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雯雖然要到明年開春後,纔會正式受封爲繼皇后。但皇帝娶繼室,又不是鄉下土財主娶填房,隨便一頂花轎,三兩個吹打的就完事了,自然要好生預備一番。即使太后與皇帝都有意儀式從簡,但該有的規格還是要有的,否則也是丟皇家的臉,因此禮部、內務府很快就領了旨意,要開始籌備新皇后的禮服儀仗,以及皇帝大婚、冊後大典等事宜了。
這兩個衙門一有動作,朝廷上的官員們也就知道,太后與皇帝怕是已經定下新皇后的人選了,卻不知道是哪家千金?
這事兒也不難查。太后要給兒子挑兒媳婦,怎麼也要多召見幾回的,只看太后近幾個月裡都見過哪家的千金,又對哪位千金讚賞有加,也就能猜個大概了。而太后自皇后去世,就一直在爲皇帝的眼傷操心,也不怎麼召見外頭的誥命了,這半年來入宮晉見的官眷也少,見得比較多的,都是蔣家的女眷或親戚。其中,又以蔣四姑娘忽然從天津回京一事,比較讓人意外。聯想起蔣四姑娘當年差一點就被指婚給了謝襄飛,卻因爲皇后吃飛醋,覺得她有心入宮爲妃而作罷,朝上朝下諸人都不免要多想:莫非太后看中了這位侄女?
若論蔣四姑娘的出身、容貌、人品,做個繼皇后也夠格了。蔣四老爺只是知府,能力還可以,官聲也不錯,日後做了外戚,倒也不至於會惹麻煩。而蔣四姑娘雖說曾經議過親,但到底不曾定下。況且她又是太后的親侄女,皇帝的表妹,皇家母子有意親上加親,外臣還能說什麼呢?
只是那些有意爲自家女兒或孫女爭取繼後之位的人,心裡未免有點不甘。他們覺得自己的官位比蔣四老爺出衆,自家女兒也比蔣四姑娘美貌賢良,憑什麼就不能被選中呢?只是他們不好公然說蔣家的壞話,也不能攻擊蔣家的家教。只能拐着彎地勸皇帝,再辦一隻擇選,從京城五品以上官員的女兒裡挑合適的皇后人選吧,這也是公平之意。
可太后與皇帝都不打算要公平了。皇帝續絃。要講究什麼公平?公開擇選又費時費力費錢,皇帝更無意折騰了,他的眼傷還沒好呢。
葉大夫已經進了京,替他看過了,只是他的右眼已經無可挽救。惟有盡力保左眼了。據葉大夫說,要是太醫院一開始處置得法,他這右眼未必就一定會瞎的,應該還能保住一點視力,但如今再說這樣的話,也沒有了意義,幸好江太醫醫治得法,沒讓左眼受影響,不然皇帝就真的人嘗試一下他兄長的滋味了——皇帝聽聞,一邊重賞了葉大夫與江成。一邊命人加緊搜尋那失蹤的太醫下落,同時派出心腹,狠狠地折騰了被圈禁的晉陽王一頓。他依然認定,自己的眼傷,是被晉陽王使了陰招才加重的。
出了這口氣,皇帝對自己的眼傷就更着緊了。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政務,他都懶得理會,只一心接受葉大夫的診治。政事都交給了皇長子與內閣,讓後者輔佐前者,半月下來。皇長子倒也做得象模象樣,令皇帝安心不少。在這種時候,他又怎會有閒情去辦什麼擇選的活動呢?蔣雯就是很合適的人選,他無意再換了。就算是走過場。他也不樂意。天知道擇選的時候,那些官家千金會不會一時昏了頭,算計蔣雯一把?好歹也是親表妹,嫁給他這個三十多歲的鰥夫已經是委屈了,萬一有個好歹,叫他如何見母親?
自從被皇后刺了一簪子。皇帝如今是越發不敢小瞧了女子。
擇選之路被斷絕了,又不能散播蔣家女的壞話,隨着朝中幾位重臣都擺出了贊成的姿態,皇長子更是不止一次地表示很樂意見到表姑做繼母,那些有小心思的朝臣也只能死了心。他們還可以寄希望於日後的選妃。皇帝既然開了頭,納了一個端嬪,那麼日後就定然會再納別人,總有他們家女兒或孫女的機會。若皇帝這邊不成,皇長子還年輕呢,只定了一位太子妃,良娣孺人等位上還是空的。
朝上再度安靜下來,而蔣雯爲繼後一事,也成了定局。蔣家暗暗高興了一番,明面上倒是平靜得很,十分端得住。蔣雯的父母兄弟都依然行事如常,半點不見輕狂樣,倒讓外界都高看了幾分,想想這位蔣家千金爲後,至少家教信得過,想來不至於象前頭謝皇后那般荒唐吧?
接下來要擔心的,也不過是後宮兩代女主人都是蔣家女,未來太子妃又是蔣家的姻親之女,蔣家外戚勢力未免過大了。若不是蔣家子弟爲官,素來都很低調,也沒出過什麼大錯,所以朝臣們沒說什麼。可相應的,蔣家再出一位皇后,他家子弟在仕途上,恐怕就不會有大出息了。如今他家沒什麼格外出色的人才,倒也罷了,若是日後有了好苗子,卻被外戚身份所限,無法入閣或是做封疆大吏,也不知蔣家會不會後悔?
蔣家會不會後悔,趙琇不知道,但蔣家如今在京城中的地位水漲船高,卻是事實。那日茶會過後,蔣雯就再也沒有邀請過任何閨中密友上門做客了,旁人有什麼宴席要請她,她也是從來不應的。不過蔣家其他女眷,則成了最受歡迎的座上客。
曹蘿出嫁的喜宴上,趙琇就遇上了蔣二太太與蔣六姑娘母女倆。不過她們被一圈兒女眷包圍着,趙琇除了一開始打過聲招呼,與蔣六姑娘說了兩句寒暄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跟她們詳談了。各家女眷圍着蔣家母女說個不停,一邊奉承蔣二太太,一邊誇獎蔣六姑娘,順便還要打聽一下後者說親了沒有——太后的侄女,未來皇后的妹妹,這是多麼吸引人的好條件呀!
蔣六姑娘這時候已經說定了親事,據說就在前不久,太后有密旨下來,說選定了蔣四姑娘爲繼後之後沒兩天,就跟未婚夫家交換了庚帖。其實兩家議親早有時日,只不過蔣老夫人拿不準蔣四姑娘的心意,不知她會不會答應入宮,所以要留着蔣六姑娘做個備胎。才遲遲沒答應給她定親罷了。其實她父母早給她挑好了人家,也讓她私下見過對方了,原就是所有人都非常滿意的一樁好姻緣。如今在曹家喜宴上說起,女眷們一邊恭喜。一邊在心中暗暗惋惜。
趙家祖孫三人都參加了曹蘿的喜宴,因爲是曹家的親友,所以他們只在曹家吃席,只有趙瑋受謝襄飛邀請,在曹家露過面後。又去了曲水伯府喝喜酒。張氏也很疼愛曹蘿,爲她得嫁良人而欣喜,至於謝家如今勢敗一事,她倒是不太在乎。建南侯府也曾經敗落過,如今孫子爭氣,還不是重新起來了?謝襄飛聽聞也是個有才能的,只要他有志氣,總有撐起家業的一天。再說,他還有皇長子這個外甥呢。
三日後,曹蘿回門。這一天是曹家內部的團圓宴。又過了兩日,曹太夫人便命人來請張氏與趙琇過去商量事。
曹太夫人告訴了她們祖孫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謝襄飛在陪新婚妻子曹蘿回門的那一日,竟請動岳父曹泰和說情,爲他謀到了一個遼東的軍職。若無意外,下個月他就會趕赴遼東邊境駐守了。如今遼東戰事不多,但每年總要打上幾場的,有立軍功的機會,也有送命的風險。然而自古以來,富貴都是險中求。謝家若只靠皇長子,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東山再起。就算起來了,也會被當成是無用的外戚。謝襄飛是個有志氣的,不願在家中混吃等死,情願真刀真槍地去拼軍功。只要有了實打實的功勞。他再回京城,說話的聲音也能大些。他自小享盡了富貴榮華,如今卻想要真正地爲家族、爲外甥盡一份心力。
曹太夫人對張氏嘆道:“蘿姐兒她娘差點兒沒氣得暈死過去。好不容易把女兒嫁到謝家,因是御賜的婚事,即使謝家敗落,也不好反悔。想着他們小兩口安安靜靜在京中過清閒日子,也就是了。做太子的舅母,聽起來也體面。哪裡想到謝家小子會有這樣的膽子?我倒覺得這樣不壞,只要他有真本事,日後能撐起家業,蘿姐兒纔算是真正熬出了頭。只可惜蘿姐兒她娘是讀書人家的女兒,想不明白這個理兒,爲着蘿姐兒她爹答應了替女婿謀缺,生了他好幾天的氣呢,今日也是告病,連你們上門,她都不出來見禮了。”
張氏不由得唸了幾句佛,嘆道:“她是做孃的,心裡自然受不了。若她女婿真個去了遼東,蘿姐兒是跟着去呢?還是留在京城?若是跟着去,遼東苦寒,蘿姐兒嬌嫩嫩的小人,必會吃苦了;若是不跟着去,他們年輕夫妻才成親,就分隔兩地,不知要幾年才能團圓,也不是好事。”
“誰說不是呢?只是咱們這些嫁了軍漢的人,誰不是過這樣的日子?”曹太夫人不以爲然地說,“也叫蘿姐兒她娘知道,我們身上的高品級誥命,並不是風吹來的。”
趙琇在旁聽得目瞪口呆,連忙問:“曹姐姐怎麼說呢?她也贊成嗎?”
說起這個,曹太夫人就自豪了:“自然是贊成的,難爲她小小年紀,又叫她母親教成個鵪鶉性子,竟也深明大義,懂得不拖夫婿的後腿。她還主動說要陪着去遼東呢,我也覺得這樣好。留在錦州好了,那裡離邊境遠些,還算安穩,他們夫妻有閒暇時要見面團聚也容易。只是蘿姐兒她娘還在生氣,不肯鬆口罷了。”
張氏畢竟也是嫁了武將的,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就算再苦,爲了國家與百姓,也要咬牙撐過去。”
趙琇問曹太夫人:“您老人家請祖母與我過來,是要商量什麼事?若論起遼東邊境,我們家並不認得什麼熟人,倒是範將軍與廣平王府有些來往。除此之外,就是我秋葉姑姑的夫婿魯雲鵬了。他原是範將軍舊部,去歲被範將軍召去了遼東,今年初夏連秋葉姑姑與兒子都一併接過去了。”
曹太夫人笑道:“我正要跟你們商量這件事。我們蘿姐兒自幼嬌生慣養,去了遼東也不知能不能適應。你們家有熟人在那頭,還要請他們多多照看我們蘿姐兒呢。”
張氏忙道:“這是自然的。秋葉你也認得,她是個最穩妥不過的人了。我這就寫信給她。等蘿姐兒夫妻倆過去了,就叫秋葉和魯雲鵬好生照拂。蘿姐兒兩口子但有什麼難處,只管跟秋葉說就是了,又不是外人。”
曹太夫人連忙謝過,心裡也安定了幾分。
七月初,謝襄飛帶着妻子曹蘿離開了京城,出發前往遼東邊境了。雖然他要擔任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武職,但這是他仕途的起點。他會珍惜這個機會,竭盡全力做到最好。
他騎馬走在妻子車駕前面,路過建南侯府門前,轉頭看着那扇大門,定睛看了好一會兒,等到再也看不見的時門,方纔轉回頭去,柔聲吩咐一聲車伕:“駕得穩些,別顛着了你們奶奶。”車伕應聲,車廂中的曹蘿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笑意。
一行人直往城門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