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言還是跟傻了一般立在原地。
她覺得不可置信。
怎麼會呢?
怎麼會這樣呢?
明明事情都到了這一步,明明就快要一家團聚了!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她睜大了眼睛,死死瞪着被鳳清公子摟在懷裡染滿鮮血的徐宛如,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在夢中。
噩夢。
“清,清兒……”林行言的那一刀又快又準,正中徐宛如的胸口,此時她已是奄奄一息,單純靠意志力在支撐了。
鳳清公子臉上還有被濺到的血,他看着徐宛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母親……”
徐宛如笑了笑,吃力地擡起手摩挲着他的臉,“你,不要難過,母親值得,爲了你,值得……”
鳳清公子喉頭一哽,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其實,其實母親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徐宛如心痛如絞,可還是儘量撐起笑容,想讓鳳清公子別那麼傷心難過。
她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的親生母親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好好活着。
這樣,他心裡會不會好受一點。
“母親,你別說,我不想聽,我只要你活着,其餘我什麼都不要!”鳳清公子緊緊摟着她,因爲害怕,渾身都在發着抖,看上去狼狽又無助。
“別怕,別怕,你不想聽,母親就不說了……”徐宛如越來越困,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連神智都開始模糊,“阿琛,阿琛……”
那個總是在桃花樹下等她的少年郎,你在哪裡?
阿琛。我好怕,在這宮裡,我好害怕,你爲什麼還不來救我?
阿琛。我一直在等你。
“阿琛……”
“我在這裡。”手心裡突然多出來一隻手,徐宛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對上一張清風朗月般的臉,還是一如既往的俊秀迷人,只是……
“阿琛,你怎麼老了……”
阿琛對着她溫柔地笑。
她也笑起來,“阿琛,你老了,我也喜歡你,我答應過你。要陪你頭髮花白,牙齒掉光,無論你什麼樣,我都喜歡你……”
“阿琛,你怎麼好久不來找我了。是不是林伯伯逼你讀書,不讓你出門……”
“阿琛,我幫你繡了個荷包,可是被玉兒發現了,我只好送給她,你別生氣……”
“阿琛,你帶我走吧。我好害怕,我怕他們不讓我跟你在一起……”
“阿琛……”
“好,我帶你走,就我們兩個人,我們要白首偕老。”阿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內斂,帶着安撫人心的作用。
“恩。就我們兩個人。”徐宛如安心地浮出一抹笑,然後……
緩緩閉上了眼睛。
林琛緊緊握住她的手,嘴角始終掛着溫柔的笑意。
宛如,我答應你,我帶你走。就我們兩個人。
林昭言看着徐宛如垂下去的手臂,看着她緩緩闔上的雙眼,整個人依舊渾渾噩噩的。
不可置信。
“姑娘!你還沒走?”門外突然傳來一道驚訝又驚喜的聲音。
林昭言隨即就看到素文的臉,她拉着她,“快跟奴婢走,奴婢定然帶着你們安然離開!”
林昭言愣了兩秒,方纔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
她看着素文,只見她形容狼狽,臉色潮紅,額上全是汗水,衣服也破了好幾道口子,儼然是一副剛與人廝殺過的樣子。
“姑娘!”素文見她還傻愣在原地,不免焦急,“三皇子的人就快要打進來了,我們要……”
“我母親死了。”林昭言輕輕打斷了她的話。
素文一愣,然後纔看到大殿內此時的景象。
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傷心欲絕的少年,沉默不語的男子,還有一個倒在廊柱下,已是奄奄一息的紅衣少女。
怎,怎麼會變成這幅樣子?
素文張了張嘴,嗓音發澀,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母親死了,她死了。”林昭言一字字重複,然後猛地推開素文,跌跌撞撞地朝徐宛如的方向衝了過去,“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母親,你醒醒,你快醒醒,心兒來帶你走了,再也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宮裡,母親,你醒醒,我求你,你快醒醒……”林昭言跌坐在地上,搖着徐宛如垂下去的手臂不斷地哀求。
眼淚不受控制的,一顆顆掉落在地上,有的則落在徐宛如的手背上,凝成顆顆晶瑩的水珠,然後,再悄然滑落,沒入兩人相握的手掌間。
林昭言卻以爲是徐宛如在動,立刻驚喜地望向林琛,“父親!母親還沒有死,她在動,母親還沒死!”
“昭兒……”一直都很平靜的林琛憐愛地看着她,嗓音暗啞,“你要接受現實。”
“什麼?”林昭言不明白。
林琛嘆了口氣,將徐宛如摟入自己懷中,低頭看她時的眼神溫柔地能將人溺斃,聲音也是同樣的溫柔和緩,“昭兒,你要堅強,趕快帶着清兒離開這裡,然後找到七皇子,他是你弟弟,你要好好疼愛他,就像對待昕哥兒一樣,這樣,父親與你母親在九泉下也就能安心了。”
“父親……”林昭言驚恐地瞪着林琛,渾身發抖,“我,我不懂,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昕哥兒有您疼愛,七皇子也有母親疼愛,我不懂……”
“昭兒!”林琛看着她的眼神難得嚴肅了起來,“你一直都是父親的驕傲,父親相信你一定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你的弟弟妹妹,還有你嫡母,她看着堅強,實則敏感脆弱,你一定要好好陪着她,千萬別叫她做傻事,要知道。沒有什麼能比活着更重要……”
“父親……”林昭言惶惶然不知所措,“母親明明沒有死,您看,她還會動。她還沒有死。”
林昭言去拉徐宛如的手,卻發現方纔還溫熱柔軟的手臂,此刻已經冰涼刺骨,好像一塊冰。
這樣的寒意令林昭言頭皮發炸,她驚恐地瞪着徐宛如,似乎不可置信。
“不,不會的……母親方纔明明動了……”
“姑娘。”素文也緩步走了過來,眸中全是不忍,“宛妃已逝,您千萬要節哀珍重。”
“我不信……”林昭言搖着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她不能哭,哭了,母親就真的不在了。
她不能哭,她不能哭!
林琛也不忍再面對林昭言,而是轉向素文。禮貌而平靜道:“這位姑娘,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來幫助小女的,如此,我就將小女囑託給你,麻煩你務必要帶着小女與這位公子儘快離開,然後放一把火。燒了這個地方。”
素文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那您……”
林琛笑了笑,眸光落到徐宛如臉上,始終溫柔平靜,“我欠了她十六年,是時候該還了。”
素文喉頭一哽。說不出話來,半響,才艱難又鄭重地點了點頭,“您請放心,我一定照顧好姑娘。”
林琛笑着。如清風朗月般令人如沐春風。
素文不由得可惜,而後又將目光移向廊柱下的林行言身上,“那她……”
這位少女雖然奄奄一息,但終究沒死,帶出去好好治療,是可以活下來的。
誰知林琛卻搖了搖頭,眸中雖沒有痛恨和怨懟,卻是冷了下來,“昭兒不能活着出宮,有屍首更能令人信服,至於行兒……她該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此言一出,不僅是素文,就連沉浸在悲痛中的林昭言和正在等死的林行言都不可置信地朝他看了過去。
他這是,這是要用林行言頂替林昭言來迷惑世人!
“父,父親……”林昭言驚愕在原地。
林行言卻是在一愣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無論何時,她總是被放棄的那個!
姨娘,姨娘您看到了嗎?
您睜開眼睛看看,他們逼死了您,如今又要來逼死我,不過,沒關係,至少,咱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只有您疼我,只有您疼我。
素文則是看着林琛,久久無法言語。
她折服於林琛的魄力。
在這種生死關頭,還能用最冷靜理智的態度,爲活着的人謀劃。
放火燒浣月軒,的確是最好的法子,就算林琛不說,她也會這麼做。
因爲,這是公子給她下達的命令。
她方纔就是因爲要去找合適的屍首製造假象,誰知道路上遇到了幾個端貴妃的人,以爲她是三皇子派來的,進行了好一番惡戰,所以纔來晚了。
她原本以爲林昭言他們定然早已經離去,還很害怕無法完成公子交代的任務。
誰知道……會是這樣。
屍首,也不必再找了。
“我,我不要,我不要!”林昭言卻是激動地反抗了起來。
“昭兒!”林琛板下臉,發怒,“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我只是,只是不想父親死……”林昭言心如刀割,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母親已經不在了,要她再怎麼眼睜睜地看着父親赴死?
林琛也是心痛如絞,他偏開頭不去看林昭言乞求的眸子,冷冷道:“你不必愧疚,我不是爲你,我只是不能丟下宛如獨活。她在我心目中,比千千萬萬個你都重要,所以你趕快走!”
“父親……”
“昭兒!想想你母親,想想若言,想想昕哥兒,想想七皇子!你不能這麼自私!”林琛冷下臉批評她。
林昭言知道他是故意氣她,因此才更加心痛難忍。
素文卻在這時候聽到外面傳來的廝殺聲,面色一變,當下不由分說地就扯過林昭言的手,然後又去拉魂不守舍的鳳清公子,“快走!他們好像殺過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不……”
“姑娘,公子,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們莫要叫親人白白犧牲了!”素文急得大吼,然後再不管他二人的掙扎,強扭着他們往外走去。
她武功高強,急怒之下又用盡了全力,竟真將這沉浸在悲痛中沒有力氣反抗的二人帶了出去。
“放火!”她毫不猶豫地吩咐守在門外的一個親衛,“記得善後!”
火勢洶洶,不到片刻,碩大的浣月軒就全部被大火吞噬。
林昭言被素文鉗制着,扭頭去看已經燒得漫天的火光,那樣紅豔豔的,與天際間的晚霞對接,竟然美得驚心動魄。
有哭喊聲從遠處傳來,不知道是前方的廝殺,還是大火中……即將消逝的生命。
明明是寒冬天,林昭言卻覺得渾身發燙,好像那在遠處的火,已經燒到了她的五臟六腑。
父親,父親……
而此時的林琛,則在大火中緊緊摟住徐宛如,面色始終從容瀟灑。
他輕輕地,溫柔地呢喃,“宛如,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來愛你。”
我表示……這是林琛和徐宛如最好的結局,至少,再也沒有人能將他們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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