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三樓,某家時裝品牌店內,羅瓊略有些羞澀躲在更衣室內。頂不住外面再三的催促,深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簾站了出去。豆綠的外套,深灰的打底,配上白色蕾絲效果的絲襪,既有深閨淑嬡含蓄,又隱隱帶點現代女性的幹練。萬萬沒有想到,僅僅是將套在外面的皮囊換了一層,羅瓊這個人簡直就像是脫胎換骨似地發生了變化。
一隻手抱在腰上,另外一隻手撐在下額上,張希只有最簡單的一個字:“換。”
再一次出來,就不是羞答答的大姑娘了。皮草和金屬配飾的混搭,黑與白的不朽經典,再加上那個略有些民族風味的包,怎麼說呢,現在的羅瓊看上去隱隱有些王愛頤的範兒。
驚訝、舉足無措,還有那麼一點點完全不敢相信的成分在裡面。
這樣的自己,拿什麼和王愛頤比,她有資格和王愛頤比嗎?
她羅瓊算什麼,竟然膽敢和王愛頤比。
羞愧和自我排斥到難以自拔的地步,就那樣地埋着腦袋,羅瓊不敢看眼前之人。雖然她期盼張希期盼了整整十二年,但怎麼說呢,近鄉情更祛。期盼越久,希望越深,等到夢想成真的那一天,這一刻她是那麼顫抖和驚恐,生怕一個不留言,眼前之人就會化作煙霧消失。
就像在過去整整十二年裡,每一次夢到她時一樣,明明站在眼前的人,一伸手就不見了。
上前一步,拉着羅瓊的手,將她推到穿衣鏡前。
是真的,這次是真的。
感受到肩膀上傳來的力道,那血肉之軀特有的觸感,羅瓊眼睛紅了,鼻子酸了。
一隻手扶在羅瓊肩上,另外一隻手則托起她的那張近乎完美的臉頰。“多漂亮的姑娘,可爲什麼這麼不自信?你,知道自己有多麼完美嗎。看看,衣服一換,您是如此的時尚,如此的優雅,如此的迷人。簡直比雜誌上的模特兒還要完美。”除了個兒矮了那麼一點點之外。
張希在心裡小心地補充,但當她看見羅瓊用那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她時,也不知道怎麼的,她覺得前面這姑娘就像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不由地產生憐憫。
可憐而且可愛的小傢伙,誰都會愛,難道不是嗎。
取下一套寶藍色的時裝,塞到羅瓊懷裡,一把將她推了進去。“快試試這件,親愛的,賣了這麼多年服裝之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和服裝如此搭配的美人兒。就算不買也沒關係,親愛的,看你穿我的衣服,這可真真是件享受。比我自己穿着它們還要舒服。我是說,這簡直就是在大飽眼福。女人逛街,可不就爲了心情,快去試試吧親愛的。”
這是一件頗有淑女風味的長裙,寶藍色底色上飾有黑色蕾絲,羅瓊將它緊緊抱在懷裡,因爲過度興奮和羞澀,她的臉整個紅了,甚至就連眼角都有了淚花。
希說她想,只要她想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是達不成的。
希,你知道這麼多年以來,我有多想你嗎?
我有多麼思念你嗎?
再也忍不住地,淚水滑落,捂着嘴巴羅瓊低聲抽泣着。也許是聽到她哭泣的聲音,張希一把拉開了門簾,“對不起,親愛的,我擅自闖
了進來……可是我聽見你在哭。真是抱歉,我忘記了你不舒服這件事了……我只是想讓你高興一點,這是真心話,請相信我。只是賣這麼多年衣服,我還從來沒有見過誰把我的衣服穿得那麼漂亮,所以一時得意忘了形。”
張希此時的表情充滿了怨惱和歉意,就像簡直就和記憶中的她一模一樣。“請原諒我,親愛的。要不,我煮杯茶給你喝作爲道歉,我的技術相當不錯喔。”
爲什麼要說抱歉呢,用的着說抱歉嗎?對於我,只要你的願望,都是正確的啊。
無論什麼,都是正確的。
只要你想,只要我有,一切都是可以的啊。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
算我求你。
重新換上寶藍色的長裙,還有對方爲自己選的魚嘴高跟鞋,在張希潮水式的讚美聲中,羅瓊略有些扭捏地被推到了穿衣鏡前。說句實在話,鏡子裡的人確實很美,可是羅瓊不確認自己穿這麼花俏是不是真的好。怎麼說呢,一個人的生長環境決定了她的性格中某些不可更改的因素,這就是所謂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羅瓊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樸素的人。
甚至可以直接說,就是仇視打扮,以醜爲榮耀的人。
在和母親共同生活的二十六年裡,黑、白、灰是永恆不變的三色主流,就像曾經的那個年代。當然,類似媽媽年輕時穿過的衣服,外婆曾經給你媽媽買的衣服,還有剛結婚那會兒你爸給你媽買的衣服,這些也全都是比不可少的選擇項目。羅瓊每天至少得穿一件媽媽得舊衣服在身上,如此才能彰顯她節約、孝順,會過日子的美德。至少羅瓊的媽媽是這麼認爲的。
至於穿哪個部件,具體穿多少件媽媽的舊衣服,這個層面上的問題不是羅瓊能夠參與的。
迴歸正題,羅母對於裝扮自己到底有多仇視呢?羅瓊可以用她的一切保證,絕對是殺父仇人級別。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她和羅瓊都不能打扮自己不說,甚至在大街上看見有人打扮得漂亮一點,時尚一點,哪怕只一點,羅母會直接開罵。
“妖精妖怪……一看準不是好貨色……”
因爲實在是太過仇視,母親從來不會考慮對方會不會聽見,正如她從來不懼和一個妖精當街打上一架。怎麼說呢,羅瓊的母親是一個從來不懼怕,不會吝嗇地使用暴力的女人。
不管怎麼說,跟着這樣一位媽媽生活了整整二十六年,羅瓊幾乎整個價值觀都被母親扭曲了,再也恢復不了原狀了。那種從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的改變,羅瓊甚至就連自己要如何抵禦都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抗母親。
小心翼翼地站在穿衣鏡前,她甚至不敢看鏡子裡的自己。
一旁的張希完全不知道她的心裡活動,只是叮叮噹噹地給她搭配首飾,然後將那些叮叮噹噹的收拾全掛在羅瓊身上。
當那串混合着水晶與金屬片狀的項鍊掛到羅瓊脖子上時,在也忍不住地,她哭了。
甚至可以說,再一次淚水奔流而下。
瞧瞧自己過去二十六年是怎麼活下來的吧,甚至就連作爲人的本性都被磨滅了。這樣的她,還能算
個人嗎,還能重新恢復成爲正常人嗎?
希,對不起希,我曾經允諾過你,我要改變自己。可你瞧瞧,我究竟是怎麼活的吧。
這麼多年以來,我甚至就連個人樣都活不出來啊。
希,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對不起。
我真的,沒臉見你啊。
見到羅瓊突然毫無徵兆地再次哭了出來,張希整個人簡直嚇壞了。
……
漂亮的香薰爐上,花果茶在蠟燭那點小小的火焰中燃燒,燭光將各種顏色印了出來。看着那玫瑰茄特有的豔麗大紅,羅瓊心中的翻滾不比那沸水更小。
回憶再一次浮現,那一次是在中學時代,因爲星期三的下午一連兩節課都是體育課的關係,羅瓊跟着張希翹了課。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翹課。
總之,兩人到張希熟悉的那家水吧去喝茶聊天。
羅瓊永遠記得,那一天也象今天一樣,花果茶翻滾在香薰燭上。那一天,張希和她說什麼來着。對了,她記起來了,張希和她說,你也是人,和母親一樣的人。既然是人,就應該有自己的思維,自己善惡美醜以及價值觀念。當然,最重要的是,你還得有自己的底線。
任何人,包括父母都不能觸犯的底線。
即便她是你母親,即便她生養了你,一件事是對是錯,要不要去做,你要自己拿主意。
於是怒不可恕的羅母,直接衝進教室,硬生生地打斷了張希一隻胳膊。她記得,那一天張希好像正好處在生理期上,早上纔剛剛和羅瓊說她肚子疼得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然後羅母來了。就像對待殺父仇人一般,一把抓起張希的頭髮,一直踹下體,一直踹。
那天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羅母的暴力,包括羅瓊,包括學校的老師們,包括門衛。最後若不是110及時趕到,羅瓊相信以母親的性子,絕對會出人命。絕對會出。
她一定會打死張希。
然後,張希轉學了,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而羅瓊,就如母親所願,繼續生活在自己身邊,繼續做她的乖乖女。又或者象張希說的那樣,一心一意做母親的玩具。
門口傳來蹦蹦跳跳的靠近聲,回頭一看是姚靜,那姑娘用一種特殊的方法蹦了進來。反正物理成績不好的羅瓊,完全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如何產生動能,推動自己前進的。
此時的姚靜,口中叼着一個蛋糕盒子,從外面的包裝分析應該是一樓檔口上那家紙杯蛋糕店裡的商品。而且還是四個一盒的那種包裝。瞧這情形,應該是姚靜早早地發現了她正在這家服裝店喝茶,然後特意去買了紙杯蛋糕作爲加入茶話會的藉口。
既然對方既是熟人,又帶着微笑和禮物而來,張希當然不會拒絕。
雖然她也覺得姚靜蹦着出現的方式實在太過詭異。
掛在門口的門鈴響了,有客人到了,是一對母女。張希告罪之後去接待新客人去了。
放下手中的蛋糕盒子,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嚷嚷起來:“我的天,你穿這件衣服真是美極了,親,你可真是漂亮極了,我的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