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我成績前進了十個名次,沒有人會替我高興,吳玉清是不關心的。但我希望王昭陽能看到,能看到我的進步。
高三開學前,我做好飯等着吳玉清來吃,我得討好她。吳玉清在我家的破沙發上坐下,還是特別不修邊幅的樣子,端了碗大大方方地吃,也不跟我說什麼。
只要我在家的時候,真的是我伺候着她,我做飯,我洗衣服,我幹家務。雖然這房子是我的,但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寄人籬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吳玉清是我的搖錢樹,我不能看不起她。
看吳玉清也吃的差不多了,我把學費單子放到他面前,吳玉清看一眼,就怒了,“幹什麼,別找我要錢。給你吃穿就不錯了,哪個要供你上學。”
我今天不跟她吵,低聲喊:“阿姨。”
吳玉清把臉撇到一邊去,“要錢下去找他們要,我沒有!”
其實我心裡挺火的,我知道她有,一千來塊她肯定有。只是她沒義務給我花。每年要學費,都是個很艱難的事情,我經常有那種念頭,不求要了,把她趕出去,以後沒有一毛錢關係,我這學也不上了。
但是現在不行,只有這一年了,我不上學,我就見不到王昭陽了。
我小聲說,“我以後會還你的,我給你寫借條還不行。”
吳玉清更怒,“你寫啊,把你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全寫上,一分不差地還給老子!”她一怒,就用腳踢了下桌子,桌子棱撞在我胳膊上,擦破了好大一塊皮。
我吃痛地扶着自己的胳膊,跟着也火了,但是我忍,紅着眼睛,我說:“你開個價。”
吳玉清看着我,鼻子都快噴火了,伸手又去抽雞毛撣子要抽我,“讓你開價讓你開價,給我說你錯了,給老子說你錯了!”
我捱了兩下,今天沒有心情跟她對着打,扭頭往門外跑,吳玉清一直追到門口,嘴巴一直罵罵咧咧的,直到我砰一聲把門關上,她也就沒追出來。
但是關上門以後,我沒拿鑰匙,我進不去了。
我又不肯低頭去求她開門,只能在門口等着,等她消氣,等她出來的時候我好進去。樓道里的陽光漸漸變得灰暗,我沒有思考什麼人生,就是坐在地上發呆,我已經習慣了,真的。
後來上來了一個男人,醉醺醺的,看我一眼,開始砸我家的門。
我就坐在地上擡頭看着他,不認爲有必要對他說什麼。
吳玉清終於來開門了,看了蹲在門口的我一眼,“給老子進來!”
我於是擠進去了,但這個男人還被堵在門口,吳玉清不讓他進。
男人說,“玩兒一下子,就一下子,玩兒下我就走。”
吳玉清一直在推他,不准他往門裡面擠,嘴巴上還算客氣,“今天身上不方便,以後吧,再說我姑娘還在家。”
這聲我姑娘,我真是受用不起。
這個男人喝酒了,非要進來跟吳玉清玩兒一下子,吳玉清可能今天真的不方便,怎麼推都推不出去,而且男人有點怒了。
我握了握拳頭,覺得有點害怕,默默地跑過去拿了吳玉清打我用的雞毛撣子,心裡很慌,怕別人欺負我們。
男人怒了,扯着嗓子吼,“你媽了個比的,老子今天就是要睡你。老子還要睡你姑娘,你給我讓開,讓開!”
說着就朝吳玉清臉上抽了一下,我是真的怕了,現在我有兩條路可以走,躲進廁所把門插上,或者衝出去幫吳玉清打架。
吳玉清捱打了,就會尖叫,但死堵着不讓進門,我已經拿着雞毛撣子從牀上跳下來了,對門實在受不了這吵吵鬧鬧開門了。
是個逐漸渾厚的男聲,“幹什麼呢!”
男人還想打吳玉清,吳玉清推這個男人,對面殺出來的陳飛揚拉架,被男人用手肘捅了一下。我聽說陳飛揚在體校練的是散打,現在已經被選進縣隊了,這個男人惹錯人了。
陳飛揚一怒,把這個男人給打跑了,追着打一直追到三樓拐角,惡狠狠地罵:“滾!欺負女人算什麼東西!”
吳玉清覺得丟人,已經到房間裡悶聲哭了,我趴在門口看着從樓下上來的陳飛揚,看他穿着個短袖,胳膊腿兒雖然不粗,但已經可以看到分明的肌力。
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
陳飛揚看我一眼,“姐姐你沒事兒吧?”
我搖搖頭。這孩子真有禮貌的,可他都那麼高個了,喊我這聲姐姐我真覺得有點彆扭。陳飛揚進門,我回去安慰吳玉清,她在沙發上用手捂着眼睛哭。
想了想,我說:“你以後還是不要把這些人帶到家裡來了。”
吳玉清也沒有罵我,哭得更加洶涌。
好半天才說,“枕頭底下有錢。”
我去她枕頭底下,從塑料袋裡拿出一沓一百的,數了十二章,這是我的學費。吳玉清沒看我,又說,“多拿一百!”
我以爲她好心要給我零花錢,等一下又說,“給對面的送過去。”
我就懂什麼意思了。
我去敲了隔壁的門,只有陳飛揚一個人在家,他家裡有空調,站在門口就好涼快。陳飛揚站在我面前,短袖大褲衩,好高,這讓我很不適應的。
再不是小時候被我欺負的小屁孩了。
我把一塊錢給他,說:“我阿姨讓我給你的,謝謝你今天幫她。”
陳飛揚當然不要。那不行,他要是不要,我回去了吳玉清又得罵我沒用。現在這一百塊錢在我手裡,就是燙手的山芋。
陳飛揚想了想,說:“那姐姐這樣吧,你就當我收下了,反正她不可能問我媽,這一百塊錢你自己拿着吧。”
我一愣,陳飛揚把錢塞進我口袋裡,說:“你收好別讓她看見了。”
我忽然很難過,捏着嗓子問,“你是不是在可憐我?”
陳飛揚乾乾地笑,“不會,我怎麼會可憐你呢。哎姐姐你要不要進來坐,空調不能總敞着門。”
我搖了搖頭,轉身回自己的家。
交學費之前,吳玉清冷冷對我說,“這是最後一次,哪個要供你讀書。”
我知道,現在一千來塊就要的這麼困難,我還指望什麼上大學啊,所以我可能還是要讓王昭陽失望了。
就算我現在把成績搞得再好,我還是沒有學上的。
懷着這麼個心思,我的成績又開始下滑,沒有考試就看不出來,王昭陽也沒再找談心,我渾渾噩噩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不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在哪裡。
天氣又開始冷了,只有拿到王昭陽的熱牛奶時,才感慨自己似乎有些自暴自棄,想發憤圖強,又總只是三分鐘熱度。
元旦放假前,王昭陽把我叫去辦公室,還挑沒人的時候,而且叫得神神秘秘的,讓我同學都走了纔來。
我去找他,他給我一個大塑料袋,裡面有一件白色的羽絨服,他讓我穿上試試。
我挺不好意思的,因爲覺得自己裡面的衣服很舊不好看。王昭陽非讓我試,我就背過身去試了。
這件羽絨服樣子很好的,挺新潮的款。但應該不是新的,上面沒有吊牌,但也不顯舊。羽絨服一穿上,就能感覺出來,和我自己那件完全不是一回事,很厚重很溫暖。
但我穿着還是有點大。
王昭陽看了看,說:“你怎麼這麼瘦。”
瘦還不就是因爲吃不飽飯營養不良唄,但我不能這麼說,隨口胡謅一個,“練舞蹈以後就這樣了。”
我是學過跳舞的,小學四年級開始一直到初中結束。不是花錢學的那種,就是學校裡有小舞蹈隊,老師義務教,爲了應付豐年過節的表演之類。
開始我也沒學,只是放學以後不願意回家,反正回家也沒飯吃。音樂老師發現我總是在那邊逗留,就覺得反正是閒着,讓我跟着練舞蹈了。
王昭陽一聽,笑了,說:“是麼,那你給我跳一段兒?”
我哪還會跳啊,再說學校跳的那都是小孩子舞,什麼草原舞騎馬舞的。看他很有興致的模樣,爲了證明我不是在撒謊,我說:“那我給你下個腰吧。”
王昭陽就看着。
我把羽絨服脫了,裡面的衣服很貼身,我真的太瘦了,從側面看薄得跟一片紙一樣。
手擡起來,雙腿分開站穩,我穩穩當當地下了一個腰。馬尾掃在地上,我倒立着看王昭陽,從腳看到臉,看到他臉上欣賞的表情。
僵硬着一直沒有起來。
王昭陽笑了笑,說:“好了好了,你起來吧。”
我是試着起來來着,但我很久沒練了,會下不會起啊。使了使勁兒,不禁說出口,“老師我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