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怎麼都想不通,太子怎麼會自請退位呢?她還以爲這是外頭人亂說的。
但聽到消息的盧昌秀一再確定這並不是謠言:“衙門裡的人都這麼說了,怎麼可能是謠傳呢?若太子沒有上本自請退位,誰敢傳出這樣的流言來?”
說得也是,如果是在京城,那還有可能是政敵故意傳播的流言,但這裡是上海府,離京城遠着呢,如果胡編亂造的流言都能傳到這麼遠,沿路的官府什麼都做不了,那朝廷也快要倒了。
趙琇憂心忡忡,如果不是流言,那就意味着太子是真的退位了。爲什麼?因爲傷勢太重了?可他還能上本自請退位,不就證明他腦子還是清楚的嗎?至少他還活着,就算傷勢重些,但好好治療,總有痊癒的那一天。現在就自請退位,到時候他傷好了,皇帝卻已經另立了一位新儲君,他又該如何自處?
他是中了箭傷,箭上有毒,不是斷胳膊斷腿,沒有殘疾,本身沒有犯錯,根本就沒有退位的理由,他卻這麼做了,難道有什麼不得已的內情嗎?
由不得趙琇不擔憂,不但是因爲太子殿下一家對他們小二房有大恩,從私交上來說,她不希望記憶中那個英俊、正直而睿智的青年遭受不幸的命運,不希望他溫柔和善的妻子和敦厚可愛的兒子傷心難過,還因爲他們小二房這些年都受到了太子殿下的庇護,如果失了這份庇護。新冊立的儲君會如何看待他們這些明顯與太子關係密切的人呢?
她的心簡直如同被貓抓了一樣,恨不得立刻背生雙翼,飛到京城去。找祖母和小哥哥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必定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吧?他們現在怎樣了呢?什麼時候回來?煜大老爺帶着兩個族人出發不過七八天,還在半路上呢,等到他們到了京城再傳信回來,也不知到什麼時候了。
趙琇坐立不安,催促盧昌秀:“多去打聽打聽,問問太子殿下到底爲什麼會自請退位,他的傷勢到底怎麼樣了?”
盧昌秀應了一聲。又有些猶猶豫豫地問:“姑娘,太子殿下若退了位,咱們家怎麼辦?”
趙琇怔了怔。沒想到盧昌秀居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平時看他沉默少言的樣子,還真看不出有這樣敏銳的心思,但現在她能怎麼回答呢?只能說:“能怎麼辦?還不是照樣過日子?我更擔心太子殿下的傷勢。”
盧昌秀似乎不太滿意她的回答。張口正要說些什麼。被老婆盧媽拉了一把,就閉了嘴。夫妻倆一同退下後,到了院子裡,盧昌秀才有些不滿地問:“方纔你拉着我做什麼?”
盧媽便白了他一眼:“我當然要拉你,你方纔問的是什麼?太子殿下對咱們小二房有大恩,無論是老夫人、大哥兒還是大姐兒,最擔心的自然是他的傷勢。至於他還是不是太子,又與我們家何干?從前他不是太子時。我們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他做了太子。我們家裡還是這樣,他退了位,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盧昌秀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才把心底最迫切想知道的問題問出口:“我是擔心,當年我們小二房在御前打官司能打贏,是因爲有太子殿下給我們撐腰,如今他若退了位,小長房那邊……會不會又捲土重來?”
盧媽詫異地看着他:“他們憑什麼能捲土重來?當年的案子是皇上判的,太子殿下只是替我們老夫人做了證,除非皇帝換人做,否則誰敢翻案?你今兒怎麼糊塗了?這樣的話也問得出來?”
盧昌秀有些尷尬地笑笑:“可不是想太多了麼?實在是……被太子退位之事嚇着了,我如今還有些發暈呢。”
盧媽聞言擔心起來:“是不是今兒太陽太大,曬得你頭暈?別是中暑了吧?你趕緊回家歇一歇,打聽消息的事,我打發別人去做。”
盧昌秀也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不太妙,而且也有些旁的事需要做,就答應了,匆匆趕回了自家屋子,盧媽自去找人出門打聽消息不提。
又過了幾日,京裡來的消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太子殿下確實因爲傷勢過重,可能無法徹底痊癒,他擔心自己不能再做一個稱職的儲君,所以自請退位了。皇帝含淚答應了他的請求,讓他一家人從東宮搬回了廣平王府,但沒有正式下達廢太子的詔書,大概是不忍心,又對兒子的傷勢抱着一絲期待,希望他能有徹底痊癒的一天吧?
但太子殿下——或者說是現任的廣平王,則上書請求皇帝議立新儲了,還提出了選擇新儲君的方法,並被皇帝採用了。所有廣平王以外的皇子——無論是年紀最大的二皇子還是年紀最小尚不滿七歲的六皇子,全都搬進乾清宮偏殿住,同吃同睡,同坐同臥,共同學習,共同接受皇帝的考察。皇帝會從他們的日常表現中挑選最適合的儲君人選。在此期間,所有皇子都不能跟他們的母親或是外臣接觸,身邊侍候的人也都是由皇帝指派的。
這個考察期很可能會延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成年的皇子早已搬出宮外開府了,對這種在皇帝老爹眼皮子底下的生活哪裡能習慣得了?當中還有志不在儲位的逍遙皇子,可惜想逃都逃不掉,只能死忍着。而與此同時,未成年的小皇子年紀又太小了,剛剛啓蒙不久,知識水平和思維能力都是有限的,身邊又沒有熟悉的人指點,再聰明也很容易被年長的皇兄們比下去,甚至暴露出年幼無知的缺點。這種考察,對所有皇子來說,都是一場嚴酷的考驗,可又沒人敢違令。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考察期未結束前。外人對皇子們的表現瞭解不清,也無從判斷哪一位皇子更受皇帝青睞,在那之前。那些有心的人什麼都不能做,生怕露出了馬腳,會被人拿住把柄,反而把自己所支持那位皇子的大好優勢給葬送了。
京城裡的局勢,居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
趙琇聽到這些傳聞,暗暗鬆一口之餘,又覺得有些古怪。雖然太子退位這種大事。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世人的,跟先前那些類似於“太子可能要死了”、“哪個皇子會上位做儲君”的議論不一樣,但那麼多細節會傳遍天下。是不是也有人在暗地裡推波助瀾呢?這跟先前傳播太子受傷一事的人是一夥的嗎?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趙琇只盼望,這種涉及皇位更迭的大事,滯留京中的祖母張氏和小哥哥趙瑋千萬別被捲進去纔好,反正廣平王一家也平安無事了。不是嗎?
京城。廣平王府。
從東宮太子重新做回廣平王的高鈺平靜地喝完了王妃鍾氏捧過來的藥湯,露出淡淡的微笑:“今兒的藥沒有昨日的苦,莫非是太醫終於對本王生出憐憫之心了麼?”
鍾氏聞言卻是眼圈一紅,連忙接過碗,勉強笑道:“胡說什麼呢?趙老夫人在這裡,王爺也不怕她聽了笑話。”
張氏坐在下手不遠處的交椅上,正暗暗用一種痛惜的目光看着廣平王,聽了這話。連忙掩住神情的異樣,笑說:“殿下傷勢有所好轉。心情好得可以說笑了,老身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笑話殿下呢?”
廣平王哈哈笑了:“這都多虧了趙老夫人獻上的醫書和藥材,若沒有您送來的那些古籍中的方子,太醫也沒法研製出本王所中之毒的解藥配方。您還送來了那麼多的好藥材,本王體內的毒素能夠全數拔除,老夫人當記首功。”
張氏嘆了口氣:“老身慚愧,若是能找到更多的醫書古籍……”
廣平王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老夫人,我知道您想說什麼,不外乎是我這雙眼睛,但我中了劇毒,傷勢又重,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旁的我也不敢再奢望了。我只盼着四皇弟能順利登上儲位,趁着我如今還能教他些東西,當爲他坐穩東宮盡點綿薄之力,然後我就功成身退,安心在王府中休養身體,從此再不管朝上的紛亂了。”他放緩了神色,一雙黯淡的眼眸定定“看”向王妃鍾氏,笑容溫柔:“這些年,我忙於政務,疏忽了王妃和世子,也該多陪陪他們了……”
鍾氏的眼圈又紅了,她握住廣平王的手,柔聲道:“王爺怎的這樣說?妾身與楨哥兒都從來沒有埋怨過您,只要您好好的,身體早日痊癒,仍象過去一樣精神奕奕,妾身受再多的苦,也是心甘情願的。”
廣平王笑得更加溫柔了。
鍾氏端着藥碗離開了房間,廣平王臉上的笑容也黯淡下來。連妻子都不能接受他目盲的事實,其他人想必會更不甘心吧?但願不會犯了糊塗,做出不該做的事來。
張氏敏感地察覺到他心情有異,叫了他一聲:“殿下?”
廣平王迅速恢復了笑容,對張氏道:“趙老夫人,您不必擔心,瑋哥兒爵位之事,本王已經跟父皇提過了,想必不久之後,父皇就會下明旨的。”
張氏對此已經有些不抱希望了:“瑋哥兒能不能做建南侯,其實並不重要,老身只是想要個準話罷了。如今老身也算是看明白了,不敢再有奢望,殿下只管安心養病吧。過些時候,等天氣涼快些,老身也該帶着瑋哥兒回南邊去了。”
廣平王面露訝色,皺眉想了想,輕聲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張氏忍了忍,終究沒忍住:“趙玦上月已經升了六品,據說是因軍功升的,且不說他這軍功是真是假,當初他去錦州,只是個小小的九品巡檢,五年間連升六級,簡直讓人不敢置信。以他的才幹,斷不可能是憑真才實料晉升的,無論站在他背後的人是誰,還請殿下不要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