妻子回門,新婚假都還未結束呢,忽然一大早就跑出去。到底是在忙什麼事?通常趙瑋出門都會打招呼,讓祖母或妹妹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成婚後,通知的對象又多了一個妻子。今日他卻完全沒提自己的目的地就出去了。實在令人在意。
張氏知道趙琇這兩日總跟哥哥在一塊兒密談,似乎有什麼事要做,所以纔會在孫女面前打探一番:“你哥哥若是要做正經事,我絕不擾他!可他才成親幾日?你嫂子還在家裡等着他呢,他上哪兒去。總要交代一聲吧?”
趙琇暗暗抹了把汗,連忙向張氏與米穎芝解釋:“哥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見廣平王世子去了,我現下沒辦法告訴你們,但我答應你們,遲些日子一定會實言相告,好不好?”
米穎芝微笑:“妹妹無需如此,侯爺有正事要忙,就讓他忙去吧。我在家裡陪祖母說話解悶,也是一樣的。”
張氏卻生氣了悶氣:“那麼好的媳婦,瑋哥兒居然還不着家。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忙。竟連我也不能說?琇姐兒也是,只知道幫着你哥哥。難不成祖母知道了他的事,還會到處嚷嚷不成?一家人何必瞞來瞞去的?”
趙琇只是笑而不語。
幸好張氏沒有追問下去,趙琇陪她聊了一會兒家常,就藉口要帶嫂子熟悉庶務,與米穎芝一道離開了。
其實這也不算是藉口,她是真的拿出賬簿與米穎芝做起了交接,細細跟對方介紹家中諸事,好讓對方慢慢上手,將中饋接過去。米穎芝也明白。自己嫁過來就要當家的,不可能讓小姑子臨出嫁還要繼續掌中饋,只是她頭一回當這麼大一個家,未免有些手忙腳亂。幸好有小姑子的耐心幫助,才慢慢適應下來。
天黑之前,趙瑋終於回到了建南侯府。
高楨沒有跟着一起過來,趙瑋說他已經回王府去了。張氏問趙瑋:“今日你到底是幹什麼事去了?事情可順利?”趙瑋頓了一頓,微笑說:“還算順利。”就沒提別的,改問起祖母與妻子這一天都做了什麼事來。
待吃過晚飯。趙瑋纔給妹妹使了個眼色,兩人到趙琇院子裡的小書房說話去了。
趙琇囑咐了碧菡守在外頭,不許任何人靠近,關上門就立刻追問趙瑋:“哥哥,怎麼樣?胡將軍肯聽你們的勸嗎?”
趙瑋笑道:“起初是不肯聽的,後來世子直接以利相誘,才讓他動了心。其實說到底,他也不過是爲了日後仕途平穩順遂,才生出攀附權勢之心罷了。”
胡將軍本來不是西北人士,而是直隸出身,娶的妻子則是京城小官宦人家的女兒,一家子原是在京城過慣了舒服日子的。不過他們沒有後臺,只有老郡公這一位靠山,調任西北,本就是爲了給胡將軍增添資歷與軍功去的,原想着在那邊頂多待上五六年就能回京,萬萬沒想到老郡公忽然去世了,這調令自然也就沒了下文。
胡將軍在西北一守就是十幾年,期間也立過不少戰功,可因他沒什麼背景,人緣也不是很好,升到一城主將後,就沒法再往上升了,還時不時會被人冒認了功勞。他心裡早就憋了一口氣,只是無法可想罷了。老郡公去世後,張氏祖孫這一支因遠離朝廷,無權無勢,幫不上他的忙,他就無心繼續來往;趙玦那一支失了爵位,只不過是小軍官,他離得遠也不知道對方跟穎王有勾結,因此同樣沒有來往。等到穎王事敗,趙玦身死,趙瑋襲爵,他遠在西北,得到消息已經是幾個月之後了,想燒熱竈都沒了機會。他又不象汪東昇,在京中還有朋友照應,順利調回京城。他只能繼續在西北熬着,直到去年,纔好不容易得了調令。
他回京後,見皇帝願意用他,就投皇帝所好做出個“孤臣”的樣子來,發現皇帝挺喜歡,他心中還鬆了口氣。沒想到才過沒多久,他京西大營就來了幾個刺頭,都是京中皇親勳貴子弟,也不能說是紈絝廢材,當中也有人有真材實料,無奈不服他的管教,讓他頭痛不已,偏又招惹不起。其中一人,將門出身,有個郡主老孃。娶的老婆是國公千金,大姐嫁給了實權大將,他本身人才出衆,武藝高強。還是武進士出身,空降到京西大營,只在小軍官位上待了沒兩個月,就直接提拔成了胡將軍的副將。名義上只是替胡將軍處理些雜務,事實上就是來奪權的。只不過資歷不足。威望不夠,才暫時屈居胡將軍之下罷了。
這樣的人,胡將軍不敢得罪,但又不甘心就此被架空,只能想法子爭上一爭了。可他能有什麼法子呢?本就是沒靠山沒人脈,走“孤臣”路線的,若要到皇帝面前告狀,也沒什麼可告的。人家又沒明着說要奪他的權,他拿什麼理由去拒絕一個出身從龍功臣之家的副手?
所以,當晉陽王找上門來。以權勢相誘時,他就動心了。若他能助晉陽王登位,京中還有誰敢架空他?那些出身高門、不服管教的小刺頭,也就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了。
不過他心裡其實也清楚,自己並不能完全掌握京西大營的兵力,若沒有皇帝的旨意,他甚至難以調動五百人以上的人馬。可這一點,晉陽王並不知道。胡將軍有意跟晉陽王達成協議,其實就是賭後者無須經過武力之爭,就能在朝堂上獲得勝利。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胡將軍本人頂多就是拿手中的兵權唬一唬人,其實壓根兒就沒打算要出手。若事情真到了要利用武力奪權的地步,那就不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而是要謀逆了。胡將軍還沒這個膽子。
高楨坦白告訴他。晉陽王跟他說的有大半是謊話,至少皇帝目前就沒有性命之憂,頂多就是眼睛的傷不太好而已。可廣平王雙目失明,尚能在穎王謀逆時穩住大局,等待今上安然從江南迴京繼位。皇帝頂多就是沒了一隻右眼,哪裡就坐不得皇位。需得越過兒子,把位子傳給異母兄弟了呢?只要皇帝不會因傷重而在近期暴斃,饒晉陽王如何吹噓自己繼位的希望有多大,都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
皇帝短期內沒有生命危險,就不會迫於無奈而立不喜歡的長子爲儲。既然皇長子與皇帝關係還不錯,那皇帝會選擇晉陽王繼位的可能性就極低。晉陽王想要爭取胡將軍軍事上的支持,自然就只有陰謀武力奪權這一可能了。
胡將軍一知道皇帝的“真實”傷情,整個人就頹下去了。廣平王世子高楨與建南侯趙瑋找上門來,可見他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繼續與晉陽王合作,只會讓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他不用趙瑋勸說,就主動表示會向皇帝告發晉陽王了。不過經過高楨勸阻,他已經改爲答應幫忙設套算計晉陽王了。
趙瑋與高楨花了這半日功夫,總算策反了胡將軍,心中也鬆了口氣。趙瑋笑着對妹妹說:“世子明兒就入宮見駕,等皇上點了頭,胡將軍就給晉陽王設套。這樣他在皇上心目中,就會從差一點附逆的貳臣,一躍而成爲忠勇之士了。世子還給他出了主意,他那員副將既然如此出色,就讓他出面寫個薦書,把人送到有機會立軍功的地方去,象是遼東邊境等等。那樣既解了他的難題,又能贏得那副將家人的感激。即使那家人知道他的用意,也沒辦法抱怨什麼。畢竟他是秉着愛才之心,才寫了薦書的。給他做副手,又怎比得上獨領一軍?至於那位副手日後是否真能立下軍功,平步青雲,那就要看他自個兒的本事了,誰也不能打包票。”
趙琇聽得笑了:“這法子倒是促狹,不過挺好的。胡將軍之前居然沒想到?”
趙瑋笑笑:“他即使想到了,也沒有人脈,不知能把人推薦到哪裡去。西北那邊已經換了一輪將領,他在那邊的人緣也是尋常。但世子發了話,至少駐守遼東的範將軍,是不會介意麾下多一名出色小將的。”
高楨確實考慮得周到,趙琇心裡讚了他一句,又好奇地問哥哥:“你們打算跟胡將軍合作,給晉陽王設個什麼圈套呢?”
趙瑋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食指:“噓——妹妹恕我賣個關子,這事兒還是先不說的好。等事情成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趙琇只能乾瞪眼了。早上她在祖母與嫂子面前賣了關子,沒想到那麼快就得了現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