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枚腳步加快,一路飛奔着跑向堂屋。
剛剛到門口,從裡面忽然扔出來一個白瓷碟,差點就砸到她的頭上,直擦着臉頰飛了過去。
春芬被嚇得尖叫出聲,一疊聲問,“小姐,你沒事罷?”
唐枚也被嚇一跳,撫着胸口說了下沒事,一邊就踏進了屋裡。
大廚房的廚子立在下首,還有兩個婆子跪在地上,唐士寧滿臉怒氣,拍着桌子衝張氏吼道,“養個甲魚都能養死,要她們何用!還不賣了出去!還有你!”他一指廚子,“最近怎麼燒菜的?不想幹,立馬給老子滾!”
那廚子姓魯,被唐家聘用已經有五個年頭了,此刻一張臉鐵青,恨不得掉頭就走。
那兩個婆子更是驚慌的哭起來,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被賣走,落到人牙子手裡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嚇得魂飛魄散,都把頭磕得砰砰響,連叫老爺饒命,又哀求張氏求情。
唐枚進來行了個禮,笑道,“父親,多大點事呀,要您這麼惱火?要我說,這些甲魚死了纔好呢。”
唐士寧立馬眼睛又瞪圓了,怒氣衝衝打道,“你說什麼?”
“這裙邊不能多吃,女兒不信大夫沒同父親提過,這般滋膩的東西食久了是要傷胃的,父親也該爲自己的身體着想。還有生氣呀,又傷肝,太不值了,父親這又是何必呢?”
張氏順着唐枚的話,“是啊枚兒說得對,上回大夫還叮囑老爺不要發怒的,這點子事,我自會處理,你氣成這樣幹什麼?”
唐士寧哼了聲,“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總說處理處理,怎麼這廚房還是一團糟?老子想吃個裙邊還得要酒樓裡的,燒得比豬食還難吃你就是這麼當家的?”
他這是強詞奪理了,唐枚之前住在這裡一段時間,可沒有看出來廚房糟在哪裡,唐士寧是在雞蛋裡挑骨頭罷?再說,月鴻樓也是京城裡口碑不錯的酒樓,怎麼這燒出來的菜就成豬食了?
張氏嘆口氣,“那依老爺的意思……”
話未說完,門口傳來邵姨娘嬌媚的聲音,“給太太說一聲,我採了花兒來太太看了一定喜歡。”
這種時候,二小姐來還能起到作用,邵姨娘來就只會添亂了,春露自然不肯讓她進去,誰料唐士寧聽見了,吼了一聲,“給她進來!”
春露身子一抖,只好放行。
邵姨娘拉了下桃紅繡花小衫,讓自己美好的脖頸更加顯露出來,這才娉婷的往屋裡走去。
她手裡捧着青花纏枝梅紋花瓶十幾朵淡紫色的菊花盛放開來,把她的容顏映襯的更爲美豔,顧盼之間眼波流轉,像是要勾住誰的魂魄一般。
唐枚知道唐士寧的魂肯定是被勾走了,那眼神直愣愣的,恨不得要把邵姨娘立刻拖到牀上去。
她大爲無語,也大爲驚歎邵姨娘的魅力,這十幾年過來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邵姨娘居然還能把唐士寧撩撥的像個毛頭小夥子。
再看看張氏,唐枚暗自嘆氣她母親走的路線同李氏是一樣的端莊賢淑,衣着顏色多數都顯得素淡呆板明明比邵姨娘大不了幾歲,但相比下來卻老了好多而邵姨娘看上去卻像是剛剛二十出頭的人。
“老爺怎會在這裡?”邵姨娘好似很驚訝,把花瓶放於桌上,又看看魯大廚與兩個婆子,詢問道,“這是怎麼了?”
唐士寧冷哼道,“能怎麼!吃頓飯都吃不好!”
“老爺別生氣,太太事情那麼多,每日已經十分辛勞,顧不到也是正常的,老爺可要體諒太太呢。”邵姨娘柔聲勸慰。
張氏抿一抿脣,只沉默得聽着。
唐士寧坐回到位置,攏了攏袖子道,“我自是曉得夫人勞累,這次就罷了,人就不用賣掉了。夫人身體也不大好,我瞧這廚房的事情就交給邵姨娘管,反正陳姨娘不也在管着一些麼?偌大一個家,夫人一個人撐着,確實是太勉強了些。”
竟是打得這個主意!唐枚眯了下眼睛,正要開口替張氏說話,張氏卻朝她使了個眼色,微微笑道,“既然老爺這麼說了,妾身也沒有不從的道理,邵姨娘你以後就幫着管理廚房罷,我也好省些力氣。”
邵姨娘一臉爲難,“這如何是好?老爺,婢妾可不會管呀!”
“多學學就會了,你又不比別人笨。”唐士寧的聲音裡已經沒有一絲怒氣了。
“那好罷,婢妾就試試,還要太太多多指點呢。”邵姨娘衝張氏福了福身,像是恭敬的樣子,可眼神裡分明閃着幾分得意
唐士寧喝了盞茶,也沒有耐心坐了,攜了邵姨娘一同出去。
堂屋裡就只剩下母女倆。
“以往倒看不出來邵姨娘這般有手段。”唐枚把心裡疑問說出來,一妻兩妾要和平共處,也是需雙方的努力的,可現在看來,這平衡像是要被打破了。
張氏面色淡淡,“妍兒大了,老爺發話下來,不予我做主她的婚事。”
莫非邵姨娘一直隱忍只是爲了唐妍?如今看張氏的地位漸弱,就起了爭鬥的心不成?
唐枚皺了下眉,“那母親打算如做?我看她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其實邵姨娘並不可怕,可怕是唐士寧的態度,他居然還幫着邵姨娘分得一些內宅的權力,這纔是最棘手的問題,但這話她沒有說,想來張氏也明白。
張氏擺擺手,“你纔回來談這些做什麼,之前芳兒求我說過幾日要同你出門去華芳齋看看,我還沒有同意,你想去麼?”
是不想她跟着一起擔憂,唐枚鼻子有些發酸,但也順從的道,“好啊,正好出去散散心,我也從未去過那個鋪子呢。”
張氏道,“那你去跟芳兒說罷,她肯定很高興,只出去的時候小心些,再一個,別叫她亂買,你看看她屋裡頭,那些個香,用到何年何月呢?咱們家可不用再開家薰香鋪。”
唐枚忍不住笑了,“是,我一定看好四妹,不過,母親不想一同去麼?”
“我倒是去過一回,你同芳兒去一趟便知曉,她一個個聞過來,我鼻子都受不住,花那些個功夫,我還不如歇息會兒。”張氏身子骨本來就弱,也不喜這些,說的是大實話。
唐枚便只好罷了。
出得門來,就見劉媽媽一張臉黑沉,許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笑道,“且讓邵姨娘得意些時候,媽媽別去觸黴頭。”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個好東西,虧得太太對她那麼好,把三小姐當成親生女兒一般養着,結果便宜了這個白眼狼!”劉媽媽呸的一聲,“老爺居然還那麼信她,真真是隻會看皮相,白長了一雙眼睛!”
“男人哪個不會看皮相呢?”唐枚挑起眉道,別說這兒一夫多妻,就算一夫一妻,半途背叛妻子的男人都數不勝數,像唐士寧這樣的大官,在這年代委實正常的很了,別提那些陸續弄些年輕姑娘往家裡塞的。
劉媽媽長嘆一聲,答不出話來,半響道,“小姐以後可要把眼睛擦擦亮,再不要找這些個相公!”
唐枚撲哧一笑,“那可得要媽媽把好關,我有時候眼睛也未必好使呢。”
兩人說着就往前面去了。
唐芳此刻並不在自個兒的院子裡,問了丫環,說是在花房。
唐家的花房是唐家老太太當年專門請人砌出來的,她生性愛花,一年四季房裡都少不了鮮花,所以安了這處暖房養花。
劉媽媽似是很懷念老太太,唏噓道,“老太太在的話,是斷不許老爺胡來的,現在老爺看着很大脾氣,在老太太面前,就跟只小貓似的。”
唐枚實在無法想象唐士寧會像只貓,倒是對祖母很感興趣,“祖母待人很嚴厲嗎?”
“你那會兒還小,是記不清了,大姑奶奶應該記得,老太太算不上嚴厲,只老奴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那麼聰明的人。就這花房,聽說當年也是京城裡獨一家,別的家裡也有這種養花的屋子,可絕對沒有老太太親手設計出來得好,後面要效仿的,還是專門請示來咱們家看了照做的。”劉媽媽其實很多事也是從其他老人那裡聽說的,從心裡十分的敬重老太太,感慨道,“老太爺去世後,老太太一個人撐起這樣大一個唐家,不止沒有衰敗,反而越做越好,在揚州城,當時也算是鉅富了
原來祖母竟是這樣一個強大的人物!
在這個年代女子頗受禮教壓迫約束,在失去丈夫的情況下,要獨自力挽狂瀾,支撐起幾百人口的大家族,談何容易?唐枚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花房門口。
“可惜後來身子不好了,有次摔了一跤便······”劉媽媽嘆口氣,想起老太太晚年情景,不免覺得淒涼,當初的如花年華,意氣風發,到最後一病不起,癱瘓數年,當真是造化弄人。
唐枚聽得其中滋味,頓時也唏噓不已。
可惜了,自己沒有見到這樣的祖母,可見是兩人無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