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用心良苦

鬼奴揹着方顏玉來到海青寺門口,見那寺廟雖然破舊,門口卻是乾淨整潔,顯然有人經常打掃。鬼奴心想自己兩人現在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人家未必會讓他進去,考慮了一下,便打算從牆頭躍過,卻被方顏玉阻止了。

“阿榮,你是普通人,這些矮牆攔不住你,可是我卻是邪異之物,無人邀請是進不去的。你得去正門口敲門才行。”

鬼奴低聲反駁,“公子只是異於常人,萬萬不可妄自菲薄。我去敲門就是。”說罷上前敲門。

方顏玉自嘲的笑了笑,沒有做聲。

暗夜裡的敲門聲格外刺耳,尤其今晚還是鬼節。鬼奴敲了半晌,才聽到門裡傳來有些遲疑的腳步聲。聽到腳步聲靠近,鬼奴用溫和的語氣道,“師傅,真不好意思半夜驚擾了師傅,舍弟重病,在下帶他去城裡求醫,可是腳程慢錯過了歇息地,找了半天才看到貴廟,懇請大師放我兄弟二人進去小住一晚,到天亮我兄弟二人就離開。”

聽到這話,又等了一會,廟門才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探出一個光溜溜的頭來,藉着月光,鬼奴打量那人,是個年輕的小和尚,眉目倒也清秀,只是眼中帶點畏懼的神情。

鬼奴深知他容貌嚇人,因此刻意把頭垂的很低。

“多謝小師傅出來應答。在下容貌醜陋,深怕衝撞了小師傅。我弟弟原本也是個俊俏少年,只是現在生了重病,臉上起的都是疹子。不過小師傅不用擔心,他這病不過人。”鬼奴溫聲向那小師傅解釋。

那小和尚大着膽子打量一下鬼奴的臉,頓時嚇得面無血色,差一點就直接把門甩上。但是又見他目光清和,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反倒是看他被嚇到露出滿臉的愧疚,於是一遲疑,之後也很快端正臉色,低頭唸了句‘阿彌陀佛’,側身邀請他們進來。

鬼奴自是感激不盡,嘴裡連續說了好幾聲謝謝,方揹着方顏玉跟着進了門。

月光透亮,廟宇的院牆裡被照得雪白一片,不必掌燈都可以看清楚地上的路。那小和尚在前引路,一邊低聲的道,“兩位施主今晚就在禪房裡將就一夜吧,這廟裡因爲香客稀少,香火不盛,禪房簡陋的很,兩位施主莫要嫌棄。這廟裡如今只有我和我師傅在,施主若想多住幾天也不是不可。今晚就先好好歇下吧。”

鬼奴心裡一陣感激,都道出家人慈悲爲懷,這寺廟雖然不大,小和尚心思卻是極爲善良,比那世俗之人少了一份勢利之心,當下滿嘴的感謝之詞。

“這位施主如何稱呼?”小和尚問。

“在下姓季,家中排行老大,小師傅叫我季大便可,”然後他猶豫了一下,他爲了不讓人認出方顏玉的身份,才謊稱兩人是兄弟,還不知道方顏玉會否認爲是在羞辱他,若是再爲他編個季姓,不知他會否……“在下排行第二,叫我一聲季二便可。”方顏玉主動接口。鬼奴心中一陣忐忑,方顏玉的語氣太平常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氣。

那小和尚聽了他嘶啞無力的聲音,不由側目打量他的容貌,之前看他頭也未擡,還以爲睡着或者昏迷了,沒想到竟然還醒着。這一打量之下,直嚇得雙眼圓睜,嘴裡倒吸一口冷氣,騰騰騰向側旁退了好幾步。

鬼奴一陣心酸,這反應他太熟悉了,他自小遭受白眼衆多,早已習慣,方顏玉一向高高在上,又何曾受過如此白眼。

“小師傅莫怕,我弟弟他是因爲生病才如此,等病好了就會恢復了。”他連忙寬慰一臉見鬼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顫巍巍的唸了句‘阿彌陀佛’,平復下恐懼之後,居然還用充滿同情的眼光看了一眼方顏玉,“施主莫怪,在下年少無知,衝撞了施主,對不住,對不住。”他連說兩個‘對不住’,才又轉身繼續帶路。

“哪裡,是我們衝撞了小師傅纔是,不知小師傅如何稱呼。”鬼奴連忙跟上。

“小僧法號慧覺。施主,這就是禪房了,條件簡陋,施主多包涵。”

鬼奴定眼望去,那禪房確實簡陋,卻還是恭敬的回了個禮,說了好幾句謝謝,看那慧覺離去之後方揹着方顏玉走進禪房。

禪房裡只有一具低矮臥榻,上面鋪張破舊草蓆,榻角整整齊齊放了牀摺好的破舊牀單。榻邊有張矮桌,桌上一盞燭臺,一個茶盤,茶壺一個,茶杯幾隻。

鬼奴將方顏玉放在榻上,轉身去試試茶壺,茶壺裡空蕩蕩,壺柄上還落了一層灰,看樣子是許久未曾招待過香客了。他心裡惆悵,奔走了半夜,料想公子定然口渴了,這荒山野廟的,哪裡去找茶水。

方顏玉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語氣輕緩的道,“阿榮,我不渴。你把我往裡面放一放,和我一起擠一擠,先過了這夜再說吧。”

鬼奴慌忙搖頭,“公子睡榻上,我睡地上就可以。”公子是主他是僕,怎可亂了身份。

“也好。”方顏玉心中一嘆,不再和他多客氣,自己身上因爲糜爛,氣味可不好聞。

鬼奴樸素一笑,奔走了半夜,他也相當疲乏,當下不再多話,往地上一躺,就此入睡,不多時就傳出微弱的鼾聲。

方顏玉聽他已經睡着,緩緩轉過頭,把憋到喉嚨的一口血又咽了回去。這佛寺果然厲害,自己從剛進門開始就覺得有重物壓住自己一般,幾乎喘不過氣來,心口被生生壓出一口血來,估計是自己身體裡的鬼血被佛威所壓,若非腿不能行,他已經轉身就跑逃出這裡了。只是他不想鬼奴多擔憂,只好強自忍住。

鬼奴睡的香甜,方顏玉卻是強忍煎熬,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當下閉上眼睛,將聽力放到最大。自從癱瘓之後,他的聽力卻是一天比一天靈敏,靜下心來的時候,最遠幾乎可聽到十里之外的動靜。開始的時候,他可以聽到山間蛙鳴,清風拂柳,流水潺潺,自然萬物之音紛紛入耳,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一陣衣袂摩擦之音,有人到了附近。

方顏玉聽的不錯,這衣袂之音是方世橋和玲兒發出的聲音,只見月光之下,方世橋快步奔走,急速穿行在山間小路上,而他身後的玲兒,居然是飄在空中的。那玲兒一身白衣,飄在空中的身子隱約有些透明,幸而半夜無人看見,不然定要驚駭的嚇暈過去。

“死鬼,玉兒的氣息就在前面,你看看,那裡有片茶田,去那裡看看。”玲兒指揮着。

方世橋認準方向,朝着茶田奔去,遠遠的看到一片羽毛在地上發着光亮。

“玲兒,你看,那是何物?”方世橋停下腳步,“看起來像跟羽毛,只是它爲何會發光?”他彎腰想撿起地上那片羽毛,可是手一碰上那羽毛,立刻被灼的滋滋作響,居然冒出白煙來。他痛的臉上青白之色更盛,立刻把手縮了回來。

“死鬼,你怎麼樣?”玲兒驚叫着抓起他的手掌,看着地上的羽毛露出畏懼的眼神,“死鬼,那羽毛恐怕不是簡單東西。我感覺就是它之前狠狠傷了我。”

方世橋臉色一變,“你是說,一片小小的羽毛就可以傷了你?”

玲兒點點頭,“沒錯,上面的氣息和我之前感受到的一樣。”她收起鬼識,然後看到那羽毛上的光慢慢弱了下去,玲兒‘咦’的一聲,“死鬼,你看這羽毛上沾的可是血?我剛剛感覺到的玉兒的氣息就是從上面出來的,”隨即臉色一變,“難不成,這是玉兒的血?這東西傷了玉兒?”

方世橋也喃喃道:“玉兒受傷了?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玲兒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死鬼,我們之前只當是玉兒耍脾氣,在逗我們玩。現在看來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了。這要是被尊主知道了,我們倆……”她露出滿臉的驚懼之色。

“別亂想,玲兒。也許是玉兒故意躲着我們,不讓我們找到。”他將玲兒擁入懷中安慰道,心裡卻也是不安的直打鼓,尊主已經下令要看好顏良和顏玉兩人,他不明白爲何尊主如此重視這兩人,若是尊主知道他現在完全沒有顏玉的下落,說不定自己真的…….想到尊主的可怕之處,他不由也想發抖。

他環顧四周,一片荒山野嶺,山疊着山,樹掩着樹,這又可以到哪裡去找?

“玲兒,你先別擔心,你放出鬼識看看,說不定玉兒就在這附近。”他低聲哄道。

玲兒點點頭,手中結出法印,鬼識呈圓形發散出去。良久,她睜開一雙美目,“奇了,玉兒的氣息就從這裡就斷了,我怎麼搜也搜不到。”她望着眼前的茶田,“玉兒總不成會躲在這片茶田裡?要知道,他身上雖然鬼血單薄,在這茶田裡可也有的他受的。死鬼你能不能進去看看?”

方世橋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卻還是毫無怨言的走進那片茶田。半晌,他蒼白着臉色走了出來,“玲兒,他不在這裡。”

玲兒愁眉一蹙,玉兒還能去哪裡。然後她美目一掃,看到不遠處一個寺廟立在從木掩映的湖邊。

“死鬼,你說,玉兒會不會躲在那裡?”她指着月光下靜靜沉睡的寺廟。

“廟裡?”方世橋不可思議的說,“玉兒去那裡找死嗎?”

“死鬼,若是良兒,說不定這寺廟的門一步也踏不進去,但是玉兒身上血還未醒,進去雖然不適,倒也不是不可能。”玲兒分析道。

“不如去看看吧。只是就算知道玉兒在裡面,我們兩個可進不去,只能等我天亮派人來抓。”

“不妨事,我們先去探探口風。”說罷,玲兒直直向海青寺飄去。

禪房裡豎着耳朵聽的方顏玉出了一身冷汗,他老爹果真帶着那個厲鬼尋了過來,這下他可躲不掉了,如何是好,還有,不知他二人口中的尊主又是哪個,難不成他老爹上面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