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九音

方士諫被拉進去之後, 雍霞又是素手一揮,方顏玉見腳下的地面變得透明,如同一面鏡子一般, 幾個人的影子在鏡子中清晰可見, 方顏玉卻無法看見自己的影子, 睚眥的影子卻是豺首龍身, 季威榮的影子卻是個面容清秀的男子, 方顏玉一愣,這張臉好生眼熟,不就是自己在方顏平出殯之日見到的那個男子嗎?而赤虹的影子不是綠喬又是誰?原來, 這方家,就在天玄鏡的上面, 天玄鏡的深處方士諫正拼命掙扎着, 身上的鎖鏈卻是越纏越緊。

赤虹看到自己鏡子中的影子, 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然後, 卻又瞭然一般,目中竟然流出淚水。

雍霞抓過邊上滿臉死氣的方世橋,口中憐憫道,“你莫怪我,今日若是沒有你, 天下就要大亂, 你是爲這天下蒼生, 便當是你此生最大的意義吧。”

方顏玉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麼, 卻無法阻止, 難堪的別過臉去,畢竟是他叫了二十年的父親, 他也心中不忍。

方世橋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什麼事情都已經再無分別。

雍霞素手擡起,一具棺材從鏡子中升起,棺蓋打開,裡面紅色的液體沸騰着,除此以外卻是空無一物,雍霞嘆道,“果然,上一個人柱逃了出去,難怪方士諫可以逃出來。”

白牙接嘴,“可能就是上次被我吃掉的東西吧。我那時候懷疑過,卻不相信是人柱逃了出來,我早該去知會你們。”

雍霞憐憫的又看了方世橋一眼,不再猶豫,將方世橋扔進棺材裡。

方世橋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季威榮見他身上瞬間骨肉分離,接着骨骼都被溶解,一堆經脈在紅色液體裡翻滾着,覺得胃裡噁心至極。又看到方顏玉滿臉的不忍,心痛之下抓緊方顏玉的手想安慰他,忽然他覺得心口一陣空虛,卻像是心臟裡所有的血都被吸光一般,腦中一暈,差點倒地。

方顏玉見他臉色不善,還以爲是見了方世橋的慘狀驚駭的,伸手扶住他,卻又想到自己骯髒的本質,心中升起一股猶豫。

雍霞合上棺蓋,阻絕方世橋的慘呼,衆人見棺材合上之後,棺身上的咒符紅光隱現,方士諫身上的魂鎖纏的越緊,直勒的他幾乎雙眼翻白。

雍霞將棺材沉下去,地面又恢復泥土之色。

幾個人心裡噓了一口氣,這,算是一切都告一段落了。只是赤虹還是忍不住流淚,雍霞輕撫她發頂,“這些年,苦了你了,赤虹。只是,你心裡應該也知道,方世橋太弱,這封印撐不了多久,等幽切成鬼卻也來不及了,該怎麼做,你也該知道了。”

赤虹流淚點頭,“尊主命都可以捨棄,我又有何不捨。”雍霞將她擁入懷中,“若不是我當時天真,又怎會生出這許多禍事,這些年,你從未怪過我,是我對不起你。”

院中風靜,衆人心頭卻是沉重異常。

方顏良抱着方顏棋馬不停蹄來到華葉院落,鍾芳梧替華葉看了方顏棋,最後卻是搖頭,“生命可以救回來,這雙眼睛,怕是無法挽回了。”

方顏良如遭重擊,臉色慘白,“難道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嗎?”這人是華葉的師傅,難道這樣厲害的人,也全無辦法?

鍾芳梧嘆氣,“能保住性命就已經是奇蹟了,若是可以,我也想保住他這雙眼睛。”

方顏良心中痛極,卻也無法,只能在方顏棋身邊寸步不離的守着。

赤虹跟着雍霞回到桃花源,雍霞溫柔抱起沉睡的青陽,“赤虹,你可還記得幽切以前說過的一句話嗎?”

赤虹擦去眼角淚水,“幽切說過什麼?”

雍霞似乎在回憶,“幽切說過,方士諫是仙魔之體,不傷不滅,這世間沒有能殺死他的法子,除非有破厄降臨。”

赤虹喃喃道,“破厄,破厄,我當時也曾問過,破厄爲何物,幽切只是說,這世間不該降生之物,是爲破厄,有破厄在,厄難便可破除。方士諫就是這天下的厄難,天下之大,又要到哪裡去找這個不該降生卻降生之人。”

雍霞苦笑道,“赤虹,你怎還不明白,方士諫今天的目標一是幽切,主要卻是爲了那方家的老七。”

赤虹細想,卻還是不解。

雍霞嘆道,“當年你送了鬼嬰去方府,顧惜淚的腹中,是幾個孩子?”

赤虹凝神想道,“只有一個,若是有兩個,我怎會看不出來。當年方九音的妻子腹中懷的是死胎,我也一眼看出來了,若非幽切附身上去,哪裡還會有今日的方顏良。”提到方九音,赤虹眸中神色黯然。

雍霞道,“顧惜淚腹中當初懷的是女嬰,所以方世橋將她餵了鬼母。她的孩子既然被吃了,那方家的小七又是誰?”

赤虹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難怪那方家小七會如此不平凡,原來,他便是破厄,破厄既出,萬厄可破,那就是說,方士諫已經不是殺不死的了嗎?

赤虹激動的望着雍霞。

雍霞雍容一笑,“正是,所以方士諫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毀了那方家小七,可惜,我們那麼多人在,竟讓他得逞了。”

赤虹也想到如今方顏棋生死不明,頓時心中無限失望,這麼好的一個機會,竟讓他們生生錯過了。

雍霞嘆道,“不過,也是老天幫我們,雖然破厄如今遭難,我們卻也還有希望在。”

赤虹看着她,不明白她所說。

雍霞看着青陽的睡臉,滿眼的留戀,“幽切說過,破厄不會單獨降臨,破厄之後,會有元嬰降臨,若是我們能保護好元嬰,方士諫的不死之身便也破了。”

赤虹喃喃念道,“元嬰,元嬰,原來如此,青陽就是元嬰。當真是天意,元嬰竟由鬼母腹中產出,若非當初尊主存了善念,我們所有希望便要斷去了。看來方士諫早知道這些,張家必然有人勾結上了方士諫,所以他命鬼僕挑撥顧惜淚,讓她殺了青陽。顧惜淚卻又因爲方家小七告訴了我們,讓我們有所防範。真的是天意啊。”

雍霞留戀的摸着青陽的小臉,“所以現在誰都可以死,青陽卻不可以。只是,我已經留不久了,怕是無法再護着她了,我想送她去個安全的地方。”

赤虹苦笑道,“這天下,還有哪裡是安全的?”

雍霞卻是不說話,半晌,她輕輕道,“赤虹,你快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我送青陽去一個地方。”

赤虹苦笑着走了,卻是走到桃花源深處的那個院落,撤去所有鬼僕,打開守護的陣法,她來到那個小屋之中。

時正黃昏,一個面目冷然的男子正倚在窗邊看書,面容和方顏良極度相似,似是感覺到了赤虹的到來,那男子擡起頭來。

“赤虹,你終於肯來見我了?”那男子苦笑着站起來,看着赤虹說道。“看來,要我做人柱的時機到了。”

赤虹聽他這話,眼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方九音,你爲何一點也害怕,爲什麼一點也不怨憤?”

方九音清麗的眼睛轉過來,看着赤虹,嘴裡輕輕一嘆,“丫頭,從成鬼那日開始,我就已經做好這準備了。多活這些年,我已經很意外了。你又爲何這般傷心。”

赤虹止住眼淚,冷然道,“既然如此,廢話就少說了,跟我走吧。”

方九音走上前來,在她耳邊低語,“走之前,讓我見見綠喬吧。”

聽到這話,赤虹眼中閃現驚訝,身上顏色急變,再次擡頭之時,綠喬已經現身。

方九音憐惜的摸着綠喬的臉,“綠喬,我當人柱的時機到了,我本想就這樣走了,可是臨走之前,還是想再見見你。”

綠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溢滿淚水,撲入他的懷中,“九音,是我對不起你。”

方九音摸着她的頭髮,“傻瓜,是我方家祖先對不起你和雍霞,你又哪裡對不起我了。這些年,你苦在心裡,我又哪裡不知。只可惜,我力量不足,不能幫你手刃方士諫,我若頂不住,就只能靠幽切了。我方家祖先誤人啊。”

綠喬緊緊抱着他,眼睛痛苦的閉起來,當初在方家對方九音驚鴻一瞥,便是情根深種,可惜天意弄人,她卻要親手送心愛之人赴死。

半晌,方九音放開她,抹去她臉上淚水,“就這樣吧,綠喬,我不怨你,你也別再怪自己了。你也是身不由己,我對你無怨無悔。”

說罷主動牽着她的手來到方家。方家人還不知府中已經發生鉅變,方九音和綠喬來到祠堂邊,綠喬喚出棺木。

方九音問道,“現在的人柱是何人?”

綠喬沉默,然後答道,“是方世橋。”

方九音臉上黯然,“原來世橋也成了鬼了嗎,唉,罷了,我去陪他好了,我這弟弟生性懦弱,怕是受不了這麼多苦,我去陪陪他,也好叫他好過些。我去了,你別哭了。”

說罷灑脫一笑,自己走到棺材前,待綠喬升起棺蓋,自己後仰躺了進去,進去時臉上還掛着微笑,正如綠喬當年初見他時一般。

綠喬合上棺蓋,蹲在地上哭泣,那年,她以赤虹之貌去到方府,逼迫當年的家主方秀清修煉成鬼,卻在走廊上偶遇未及弱冠的方九音,方九音見她,面帶驚奇,“哪裡來的小姑娘,你可是迷路了?”

赤虹怒道,“哪裡來的登徒子,又怎麼這般油嘴滑舌?”

方九音笑笑,“你這小姑娘,長得可愛,脾氣卻恁的兇暴。在下方九音,不知姑娘名姓?”

赤虹嘴上冷哼,不理會他走了,方九音淡淡笑着看她離開,第二日,她便化身綠喬又去見了他,“你昨日問我姓名,我今日來告訴你,我叫綠喬。”

方九音笑了,笑容如同秋日清風,直直透入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