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的地方距住的地方不遠,我幾乎是幾步路就跑回了家,燈也沒開,直接坐到了牀上。月光從窗戶裡打進來,陽臺上亮着我和李拜天的衣服,在房間裡投下奇形怪狀的倒影。我沒有怕黑的習慣,黑暗讓人感覺安靜。
心裡是很亂的,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是生氣亦或者傷心,傻傻分不清。腦袋裡不斷閃回的,是李拜天那句“像你一樣”,和我抽他嘴巴的瞬間。
那個嘴巴確實是下意識抽出去的,但是抽他我也不後悔,他就是欠抽,抽一個都嫌少了。其實大部分人心裡,都知道什麼是好是壞,但這些道德標準,都是用來約束別人的,到了自己身上就放縱了。
好比李拜天,知道他姐夫出軌玩兒女人不對,覺得這樣很欠揍,但不懂事的這些年,自己做了多少同樣的事情。這些犯下的錯,欠下的債,不是一句不懂事就能矇混過去的。
我一直相信因果報應,所以我總覺得李拜天以後會遭報應。
他過了很久很久纔回家,開門,然後沒有動靜。我們之間,其實就只隔着一層不足一釐米厚的複合板,薄薄一層板,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
就好像人心隔肚皮,誰能真的看透誰的心,連自己都看不透。
我想象不來,我抽了他以後,他在心裡是怎麼編排我的,是氣我怪我,還是老規矩,當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
第二天我照常出去上班,出門的時候看了眼李拜天的房門,外面沒有上鎖,他應該還在房間裡睡覺。
下班回來以後,門就鎖了,他出去了。
晚上七點,他還沒回來,我自己洗菜做飯,有些魂不守舍。其實我挺笨的,真的不怎麼會做飯,花菜不知道要焯下水再下鍋才容易熟,幹炒半天,炒得很難看,弄的房間裡飄滿油煙。
菜盛出來,別提那個難吃。秉着自己做的東西,都是好吃的的原則,我硬吃了幾口。
聞着滿屋的油煙,我心情異常煩躁,可是開了窗戶會冷。
原來兩個人的力量就是比一個人強大,所謂陰陽調和,所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有李拜天在的時候,我從來沒爲吃飯發愁過,他會做飯,而且他做飯很乾淨,吃過以後,味道很快就散掉了。
原來李拜天還是這麼有用的。
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把李拜天得罪了。昨天的事情,跳出來想想,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就像李拜天說的,他姐姐要離婚,我跟她吵什麼吵。
我有點懊惱,在心裡問自己,“周問雪,你少說一句會死啊。”
可是吵架的時候,衝動起來往往容易忘了初衷,從對觀點的辯論爭執,變成一種勢必壓倒對方的脣舌之爭。
其實我跟李拜天爭什麼呀,還不是他過他的,我過我的。
但我又不想去道歉,畢竟他最後一句話就是說得太傷人了。只是這麼多年的朋友,我覺得就因爲一句話,這麼掰了,也挺可惜,畢竟作爲朋友,李拜天還是挺稱職的。
於是我把陽臺上的衣服收了,一件件疊得闆闆整整,開了他的房門送去他房間,然後翻了翻沒有其他可以洗的髒衣服,失望而歸。
李拜天今天又是晚歸,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回來也不理我,自己到廁所間洗洗涮涮,然後關燈。
我總是等確定他睡着以後,我才能睡着。
他開工作室的資料,基本都放在我這邊,因爲他的房間沒有像樣的學習工作區。這兩天他也不過來搞研究了,怎麼,就因爲和我冷戰,連對工作室都沒有興趣了?
可我每天還是按時回家,餓了就自己做很難吃的東西,好像其實我一直在等,等李拜天主動來找我。
他不用跟我道歉,只要像以前每次吵架一樣,裝若無其事就好。之前的日子明明也好好的,就那麼過着就好,過到過不下去的時候。
嚼着自己做的難以下嚥的飯菜,終於在某個瞬間我忽然醒悟,“周問雪,你爲什麼一定要吃這麼難吃的東西?”
然後把飯菜倒進垃圾桶,我拿着錢包出去了。
我漸漸重新適應一個人的生活,只有護照到手的那天,才忽然感慨了下,我們本來說好下個月一起去東京的。
雖然他每天都睡在我隔壁,但我卻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算了,不就是生活中少了一個人,少了親爹親媽都得一樣過。
我把更多的經歷去投入在工作中,但說實話,做同傳真的太累了,那種會議中間,腦袋時刻緊繃的感覺,特別不好受。每場會議下來,就是打了一場惡戰的感覺,所以這行工資高。資深的已經習慣了還好,像我們這種剛開始做的,很多最後沒有堅持下來。
那天去一個大型會議做翻譯助理,就是混經驗,碰到一個沒帶入場證的外媒記者,看門的保衛跟他交流不了,兩邊的對話完全就是sorrysorrynonono。我於是過去幫忙交流,很順暢地解決了問題。
這外媒記者,是個金髮碧眼的英國小夥,工作調度來到北京,時間不長,不太會說漢語,且沒什麼朋友。
我把他帶進會場以後,小夥子很熱情,和我交換了名片,英文名字翻譯過來,可以叫他小邁。
後來我們就認識了,很平常很普通的那種認識。我願意跟他交流,是可以多學一些口語上的東西,他願意跟我交流,是因爲在這邊太無聊沒有朋友。
打過幾次電話,還算聊得來。
熟悉以後,會偶爾見面,他做記者的,全世界到處跑,見識很多,我挺樂意跟他聊的,並且他自己又很健談。
偶爾會去一些格調比較慢的酒吧,聽聽舒緩的鄉村音樂,我聽他講故事,陪他喝兩杯。這是我現在最主要的業餘活動。
無論慢吧快吧,酒吧的燈光總是氾濫着迷醉的光彩,會把人的輪廓突然得異常夢幻。必須承認的是,眼前這個金髮碧眼的小夥子真心是帥,我感覺他們這個種族的小夥子,年輕的時候大多都挺帥。
然後某一天,我跟小邁在酒吧碰到了李拜天。我們去的時候,只是在吧檯附近隨便找個散座,酒吧音樂開得比較輕,一進去就能聽到卡座位置傳來的吹牛逼的聲音,而且那聲音我太熟悉了。
我把目光移過去,看到李拜天帶着個姑娘坐在那邊,對面還坐着幾個人五人六的人。然後李拜天一直在吹牛逼,跟對面的人講身邊的姑娘如何如何,那姑娘今天妝化得有點重,我花了好幾眼的功夫纔看清,這是我見過的那個小沫妹妹。
小沫妹妹一直在對對面的人很禮貌地笑,和李拜天倒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兩個人沒什麼肢體接觸。
李拜天今天打扮也很精神,手腕上沒戴錶,顯得光禿禿的。
看,他又回去了,變回老樣子了,呵呵。
小邁問我看什麼呢,我搖搖頭,把目光收回來,我不知道李拜天有沒有看到我,但我並沒有過去打招呼的打算,也不希望他過來跟我打招呼。
我坐的這個位置比較靠近門口走廊,走廊那裡有個垃圾桶。我跟小邁正聊着別的,李拜天從我身旁經過,繞到走廊的位置,對着垃圾桶吐了一口水,準確說應該是酒,然後擦擦嘴巴,有意在走廊的位置站了兩分鐘。
作爲一個花花公子,李拜天最憋屈的事兒就是完全不能喝酒,他又使這個花招了,需要喝酒的時候,裝着喝一口,喝完就找個地方吐掉,不嚥下去。
我瞟他一眼,他於是也看見了我,歪着頭打量我,嘴角含着一絲意味不明地笑,接着看向小邁,瞭然地點了下頭。
李拜天每次這樣點頭的時候,潛臺詞就是,“你真行。”
他估計在琢磨,你真行,掛上老外了。
所以我一直認爲他那個目光是不禮貌地,於是也沒再注意他。李拜天覺得呆得時間差不多了,大大方方地回到剛纔做的地方,只朝我這邊瞟了一眼,真的沒來打招呼。
後來他們又聊了些什麼,李拜天和小沫一起送對面的人走,挺客氣挺孫子的模樣,像是有什麼事情求人家似得。
李拜天到底還是得喝一點,臉又成燒豬了,腳下還打着漂。前面客人一走,這邊他就扶牆了,小沫急忙扶着,“天哥你沒事兒吧?”
李拜天對她搖了搖手指頭,“沒事兒,走吧。”
我看着他們相互攙扶着離開,心稍稍往下沉了沉,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什麼,李拜天的事情,是真的輪不到我去管了。
“Hey!”
小邁看見我在發呆,叫了我一身,我轉眼對他笑,小邁問我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問他考慮什麼,原諒我一直在三心兩意。
“就是工作的事情,白先生對你的資料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