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火花城開始,除了周圍的溫度有明顯升高,更加讓人感覺頭昏與嘈雜的,是那幾乎沒有停歇時刻的敲擊聲。
艾絲特在這方面更說不上專業,即使是在灰霧上的衆多候選者裡,也沒有多少跟傳統鍛造相關的詳細知識——即使其中也有不少冷兵器愛好者,也大多僅限於在網上瀏覽資料的階段,沒有人擁有實際舉錘鑿鐵的經驗,往木板上打釘子終歸是不一樣的。
“鐺——鐺——”
這強而有力的音色不斷重複,此起彼伏地在整座城市裡迴響,就好像它是火花城不會中斷的心跳聲,正將活力泵入這座城市的邊邊角角,並對不習慣它的外來者大聲地嚷嚷着不滿。
艾絲特揉了揉耳朵,雖然對她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難道這裡的居民不會耳聾麼?
她現在有點驚訝,維羅妮卡幾人居然沒有耳背的特徵,不過想到他們身體上的一些古怪,而皮恩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摘下過紅色鐵皮外甲的頭盔,艾絲特不禁懷疑,這裡所有人都有着身體上的某種殘缺。
這恐怕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也不是他們想要的。
“你喜歡這裡嗎?”烏鴉忽然在艾絲特耳邊輕聲問道。
雖然不明白爲什麼阿蒙會這麼問,但是艾絲特環顧着周圍,逐漸從那讓人煩躁的敲擊聲中脫離,沉下心來安靜觀察着:
她所能看到的,大多都是灰白的石料或者灰暗的鐵皮,幾乎沒有多少活物的生氣,反而是鏈條聲經常從看不到的角落傳來——從窗口緊閉的鐵柵欄內側,到數米一座、擔任崗哨性質的尖頂方屋,四處都藏着作用不明的機關,這使得火花城不像是一座“城市”,更像是正隨時準備好要迎接戰爭的怪異堡壘。
但是又有一點讓人難以理解,他們究竟在防備什麼。
這裡的街道狹隘而單調,除了那些柱子般的守衛單間,還有四處可見燃燒着烈火的石燈,這些街巷間沒有任何其餘的裝點。即使是最爲寬闊的主路,最多也只能供四人並肩穿行,倒是隨處可見石頭或者鐵索打造的長梯,由上而下地通往那些更歪歪扭扭的窗口。
從外面看的時候,那種粗製濫造的不協調感就非常明顯,此刻走在這座城市裡,它又如此明晃晃地擠在所有鐵皮房子中間,讓任何一個有強迫症的人,都恨不得立刻遠離這座毫無對稱美感的城市,也遠離它一刻不停的噪音。
“你喜歡這裡?”因爲艾絲特發呆了好一會兒,烏鴉不得不又一次開口,擡爪勾緊了她的鬢髮,迫使艾絲特回過神來。
艾絲特將那幾根頭髮從鳥爪子裡解救下來,然後回答了烏鴉奇怪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並不瞭解火花城,也說不上喜歡。但我想有很多人喜歡這裡,比如維羅妮卡他們。”
“我是在問你。”烏鴉聽上去不太滿意。
艾絲特瞥了一眼列夫在前方帶路的背影,那個男人雖然身形高大,但是卻比白銀城的洛薇雅女士還要矮,這裡存在的“巨人”血統,或許要比白銀城更淡薄。
她搖搖頭:“不要琢磨那些眨眼將這裡變爲空城的惡作劇,阿蒙,我‘只是’路過。對他們來說,這裡的存續是有意義的,我們什麼都沒必要做。”
“如果你是不想要錨,那你來這是爲了什麼?這又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艾絲特抓着編織袋的另一隻手,下意識捏緊了粗糙的袋子,那些不算沉重的孢子還被她背在身上。直到現在,艾絲特才意識到,阿蒙這樣“理所當然”的思路,似乎纔是她冥冥中想要做的事情。
她帶着這些蘑菇,就是爲了將它們種在不同的地方,而成長之後的燈籠蘑菇,能存續很漫長的時間,也會成爲她獨有的定位標記……
敲擊聲還在不斷迴盪,這讓艾絲特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被幹擾,她不太想承認,是因爲阿蒙早就察覺到了,這些蘑菇對她有近似“錨”的特殊作用:
“好吧好吧,就當你說得都對!我也不打算讓他們改信什麼,我只是打算將這些蘑菇散播出來,不過種在城外也一樣,城裡反而太熱了。”
而且隨着艾絲特跟列夫往城內更深處走去,她感覺周圍的溫度還在進一步升高,這些街道兩旁扭曲高聳的房屋也越來越少,反而是純粹的白色石塊牆壁越來越多——艾絲特總覺得那材質就是骨頭。
列夫回頭瞥了一眼,他早就注意到艾絲特與烏鴉間的互動,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聽到。
即使周圍有着“叮噹”不斷的敲擊聲,以這位“鐵血騎士”的聽力,他也有足夠的信心,自己的靈敏到能分辨出任何對話內容。但是他確實什麼都沒有聽到,列夫很確信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那麼有問題的,就只能是那位外來者了。
他之所以能一眼認出“神子殿下”,是因爲在一百五十多年以前,曾經有“祂”迴應了火花城另一位“長官”的祈禱。
雖然單側白眼圈、身披黑羽毛的烏鴉,這種形象與那位“長官”形容的一致,但是列夫對於那位女士,仍然感到十分懷疑。
但是對方的力量很強大,列夫很有自知之明,或許只有那位得到迴應的“長官”,才能順利解決這件事情,至少得將對方儘快送走。
這麼一路下來,列夫沒有主動向艾絲特介紹任何地方,也不在乎她打量周圍的舉動,只表現出一副沉默寡言的姿態。但是從這位“長官”頻繁撫摸劍柄的頻率,艾絲特能看出來,列夫心裡有一種焦急不安的情緒,只是沒有直接展示在臉上罷了。
艾絲特笑笑,戳了一下肩頭的烏鴉:“你一開始就限制了聲音的傳播?”
“我不希望有第三隻耳朵來聽我們的談話,”烏鴉偏了一下腦袋,“事實上,這座城裡真的有十個居民有第三隻耳朵。”
“……這是什麼完全不好笑的冷笑話嗎?這裡一共有多少人啊。”
烏鴉的回話聽上去也漫不經心:“火花城,現存六百九十一人,如果你將它們視爲‘人’的話。”
艾絲特愣了一下:“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還有,你對這裡是不是太過了解了……”
烏鴉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前方:“歡迎來到火花城的心臟,‘生命的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