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這話我竟有些不明白呢。”齊謹之不自然的說道。
說完他就後悔了,他這麼說,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如果對方只是試探,聽了他的這番話,反倒更加確定了。
齊謹之心裡惴惴,唯恐馮明伯緊抓不放,將他暗中給平安大長公主下毒的事兒扯出來。
不想馮明伯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彷彿信了齊謹之的‘解釋’。
但是,當齊謹之擡起頭,看到馮明伯篤定的神情,好似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齊謹之便有些明白了,馮明伯定是查到了什麼,他不明說,並不表明他會幫忙保守秘密,而是在等他齊謹之的表現。
齊謹之皺了皺眉,眼前這人比自己大不了一兩歲,可不知爲什麼,對方卻給他一種莫大的壓力。他有種錯覺,天底下似乎就沒有馮明伯不知道的事兒,也沒有他處理不了的麻煩。
這人,很危險!
齊謹之暗暗升起警覺,調整了下情緒,笑道,“表兄喚謹之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應該是爲了顧伽羅那個女人吧。
馮家的人很看重顧伽羅,哪怕顧伽羅現在的名聲不太好,但在馮家人眼中,她依然是個寶貝。
馮明伯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細細的品了品,嘆道:“在這種地方能喝到這樣的茶,倒也難得。大郎嘗一嘗,看看味道可還合你的口味嗎?”根本就不接齊謹之的話茬。
齊謹之忌憚馮明伯,不想跟他明着起衝突,只得按照他的話,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齊謹之雖是世家公子,可齊家是武將。他自幼便跟着祖父、父親習武,對於武人來說,吃茶就是爲了解渴,似手中這種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茶水,連潤喉嚨都不夠呢。
更不用說在西南大營裡,訓練起來,能喝上一口熱水已是不易。誰還在乎什麼好茶啊。就是有好茶。對他們這些行伍之人來說,也不啻於牛嚼牡丹,再好的茶葉也是浪費!
但齊謹之還是裝模作樣的砸吧了下嘴。點頭:“這茶果然不錯。”
猶豫了片刻,齊謹之決定還是由自己道破這件事:“表兄,我和伽羅——”
馮明伯根本不給齊謹之說話的機會,他有捻起一塊炸得金黃的面果子。道:“這是雲來茶樓的招牌茶點,味道很是不錯。大郎也試一試吧。”
齊謹之接連被噎了兩次,心情不免糾結,他沒有看什麼茶點,而是認真的說道:“表兄。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雅事。咱們明眼人不說暗話,您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交代,我定會全力相幫。”
馮明伯眉眼不動。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只聽他輕輕吐出幾句話:“聽說,尊府的齊令源將軍正在招撫烏撒土司,天不作美,平安大長公主恰在此時得了重病,齊將軍和齊小將軍只得回京,唉,數年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結果——”
馮明伯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可惜,話裡話外很是同情齊家父子。
齊謹之的心又是咯噔一下,這馮明伯到底是什麼人,他怎麼連西南的事務都如此的清楚?還點出了‘烏撒土司’?
齊謹之不禁擔心,馮明伯還探聽到了某些消息,比如齊勤之濫殺山民、爲戰功肆意挑起諸部落之間的紛爭等違法之事。
齊謹之更擔心,馮明伯這個妖孽,沒準兒還能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猜到他此次回京的真正目的,倘若真是如此,那、那——
齊謹之眯起眼睛,眸光中夾在着些許兇光,生硬的說道:“表兄果然不負江南才子的美名,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身處江南卻對西南邊陲的事瞭如指掌。”
齊謹之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就差指着馮明伯的鼻子說他‘一介白丁,卻探聽邊陲軍務,定然心懷不軌’了。
馮明伯也不惱,淡淡的說道:“大郎難道不知道,我大齊還有一件極好的東西,名曰‘邸報’?”齊令源招撫烏撒土司,烏撒土司有意歸順大齊,命人送了不少茶葉、馬匹和藥材作爲貢品。這件事,昨日的邸報上寫得清清楚楚。
馮明伯將一切推到邸報上,倒也合情合理。
齊謹之又被噎住了,什麼邸報?邸報上只是說齊令源教化山民,裡面根本就沒有提到烏撒部族這個具體的名字,可馮明伯卻知道了,這表明他另有其他的消息渠道。
可馮明伯擺出一副‘咱們聰明人,就是任性’的面孔,齊謹之反倒有些不知該如何跟他分辯了。
馮明伯見狀,微微而笑,依然溫和的說道:“我是個讀書人,對軍伍之事並不感興趣。但香兒嫁入了齊家,齊家便也是我的姻親了。所以,對於齊家的事兒,我纔多關注了一些。如果有冒犯之處,還請大郎看在我是一心爲了香兒的份兒上,寬恕則個。”
終於提到了正主兒了,齊謹之卻沒有方纔那般強勢了,他蠕動了下嘴脣,最後還是沒能說出‘欲與顧氏和離’的話來。
甚至連提前準備好的‘興師問罪’,也都嚥了回去。
兩軍對壘講究氣勢,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馮明伯深知這個道理。他來尋齊謹之說話,說話的重點,齊謹之定然心知肚明。如果馮明伯一上來就說顧伽羅的事兒,齊謹之的士氣正盛,即便馮明伯手裡有齊謹之的把柄,也未必能順利達到目標。
如今,讓馮明伯一通東拉西扯,一而再再而三的噎住齊謹之的話頭,齊謹之的士氣大損。也就直接造成了眼下這個局面。
馮明伯又道:“親家家裡出了這麼多事,大長公主又身染重疾,香兒身爲晚輩,實在不好袖手旁觀。大郎啊,你覺得呢?”
齊謹之沉默不語。很顯然,他並不想去顧家把人接回來。
馮明伯也不急,慢悠悠的說道:“正好我認識幾位西南的巫醫,尤善醫治各種奇毒——”
馮明伯的話還沒說完,齊謹之騰地一聲站起來,拱手道:“多謝大表兄關心,表兄說的是。我明日便親自去顧家。將伽羅接回來。”不接不行啊,聽馮明伯這架勢,他還真猜出了大長公主‘重病’的真相。
那件事還沒有徹底成功。禍事仍未消弭,齊謹之知道齊家不能再出事了,如果此時傳出‘大長公主不是得病,而是中毒。且下毒之人有可能是西府的人’的流言,宮裡的貴人礙於名聲。定會出面調查。
到那時,馮伯明這個狐狸再趁機發難……罷了罷了,不就是把顧氏接回來嘛,接就接。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要休掉顧氏,就算顧氏回來了,他也能再找到合適的機會把人趕出去!
馮明伯那雙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齊謹之。“香兒自幼沒了生母,慢說我父親和幾位叔父心疼。就是我們這些做表兄、表弟的,也分外憐惜她。我也沒有太大的奢求,只希望香兒能平樂安康。”語調仍是那樣的不急不緩,但讓人聽了卻有種莫名的壓力。
齊謹之聽出來了,馮明伯這是在威脅他:想動顧伽羅,須得先考慮下顧伽羅背後站着的人。顧家的人就不用說了,馮家、馮家五位舅舅以及十幾個長大成人的表兄,真心不好惹啊。
尤其是馮家的人個個都是護短又偏心的人,別人不用看,只看眼前這位馮明伯,就能知道馮家人是什麼德行了。
顧伽羅有馮家人撐腰,他齊謹之想再尋個藉口把人趕出去,可就爲難咯。
可此時不把顧伽羅接回去,馮明伯必然還有後招。
齊謹之站在桌前,雙手撐着桌面,盯着馮明伯看了許久,才咬牙道:“表兄放心,伽羅是我的妻子,只要她恪守婦道、規矩守禮,我定會敬她護她!”
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齊謹之也豁出去了,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接回顧伽羅,可以;善待她,也沒問題。
但有一點,顧伽羅不能再像過去一樣不安於室、招蜂引蝶,如果再做出醜事,就算拼着跟馮家魚死網破,齊謹之也要把這個禍害攆出去!
馮明伯笑了,道:“這是自然!”他已經親眼見了顧伽羅,確定表妹和早逝的姑母一樣賢惠淑雅、文靜守禮,所以他敢拍着胸脯保證表妹絕不會似流言中那般肆意妄爲。
……
“瓊兒,你最近都在忙什麼?怎麼也不來尋二姐姐說話?”顧伽羅笑着看向顧瓊,她很想跟顧瓊這個妹妹親近,奈何隔了四年,再深厚的感情也變得有些淡了。
顧伽羅前些日子忙着學規矩、學管家,也沒顧得上跟顧瓊好好說話,如今諸事都已停當,她終於能抽出時間來看翠姨娘和顧瓊。
顧瓊抱着本書,聽了顧伽羅的話,略帶靦腆的說道:“也沒忙什麼,就是閒着無聊,找了幾本書打發時間。我倒是想去看姐姐,但是姐姐每日裡都忙得緊,我怕耽誤了姐姐的正事,這才——”
顧伽羅那話也只是隨口一說,並不是質問什麼。見顧瓊很是寶貝手中書的模樣,好奇的問道:“瓊兒在看什麼書?”
顧瓊趕忙將書遞到顧伽羅跟前,不好意思的說道:“是唐本草,姨娘身子不太好,我、我便想着自己多學學。”
顧伽羅一怔,“你想學醫?”
顧瓊用力點頭,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位傳說當中的妙真大師要回京了,如果能投到她的門下,不但能學習醫術,還能結交許多有身份、有地位的貴人呢。
猶豫了片刻,顧瓊擡起一雙水濛濛的眼睛,怯怯的說:“二姐姐,我、我想跟着妙真大師學醫,您、您能幫幫我嗎?”
“妙真?”聽到這個名字,顧伽羅猛然想起出鐵檻庵前,鄰居林側妃的請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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