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把話反覆在心頭想了好幾遍,到晚上唐士寧回來,又醞釀一番,方纔同他說起這件事。
聽到說要給陳姨娘鶩湖的良田,還有一家香料鋪,唐士寧很是驚訝。
“我是覺得陳姨娘的孃家不得靠,生活未免苦了些,且她這幾年又謙遜賢良,給她這些,也是想讓她以後更好的服侍老爺呢。”
唐士寧嘴角抽了抽,他與苗姨娘甜言蜜語時,確實是說過把鶩湖的一傾良田給她的,只清醒時,張氏問起,他又不好承認。如今突然提出要把這田給陳姨娘,他自然有些火大,顯然張氏是針對苗姨娘這事才說的。
可偏偏又不好挑明,只沒好氣道,“宏兒都這麼大了,還提這些幹什麼?當年既然沒有給,也已經晚了。”
“怎麼晚了呢?將來苗姨娘生了兒子,我想來想去,也是該補貼她一些的,只陳姨娘在前,她在後,陳姨娘沒有,她若是有了,我這個主母還如何立足?別的人不得說三道四,講我們唐家不公平?再者,宏兒可是唐家現在唯一的少爺呢。”
她竟然答應要給苗姨娘補償,唐士寧立時心裡一喜,假若這樣,倒是省了自己好些功夫,不是鶩湖的便不是唄,反正他們家的良田多的很,便淡淡道,“也罷了,那你自己看着辦。”
張氏見他果真答應,恨得在心裡連罵了好幾句。
唐家這份祖業幸好是有她在操持着,真要叫他來插手,只怕連十年都撐不住!
“老爺既然這麼說。那倒還有件事要解決。”張氏吸了口氣,叫秦媽媽把賬本拿來,攤開在唐士寧面前。
唐士寧對這些沒有耐心看,皺眉道。“你辦就是了,又要我看這些幹什麼?”
“老爺不看也行,只聽着罷。”張氏正色道。“這鶩湖農莊一處,香料鋪一處已是佔了每年收入的十五分之一,再有後面苗姨娘的,少說也得相當,那麼咱們每年收入便要減掉十五分之二。又這兩年雨水不好,幾處農莊收入大減,可每年要花出去的銀子卻只在增加。”
“所以呢?”唐士寧隱有不好的感覺。
“所以老爺每月如此花費。妾苫怕不好維持,假若要送給姨娘這些,老爺必得省下半數銀子。尤其這鶩湖農莊,莊上每年還會提供上好的米糧,像中秋的螃蟹也是那裡來的。給了姨娘,這些東西都是歸她們了,咱們要,也只得去市集上買。”
唐士寧愣了半響,他從來都只知道伸手拿錢,結果發現給兩個姨娘這些,竟會危害到自己的利益,連每月的銀錢都要省,登時就不高興了。怒道,“咱們傢什麼時候那麼窮了?給那些田都給不起?”
張氏冷冷一笑,“老爺不信,只當咱們家金山銀山搬不空麼?也罷,這就叫陳姨娘來。”
秦媽媽得令便出去了。
唐士寧見她連停頓都不停頓的就去叫陳姨娘,又有些後悔。按捺下道,“你急什麼,我只是問問罷了,這家裡都是你操持的,我哪裡有空管?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既然不好給那麼多,只少一些便罷了。陳姨娘那裡,你也看着辦。”
不一會兒,陳姨娘就到了,上來行了禮立在一旁。
“剛纔和老爺商量來着,說到你這些年的功勞,正好咱們家鶩湖有些田產,想分了你百畝地……”
張氏話未說完,陳姨娘已經驚恐道,“這如何使得,萬萬不可的,老爺,太太,婢妾承受不起!”
唐士寧見她嚇成這樣,皺眉道,“你怕什麼呢,給你,你要就是。”
陳姨娘哪裡敢要,連忙跪在地上道,“婢妾服侍老爺太太乃是本份,老爺太太覺得好,誇讚兩句便是了,如今可不是要折了我的壽?又太太對婢妾寬厚有加,婢妾銘記在心,只報答都來不及,如何還能祈求別的?老爺,婢妾能伺候在您跟太太身邊已是很大的榮幸,再要多的,便是貪求,那是要被雷劈的!”
她是把自己低到了塵埃裡,又說得情真意切,唐士寧細細瞧她一眼,見她因激動兩頰升了紅暈,眼神又若小鹿般純真,便有些心疼起來,擺了擺手道,“罷了,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意。”
張氏也點點頭,微笑的誇讚道,“你家境貧寒,可這些年,卻從來也未伸手要過什麼,反而是有了好的就送來老爺與我,真是難得的很。”
唐士寧聽着,更是想到陳姨娘多年來的好處,叫她起來。
陳姨娘慢慢立起,她今兒穿了一身淡青桃花紋小衫,月白長裙,身姿若柳扶風一般,令人憐惜。
張氏嘆一聲,“老爺你看,陳姨娘這般懂事,倒是不好叫她爲難。”
唐士寧道,“也就算了,給她以後每月的月例加一份。”
本來是每月十兩的,也就是加到了二十兩,張氏自然同意,叫秦媽媽記下來。
陳姨娘又要推讓,張氏說了幾句才肯,又是道謝一番後方才告辭走了。
“她這裡既然不行,那苗姨娘以後……”張氏問道。
“自然也一樣,若是生了兒子,加一份月例就是。”唐士寧哼了一聲,“沒見陳姨娘說呢,再要就是貪了,得天打雷劈!這鶩湖的良田既是那麼重要,哪裡好給別人的,你以後也休再提了,好好給我管着。”
張氏笑眯眯道,“是,老爺。”
唐士寧便甩手走了。
秦媽媽跟出去看了看,回來小聲道,“去了陳姨娘那裡了。”
張氏坐下來,緩緩籲出一口氣。
“太太同二小姐這計策看起來是奏效了。”
“誰知道以後又會怎樣。”張氏臉上並不開懷,“可惜娘去的早,老爺這脾氣如今難以改了,我只望她們幾個都能嫁個如意的,宏兒還小,又是家裡的長子,老爺應不會虧待他。”
秦媽媽心疼張氏勞心,“太太也別想那麼多,如今四小姐已經定了,二小姐同三小姐想來也不會遠。”
“但願如此了。”張氏又展開笑顏,“不管怎樣,現在算是過了這一關,幸好我沒看錯人,陳姨娘仍是個好的,老爺能有一半心再移到她身上,也是好事。”
秦媽媽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老爺的心又有幾分在太太身上呢?這樣勞心勞力的操持着整個家,爲這個家付出那麼多,結果卻這樣……
只幸好幾個兒女都是有良心的,太太至少會很欣慰。
消息很快就傳到唐枚的耳朵裡,聽說陳姨娘的月例漲了一倍,她心裡也猜到張氏那裡必是成了,心情也愉快起來。
過了幾日,唐惠來了。
因爲上次賣掉錦緞鋪的事情,她心知張氏必是惱了她,中秋節也只送了節禮來,後面一直沒有露面,猜想應是淡掉了些,纔敢過來。
看了眼桌上一大堆的東西,張氏淡淡道,“怎的又突然來了?親家太太可不要生氣?”
“跟婆婆請示過了的,又是好久沒來了,哪裡會生氣。”唐惠笑道,“娘,你身體可好呢?”
張氏沉着臉不答。
唐惠可憐的看了眼秦媽媽。
秦媽媽只得道,“太太身體很好,就是最近天氣乾燥,有些上火咳嗽呢。”
“啊,那叫廚房燉了雪梨吃沒有?”
“才吃過的。”
張氏還是不理唐惠。
唐惠心裡一難受,眼淚就啪嗒啪嗒落了下來,上去拉着張氏的手,哀求道,“娘,女兒知道錯了,娘您不要氣我好不好?那鋪子我也是沒辦法才賣掉的,人命關天呢。”
見她哭了,張氏終於不忍心,嘆口氣道,“你向來也不是那麼魯莽的,怎的卻不會問問我?”
“我實在是怕娘擔心,那時候時間又緊急,哪裡想得到那麼多。”唐惠咬着脣,“那會兒我是找了二妹商量的,本想叫她求求三嬸,三嬸那裡可不是有些餘錢麼?我到時候再把鋪子賣了,也不至於那樣倉促虧了大筆錢的,可二妹卻是……哎,我知道她是想開分行,倒是怪她不得。”
張氏慢慢皺起了眉,尋思了會兒,卻是不記得唐枚同她提過這段話,只說過唐惠賣了鋪子是爲救人。
“娘,你聽了也不要放在心裡,就當沒聽見,斷不要去怪二妹的。”唐惠不一會兒眼睛就紅腫了,“我只是心疼我那鋪子,可元華表弟是爲了替我去江南進貨才弄成這樣,他又是他們劉家一脈單傳的,我怎麼好忍心不救人呢?娘,你真的不要惱我啊!”
“罷了,已經過去的事提了又有何用。”張氏給她抹抹眼睛,“都這麼大了,還哭成這樣,像個什麼樣子呢?鋪子沒有了也罷,你一個婦道人家整日裡忙這些也不好,多陪陪親家太太纔是正理兒呢,我有空了也要去看看她。”
唐惠暗道,怎麼二妹一個婦道人家開鋪子就行了呢?心裡頓時很不樂意,嘴裡卻道,“我聽孃的,是該歇一歇。”
兩人說了會兒,唐惠就去找唐枚了。
“這三千兩銀票還給你,救了人,鋪子賣了就只剩這些,倒是夠還你的。”
唐枚本來根本就不指望她還銀子了,又是這麼大一筆數目,心裡自是驚訝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