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血淙淙冒出,轉瞬便將他的褲管給浸得一片通紅。他慘叫了聲,拼命用手去捂,可仍有一股又一股的血從他的指縫裡滲透出來,淌在了地上。他駭極,又在爲宋氏被人救走的事煩躁,狼狽之中竟是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他倒在地上,膝上傷口劇痛不止。
外間地上亦躺着一個人,渾身浴血的芳珠早早沒了聲息,眼睛卻還睜着,似在望着內室裡的兇手。
房門洞開着,芳竹倒在地上,身前衣衫上被血給浸得溼透。
臺磯之下,則空無一人。
正房的角落裡七零八落地歪着幾個昏睡中的人,一副好夢正酣的模樣,誰也不知道方纔那短短的片刻裡,都發生了什麼事。這樣的畫面一直維持到暮色四合,晚風漸起時,方纔變了。
最早醒來的,是廚房門前那個洗着碗碟的小丫頭。廚娘不喜她,故意尋了由頭說不給她飯吃,要將她給餓上一日。可她前一日其實也被餓了一整天,餓得狠了,連走路都打着飄。廚房裡燒火的婆子見狀有些於心不忍,悄悄偷了點吃的給她,卻也不敢多拿,生怕叫廚娘給發現了。
所以這會藥效漸去,她頭一個就醒了過來。
她仰面倒在油膩膩的水盆中,身下碗碟筷子堆得滿滿的。她一動,就發出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響,唬了她一跳,慌慌張張地從水盆裡翻出身來是,癱坐在了一旁的地上。
深深喘了幾口氣,她才終於有些清醒了過來,揉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廚房方向看去。然而入目之處一片漆黑,竟是連丁點光亮也無。她愣了愣,飛快地扭頭看自己身前的那盆子依舊髒着的碗筷,訥訥自言自語起來:“這天,何時黑的,我怎麼連一點也不知……”
夜幕下。四處寂寂,她雖在自語,聲音聽起來卻也不小。
她再次被嚇住,驀地伸手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哎喲”一聲後緊張兮兮地道:“不是夢!”
可既然不是夢,爲何她上午坐在這洗的碗,洗到如今天都黑了,也沒能洗完?她百思不得其解,戰戰兢兢地將自己袖上衣襬上的水給擰去,以手撐地爬起來開始往廚房走去。
廚房無人點燈,此刻隱在黑暗中,像一頭大張着嘴巴的野獸。
就着頭頂上稀疏的星光,小丫鬟一路摸索着走到了廚房門口。門是開着的,裡頭更黑。她站在門口根本什麼也看不清楚。天都黑了,廚房的門按理早就應該被鎖上了纔是,這會卻依舊敞開着。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一陣風吹過,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倚在門邊哆哆嗦嗦的不敢入內。嘴角翕動着。她貓似地輕聲叫喚起來:“方媽媽?”
寥寥三個字一下子就如泥牛入海,被黑暗吞沒了,全無迴應。
她抖像是篩糠,一雙手更是哆嗦得連門框都快扶不住了。
周圍寂靜得駭人,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方纔醒來時,是跌在水盆裡的,身上的衣裳跟頭髮都溼了泰半。難不成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死了嗎?這般想着,眼淚水忽然年就從她的眼眶裡撲簌簌滾落下來,她墊起腳,極目望去,卻見闔府都籠在夜色之中。同跟往常燈火通明的模樣截然不同,不由面帶絕望之色,“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這裡八成便是陰間了……
她捂着臉哇哇大哭,嘟噥着牛頭馬面。千萬不要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黑漆漆的廚房裡忽然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身子一僵,拔腳就逃,慌不擇路,也不知撞到了何物,摔了個四仰八叉,爬不起來了。
與此同時,廚房裡,廚娘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左邊臉頰上還沾着冷了的菜汁。發覺眼前一片漆黑,她還當是自己閉着眼睛,拼命將眼睛瞪大了去看。
“哎呀!我怎地瞧不見東西了?”看了半晌,眼中也只看到些朦朧的輪廓,所見之處仍是一片的黑,廚娘慌了神,失聲喊叫起來。
這一喊,廚房角落裡也緩緩有人甦醒了過來。
很快,謝宅各處昏睡了一日的僕婦們,亦在夜色下三三兩兩地睜開了眼,各自用茫然的神色打量着這一片他們不知何時降下的夜幕。一羣人聚在一塊竊竊交談着,越說越覺心驚,竟是無人知道發生了何事。
有膽小的就嚇得面色發白,連路也不會走了。
膽大的倒不怕,只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古怪。
風聲漸漸變得凜冽,青磚地面上猶自溼漉漉的,瞧這模樣先前分明下過一陣大雨。小徑兩旁的秋日殘菊花瓣凋零,在大雨中急墜,落了一地。
忽然,有聲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漫漫黑夜——
“殺人了——”
這一聲喊得極爲尖利可怖,聽見聲響的衆人心中不由得頓生警覺,急急夥同諸人一塊往尖叫聲傳來之處趕去。
衆人越走越覺心驚肉跳,此行的目的地,似乎是正房?
越過小徑,走過月洞門,有人忽然低聲疑道:“太太是不是今晨走的?”
一羣人聞言皆愣了愣,半晌方纔有人道:“誰知道如今是不是已經翻了一夜過去。”
眼下是什麼時辰,是幾月初幾,都無人敢揚言出聲肯定下來。
尖叫聲不絕於耳,喊到最後那人的嗓子似乎都啞了,聽起來就像是貓爪在門板上拼命撓着一般,叫人心裡發毛。衆人的腳步聲反倒是愈加快了起來,什麼也顧不得了,衝過去一瞧,果然是正房。
夜色下,檐下沒有點燈,只借着毛乎乎的月亮跟零散的星子光亮,這行人只能瞧見有間屋子前似有兩個朦朦朧朧的身影,其中一個矮些,瘋了似的喊叫着,另一個靠在牆上,卻一動也不動。
有個婆子聽得怕極,忙頓足道:“糟糟。還不快去點燈!”
此言一出,纔有人發現,他們這一路可謂是摸黑來的,當下驚出一身冷汗來。自有膽大的匆匆去各處點燈。
須臾過後,燈火喧囂,衆人才似是重新活過來一般,長舒了一口氣。
然這口氣尚且未能舒到底,就又被提了起來,紅的白的,尖叫着的不動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暴露在了衆人眼前。
有那眼尖的自然也立即便認了出來,那渾身是血,斷了氣的人正是宋氏身邊的芳竹。不禁詫異又害怕地喊出聲來:“芳竹在這,那太太豈不是也還沒走?”
芳竹是宋氏身邊的大丫鬟,宋氏在哪,她就該在哪,若宋氏已經離開惠州啓程上路。她又怎麼還可能在這?
明亮的燈光下,響起了一陣陣的抽氣聲。
“六爺呢?太太呢?”
都鬧成了這樣,早該出來主事了纔是,怎麼會連半點聲息也無?
一陣不詳的預感齊齊涌上了衆人心頭,正房裡霎時人仰馬翻,亂作了一團。
有人去捂那嚇糊塗了不停尖叫的丫鬟的嘴,先將人給帶了下去。有人立即四處去尋起謝元茂跟宋氏來。
謝宅裡清醒着的人,都動作了起來。
宋氏屋子的房門原就是大開着的,遂有人在門口壯着膽子喊了幾聲,裡頭卻黑魆魆的,無人迴應。
“是不是該先去報了官?興許那賊人還在府裡躲着呢!”
話音未落,就響起了反對之聲:“咱們家老爺就是官。這報什麼官!”大戶人家裡頭處處陰私,誰知這丫鬟死在這,到底是被誰給殺了她的,沒等到主子發話之前,誰好去報官?
衆人就熄了心思。提着燈籠戰戰兢兢地自行走進了開着房門的屋子裡。
燈火照耀之處,一個身形高大身着翠綠色比甲的丫鬟大睜着雙目躺在血泊裡。
“啊——”
來人將燈籠一丟,嚇得屁滾尿流,踉踉蹌蹌衝出了門去,“還有個死人!”
夜風驟然刺骨冰寒。
三兩個膽大的人重新提燈入內,照見芳珠的屍體,皆嚇得腦門一冷,直冷得生疼,咬着牙方纔有勇氣繼續往裡頭走。
“六爺?太太?”喊着話,光明之處,驀然現出另一個人來,“找着六爺了!六爺還活着,還有氣!”
頃刻間,闔府譁然。
六爺也遇襲了!
然而真正叫衆人害怕的,卻是宋氏身邊得力的兩個丫鬟都丟了命,她自己更是失蹤無影……
謝元茂倒還有一口熱氣在,立即便有人去外院尋鹿孔鹿大夫來爲他療傷。可人去了一瞧,哪裡還有鹿孔的人影……沒有法子,又耽擱不得,謝元茂身邊的幾個小廝就出門請大夫去。
好在如今天雖黑了,但時辰還早,大夫還算好請,不消多久就趕了過來。
大夫揹着藥箱跟着小廝,匆匆入內。
誰也沒有看到,宅子外不遠的一處拐角暗影裡,躲着兩個人。
冬至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鹿孔,面色沉鬱:“我今晨攏共只吃了只包子,竟也暈了那許久……”
鹿孔萬分慚愧:“都是我的錯!”
“怪不得你,誰也沒料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冬至搖了搖頭,“我醒來後就立即闖入內宅去找了太太,可並沒有發現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