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逢年上任後終於遇到了棘手的問題,在連續支付官員數月的俸祿之後,又遭逢近年來最大的旱災,本已虛空的國庫已然告缺,無法再如常發放月俸銀。深思熟慮之後,他決定把原先月俸的錢物比例改爲兩分錢財,八分實物。
楚朝開國皇帝定下的俸銀本就微薄,而幾代皇帝都延續了祖宗的制度,因而那些在油水充足部門的官員還好講,在清水衙門的官員,可以說,一家老小就指望着月底那點兒銀子過活。如今要把錢財減去三分,實物又不是可以食用的米糧,對於一些毫無家底的官員來講,無異於雪上加霜了。
故而這項舉措一出來就遭到衆多官員的反對,然而,顧逢年身居首輔之位,萬人之上,沒有人敢當面站起來,只背地裡暗潮涌動,加上各種勢力的推波助瀾,誰也無法預料將來局勢的走向會如何。
前日,就有位官員投河自盡了,聽說家裡連飯都吃不上,故以死抗議。
唐枚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心神不寧,她難得這麼煩躁,實在是因爲唐士寧的到來令她極爲不安。
“少夫人稍安勿躁,老爺不過是來敘舊罷了,有甚麼好擔心的?”劉媽媽勸慰她。
唐士寧會跟白定祥父子敘舊才叫見了鬼了!肯定又是想到什麼破爛點子,來拉別人入夥,這是唐枚最惱火的地方。
可這也怪不得唐士寧,顧逢年鮮少犯錯,如今改制月俸銀,逼得官員投河,裡面的文章只要做足,那是大大有利於他們這一派的。京察已經在實施,自個兒的命運捏在別人手心裡,如今找到這一線生機,假若再不行動,什麼都晚了!
“我怕父親他壞了事!”唐枚嘆一聲。白振揚昨日才把這事告知於她,沒想到唐士寧動作那麼快。今兒就來了,可見他並沒有與那批志在搞垮顧逢年的官員脫離關係。
劉媽媽不懂其中厲害,疑惑道,“少夫人何以這麼說?”
“此事說來複雜。媽媽,我看我要回去一趟才行,與母親好好商量下。”
“不如問問少爺再說?”劉媽媽建議。
唐枚點點頭,索性走到院子裡去等。
過了半個時辰,白振揚纔回來。那臉色陰沉的跟天邊的烏雲似的。
“我父親又來做什麼?”她急忙問。
白振揚走到臥房,幾個丫環都識相的退了出去,兩人關上門說話。
“無非是要求我們也參與彈劾顧大人。”白振揚冷笑道,“顧大人能當上首輔絕不是偶然,只一個官員投河罷了。如何能挽回大局?再說,國庫虛空,原也是前任首輔王大人的過錯。顧大人已經竭力挽救。不然前幾個月的月俸都發放不出來呢!你父親真是不識好歹!”
最近一段時日,白振揚對顧逢年的態度已經從懷疑完全轉成了支持,唐枚深感他的改變,問道。“那顧大人當真是個爲國爲民的好官?”
“我認爲是。”他毫不猶豫。
唐枚唔了一聲,“可惜我父親並不信任他。他又罷黜了王大人許多的親信,父親的舉動乃是出於自保。”
白振揚哼了聲,不予點評。
“我一會兒回去看看。”她詢問道,“你可有什麼法子,我也好同母親說一下。”
“你們如何能幫上忙?算了。”白振揚搖搖頭,父親有把柄在唐士寧之手,一直虛以委蛇,也不知這次能不能糊弄過去。
唐枚猜到他可能一時之間也沒有好點子,就不再說了。
白振揚見她要去李氏那裡,便往前走了兩步,可面對她平靜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自己說出那樣的話,叫她不要勉強討好,最近她是比以前更保持了距離,可每日裡仍對他微笑,飯菜總是挑了他愛吃的來做,對金姨娘也分外的照顧。在外人眼裡,她真的做得很好,是個賢妻,只是這份好,卻是一直以和離爲目的的。
而這一點,她似乎從未動搖過。
“你有話要說?”唐枚見他微微失神。
“沒什麼,你去罷。”他背過身。
這種欲言又止她已見過多回,只是每回都當作沒看見,這次也不例外,唐枚說了句晚上就會回來,便領着劉媽媽跟紅玉出門。
李氏也被唐士寧搞得煩透了,聽說兒媳婦要回孃家,便說了好些話,總結起來的意思就是讓張氏好好勸解下自己的相公,叫他不要再出來害人。
雖不中聽,可也是大實話,李氏一向能隱忍,這次可見也到了極限,唐士寧再一意孤行,魚死網破是早晚的事。
馬車很快就到了唐府。
聽到唐枚來了,張氏坐不住,立在門口迎接她。
“我就知道你可能要來,哎,你父親我拉也拉不住,早上纔跟你二叔吵了一架,又跑去親家那裡。”張氏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唐枚驚道,“又跟二叔吵架了?”這上回打架貌似還沒有和好呢!
“是啊,也怪你二叔太急躁。”張氏揉着眉心,“你父親本來心情大好,說是顧大人要倒黴,結果你二叔一來就刺激他,言辭不敬,你父親能不生氣麼?假若好好談,興許還能聽得進去,這下可好,捅了馬蜂窩了。自個兒兄弟肘子往外拐,他已經氣得不行,我哪兒還敢說別的話?”
這兩兄弟……唐枚無語了,問道,“是不是堂弟的婚事,林家還拖着?”
“林家那裡倒還好,旭兒已經拜了盧成先生爲師,前幾日那林小姐還去他們家做客的,你二嬸還很高興。”
“那二叔來幹什麼?還沒打夠不成?”
張氏皺起眉,“好歹是你長輩,你這孩子。”
唐枚握住張氏的手,“我這不是開玩笑麼,二叔恐怕也是聽說死了人,怕父親鬧出大事來。”
張氏嘆口氣,“也是沒法子的事,本來你父親上回丟了臉面,都不好意思再去參與,可偏偏又出了這種事,有一個可趁之機,他們那邊正需要人,這不又上來找你父親了。”
唐枚冷笑一聲,“是想讓父親當出頭鳥呢,正好給人一箭射下來,拿去試試水深水淺。母親,你最近一定要找人盯牢了,萬不得已,先派人叫我知曉,再故技重施也行。當然,若是小錯就罷了,犯不着。”
“我是擔心你,你父親若做不了官,他們白家肯定……”張氏擔憂道,“到時候如何是好?”
唐枚苦笑道,“母親,金姨娘有喜了,就算他們不休我,未必我的日子就好過。”
張氏一愣,“怎會這樣?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沒機會告訴母親呢。”
居然在這種時候,白家也太欺人了,張氏氣道,“你怎得沒叫女婿一同來?我看他也不是那麼糊塗的人!”正室夫人都還沒生孩子呢,卻弄了個庶長子出來。
唐枚加油添醋,“就算金姨娘沒有懷上,母親別忘了,此前還有春梅呢!我總是討不了他的好的,不若母親,父親再如何,至少還知道怎樣對待自己的妻子。”
張氏聽得心疼,伸手抱住她,哽咽道,“娘真後悔當初沒有想法子緩一緩,你不過是個孩子,哪兒懂得那些多,我偏是沒有再勸你。只當你嫁個自己喜歡的,會過得好,誰料到,都是孃的錯……”
唐枚有些內疚自己裝得那麼可憐,可不這樣,如何脫身?
“娘,這不怪你,都是我自己選的,只希望這條路走錯了,女兒還有機會再重新選擇,而不是一條路走到死。”
張氏這次是真的猶豫起來,想了會兒才道,“到時候再看看親家的意思,爲娘是絕不能讓你被休的。”
唐枚在她懷裡蹭了蹭,“我曉得娘最疼我了!”
兩人正說着話,婉兒在門口道,二太太來了。
“準是因爲你父親跟你二叔吵架的事。”張氏叫婉兒快把二太太領進來。
唐枚也重新坐好。
二太太柳氏見到唐枚在這裡,略微吃驚,那二侄女最近是緊跟朝廷政局,只要風吹草動,準得跟孃家聯繫,跟往常大是不同。往常回來,可是隻有一個原因的,那就是跟女婿又打鬧了。
“大哥不在麼?我是替相公來道歉的,哎,好好的也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麼東西,要不是旭兒告訴我,我還矇在鼓裡呢!”
“老爺也有錯,不然兩個人也吵不起來。”張氏忙道。
“他是弟弟,怎好衝撞大哥呢?要不是大哥跟大嫂,咱們這個家也不好支撐到現在的。”柳氏真心實意道。
“瞧你說的,什麼你們我們的,咱們是一家人,說這些見外的話幹什麼!”
柳氏感慨一聲,“大嫂說的是,若沒有孃的話在先,咱們還住在一起呢,日日見面,興許也不會有誤會積起來了。”
提到老太太,張氏就閉了嘴。
當年老太太臨死前叮囑一定要他們把家都分好,不然死不瞑目,還在死前就找好了族裡的長輩,隨後全程把這事辦妥了。不然張氏也不肯那麼早就分得清清楚楚,傷了和氣,在她看來,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纔是福氣,她其實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老太太爲何會這樣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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