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在霧氣的深處前行,即使被光芒籠罩,她肩頭的寒意也越來越濃,如同堆疊起雪花的松枝,先是身軀變得沉重,再是靈性上的封閉。
她的腳步沒有多少變化,但是身上的光芒時而會變得黯淡,轉化爲灰色,成了依附在她身上的一粒塵埃,排斥感由外而內壓迫着她的知覺,帶來若有若無的疼痛。
那股防守灰霧的力量,想要將她細細地撕開、吞沒,而艾絲特當然會爲此感到不適,每一次她輕輕呼吸,想要緩解胸口悶痛的時候,銀白的寒霜都會從她的口鼻間升起。
它們在空氣中轉變成灰色,捲起少數失去微光的顆粒,融入附近的灰暗之間。
這些霧氣本身並沒有任何意識,但是直接排除它們的權限。要遠高於艾絲特能改變的範圍——她只能儘量往前方走去,沿着那股越來越清晰的直覺指引,穿過不適宜任何生靈通過的封印地帶。
即使艾絲特可以深入灰霧之間,她也沒辦法直接穿透這裡,她的呼吸變得滯澀,卻不是因爲她需要多少氧氣,而是因爲附近的灰霧越來越粘稠,幾乎擁有了堅硬的實體。
她身上的光芒明暗交替,在一片枯燥的灰色間很是異樣。
漫長的前行間,許多虛影般的畫面從霧氣中涌現,他們並不像是人類,更近似模糊的紙紮人,也統統沒有具體的面貌。
這些人影在低聲含糊地說着什麼,可是艾絲特卻無法聽清——他們的話語聲僅僅擦過她的耳畔,就消融在光芒閃爍的嗡鳴間,被光點的震盪給揮散。
這段路程比預想中更漫長,艾絲特在那些虛影的呢喃間,逐漸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感知。她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他們,專注於靈性引導的方向,在迷霧中抓住自己僅有的指引。
艾絲特並未對此感到恐懼,當她下意識睜開眼睛時,卻在灰色間看到了另一抹流動的光暈。
這片銀霧輕柔地遊動在灰色之間,聚散之間輕鬆地鑽過充滿阻礙感的霧氣,驅散了低語不休的虛影,直到它輕柔地飄蕩過來,纏繞起艾絲特的手指,攀爬到她的手腕上,緩緩收緊。
僵硬的身體靈活起來,艾絲特邁開腳步,順着銀霧的牽引,她幾乎看到了那條鉤扯在自己手腕上的銀線,灰霧中清晰地浮現了一條路。
艾絲特在這樣明確的指示下,只是往前走了數十步,就險些撞在了完全凝實的灰色屏障上,然而那道銀霧毫無阻礙地從中穿過,脫離了她的手腕。
這讓艾絲特心裡冒出莫名的失落,但是沒有多久,她就看到灰色半透明的屏障對面,亮起越來越耀眼的銀光。
灰霧中囈語的人影統統散開了,但是從艾絲特眼前的銀光中,於屏障另一端重新凝聚出人身的虛影,在看清對方長相的瞬間,艾絲特疑惑地後退了半步。
第一眼時,她以爲對面形成的是鏡子,但是當那道人影的衣物也漸漸凝聚出來,艾絲特又感受到了極強烈的違和感。
要知道,即使是在黎星二十來年清晰的記憶中,對古裝漢服的認知,大多也停留在「好看」和「非常好看」的範圍,至少她身上從來沒有過如此精緻繁瑣、帶着飄帶的寬袖襦裙。
艾絲特困惑地低頭看了手中的古老短劍一眼,這才望向那個即使只塗抹一點胭脂與脣紅,服飾也華貴到令人驚豔不已的女士。
最讓艾絲特感到不舒服的,是對面正用着黎星的臉,還原到了每一處鏡面倒影出會有的細節——沒人會喜歡看着另一個自己如此高姿態的,除了足夠自戀的傢伙。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對面的黎星便微笑起來,好像能直接聽到艾絲特在心裡的嘀咕。
她的聲音反而跟黎星不一樣了,輕柔得彷彿先前那片朦朧的銀霧:「不要意外,我只是展
現出最貼近你內心的形象,這一點並不是由我自己決定的。命運總是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不是嗎?」
「你是誰?」
「你知道我是誰,我們不能說出來,因爲那會打破這個世界既定的規律。」「黎星」擡起袖籠,她白皙的胳膊外露出銀色的鱗片,又飛快將它們收回身體裡,上面不斷轉動、彼此契合的圓輪也同樣被隱藏。
與艾絲特曾經見過那種零散的圖案不同,至少這種符號代表着完整的命運化身。
問題的答案呼之欲出,但是艾絲特也同樣不敢斷言,如果不是靈性清晰地發出反饋告訴她這就是真的,艾絲特甚至覺得這是另一場騙局,甚至是惡作劇。
「我以爲……」
「你當然不是,如果你是的話,我早就按照與祂們的約定,打開這道迷霧屏障了。」
艾絲特在這一刻腦子轉得飛快,將先前自己聽到的那番聲音與之聯繫起來:「是源質間的約定?」
「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世界毀滅了,」停頓兩秒,對面的「黎星」指了指自己,「只有我們還能記得這件事情。」
艾絲特的手落在右眉心上:「但是我不記得。」
「末日,命運的半身,屏障消失便是末日。而上一任‘詭秘之主",以我們都無法理解的衝動,在這顆小星球毀滅之前,聚合了所有指向‘命運"的力量。」
艾絲特逐漸瞪大了眼睛:「等等,你說的‘詭秘之主",難道不是我記憶中的……」
「不是,那是一段歷史的結局。」
「那個結局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在祂的神國裡被困了不知多久,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卻又不肯說清楚?那你究竟爲什麼讓我知道?」艾絲特連珠炮般追問起來,將心底的疑慮一股腦從嘴邊吐出,好像這樣它們就不會再煩擾自己一樣。
「黎星」的目光看上去帶着悲憫,實則透出隱隱的疏離,就好似一個厭煩孩童不斷提出幼稚問題的長輩:「命運長河首尾相銜,這樣下去,哪裡都無法抵達。」
艾絲特意識到,這纔是對方要說的重點:「你到底需要我做什麼?」
「保護‘詭秘之主"誕生的過去,毀滅‘第四支柱"誕生的未來。」
太謎語人了,我好像理解爲什麼有的人不喜歡「命運」途徑了,艾絲特在心裡嘀咕起來。
沉默在僵持間凝結,直到「黎星」的嘆息將它打破:「還有,除了你自己,你還有另外的敵人,命運的半身。」
艾絲特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冷靜了不少:「誰?」
「已註定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