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上元節 落水 柺子
元正日過了,便是各家請宴,世家大族也同民間百姓一般,來往溝通互吃年酒,只不過席上飲食之物要精細奢侈的多。初七時宮中亦有大宴,邀羣臣賞雪作詩,這樣過了半個月,方纔是正月裡最熱鬧的日子,長安城裡喜慶的氣氛到了最高潮,上元節到了。
有詩曰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
上元節乃是賞燈,遊玩,小兒女們聯絡感情的好日子,大周有宵禁之法,入夜之後嚴禁行人高聲喧譁,更絕對不許縱馬狂奔,一年之中,唯有上元節才解禁三日。
屆時各種彩燈爭奇鬥豔,觀燈的人們傾城而出,前呼後擁,人聲鼎沸,場面熱烈,大周這些年越發的富強,熱鬧便尤盛往日,朝廷還舉辦了大量的歌舞活動,以踏歌爲盛,人們成羣結隊,手挽着手,踏地爲節,邊歌邊舞,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這一天也是未婚男女們想見的好時光,少女們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香粉,貴族小姐帶着侍女奴僕,民間女子鄰里同行,找一處約好的地方停下,與自己互相欽慕的少年相見,少女羞嗒嗒的埋怨兩句,少年陪着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
沒有欽慕對象的少年男女更要上街,上元節可謂是規模最大的相親大會,街角仰着頭觀燈的少年,與和姐妹笑鬧追打的少女相撞,少女不好意思的道歉,二人俱是紅了臉。
猜燈謎的少年贏下花燈,轉身送給臺下踮着腳觀看的少女,“這個···給你,敢問姑娘芳名?”兩人在周圍人善意的鬨笑聲中,紅着臉離開。
秀水橋附近更是熱鬧,水中河燈朵朵,似這冬夜裡河上開出的花,傳說河燈完好的渡過秀水橋,風雨橋,安平橋,這盞河燈寄託的願望就得以實現,不少人站在橋上,望着自己的河燈順水而下。
阿福先是被大哥抱在懷裡的,她見有小孩坐在父親或是哥哥的脖頸上,頓時羨慕起那開闊的視野範圍,她倒不說,就是看一眼,看一眼,嘴裡感嘆“要是爹爹也和咱們一起出來就好了。”她門牙出來了,雖然旁的小牙還有掉的,說話走風漏氣的現象卻大大得到了改善。
顧昭和華安長公主在宮中參加宴會,今日是家宴,只有陛下一家和華安長公主一家,阿福心心念念着要上街去玩,還說自己帶着侍衛和婢女就行,上元節街上那麼多人,那哪裡放心,索性便讓幾個哥哥和她一起出去,小火苗原本也要出來,但是今年陛下要帶着他一起登上城樓,看看錦繡江山,萬民安居。
顧瑋軒那裡不明白她的小心思,正打算動手把她扛到肩上去,阿福卻不幹,衝着顧琦軒伸出手“要騎在二哥肩上。”顧瑋軒心裡頓時有點小失落,
顧琦軒卻頗有點受寵若驚,低頭彎腰,讓顧瑋軒把她放上來,嘴裡道“哎喲,這可不容易,前天我背背,還嫌我肩膀不夠寬呢。”
阿福小聲“你就是沒有大哥高啊。”
“那你讓我背,快,快下去。”顧琦軒故意晃了晃,做出要把她放下去的樣子。
“啊···不要,”阿福抱緊了他的腦袋。
湊到耳邊低聲說“大哥···秦姐姐···嘿嘿嘿”伴隨着一陣奸笑。
顧梓軒墊腳拍拍阿福“你們說什麼呢?”
阿福彎腰說了,這回變成了三個人一起嘿嘿嘿的奸笑。
顧大哥莫名打了個寒顫,感覺有點冷。
“你們笑什麼呢?”
“啊,真熱鬧啊。”阿福轉移話題,指着前面“那是不是猜燈謎的。”
幾人到了近前,果然是猜燈謎的地方,高高豎了個架子,上面掛了滿滿一牆未點燃的花燈,兩邊立着明燈,將這處照的燈火通明,每次猜謎交一錢銀子,然後告訴攤主,你要那盞燈,攤主取下對映的燈謎給你猜,猜對了,攤主取下花燈幫你點燃,你把燈提走,猜不對,剛纔那一錢銀子就白交了,十分具有趣味性,有不少人在這裡猜燈謎。
“阿福想要那個?哥哥幫你猜來。”顧梓軒摩拳擦掌的問阿福。
阿福坐在二哥肩上,視野好的很,她沒看中高高掛着的那些巨大的花燈,一眼就看中一盞白兔拜月走馬燈,阿福指指“那個,我要小白兔。”
“煩請老人家取出那盞燈的燈謎。”顧梓軒交給攤主一錢銀子。
“小小姐眼光好的很,那燈雖小,技藝要求最是高,老朽打從去年上元節之後就開始着手做了,做毀了無數個,今年才做的這一個擺出來。”
“這燈的謎面是四面笙歌鼎沸,兩腳何曾着地,只爲有情人,望在碧天雲際,迢遞迢遞,心中兩行珠淚盡。”攤主笑着念出。
顧梓軒馬上就要說出這不就是掛着的花燈嘛,可又一想也不會這樣簡單吧,要是其他的自己說錯也就錯了,再交錢猜就是,偏偏這攤子旁邊豎着牌子,上面寫着只猜一次,顧梓軒便猶豫了,妹妹很想要這燈的樣子,還是再想一想。
他這邊想着,那邊阿福還在支使顧瑋軒“大哥,大哥,你先去餛飩攤子,幫我們佔個座位,一會我們拿着燈去找你。”
顧瑋軒皺眉,看看周圍人潮鼎沸“等一等,咱們一起去吧。”
“可我已經好餓了,等我們過去了,餛飩攤的生意那麼好,我們還要等。”阿福可憐兮兮的揉着小肚子。
顧琦軒也幫腔“阿福就一直坐在我肩上,那也去不了,大哥你放心吧。”
顧瑋軒沒法子,捏捏妹妹小臉答應了“那我先過去。”
阿福叮囑“裴玥說她昨天出來的時候問了今天攤子擺在秀水橋岸邊,從橋上過去近。”
顧大哥無奈的搖搖頭,阿福這丫頭這是早就派人出來踩過點了。
就算街上的人已然是摩肩擦踵,顧瑋軒也不會泯然與衆人,明明他只是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藍色錦袍,步伐也不緊不慢,臉上更沒什麼表情,行走在街上的人卻都不由得注視着他,要是往常顧瑋軒擺出這樣的冷臉便沒有人會上前了,偏偏今日是上元節,昏黃的燈光下顧瑋軒的冷臉也顯得溫暖了幾分,時常有紅着臉的少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撞在他身上,匆匆道歉和小姐妹嘰嘰喳喳的跑開。
顧瑋軒這一路走得十分辛苦,好容易到了秀水橋邊,他衣服都被揪亂了,抖抖錦袍,掉出好幾個沒能躲開的手帕荷包,多年跟隨的侍衛打趣道“長安城的姑娘武藝超羣。”顧瑋軒瞪他一眼,吩咐“收起來燒了。”
“顧···顧家郎君” 身後傳來女子有些猶豫的聲音。
顧瑋軒回頭,見是秦宛玉,他愣了一下,臉上帶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秦姑娘···”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眼睛不由得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荷包手帕,頓時露出了難得的手足無措的樣子,偏要強自裝的淡定“這···不是”
他不知道秦宛玉遠遠看着這個人沿着長街燈光走來,世間的光華好像都集中在他身上,看着那些女子對他的追捧,心中有些驕傲又有些發怯,這個人即將是我的夫君,他是如此的珍貴,以至於開始懷疑自己會不會配不上他,直到看着他抖出荷包手帕扔下,秦宛玉心裡一鬆又一緊,他竟是如此的冷淡,會不會也不喜自己呢,畢竟兩人也沒見過幾次面,女子陷入相思,心中便有了思慮萬千,便總是如此患失患得。
等到顧瑋軒還不忘了叮囑侍衛把荷包帕子燒掉的時候,秦宛玉才微笑起來,壓不住心裡的衝動出聲喚他,他吩咐燒了這些,是怕落到別人手裡會給姑娘帶來麻煩,顧瑋軒一直是自己一開始見到的那個冷着臉捧起摔傷雀鳥的少年,攜裹着無言的溫暖而來。
“你也出來觀燈嗎?”秦宛玉雖然覺得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十分有趣,卻也不忍逗他,主動岔開了話題。
顧瑋軒點點頭“阿福吵着要出來。”他回了這句,又沒話了,
“阿福呢,怎麼只有你在這裡?”秦宛玉原本是稱郡主的,阿福喜歡這個溫柔的姐姐,要求過好幾次不必喊我郡主了,喚我阿福就好了,不然你就是和我不親,秦宛玉這才改了口,她左右看看問道。
“阿福要吃餛飩,讓我來佔座”。
秦宛玉笑起來“阿福告訴我這裡有最好次最好看的餛飩,下午還特意讓人送信提醒我一定要來吃。”
“阿福···”顧瑋軒嘆了一下妹妹的古靈精怪,又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沉默了一陣,路過的行人望着二人投以善意的微笑。
“我卻要謝謝阿福”秦宛玉給自己鼓了鼓氣,大着膽子說“我確實見到了最好看的”。
顧瑋軒撇過頭去。
秦宛玉有些垂頭喪氣,心想真是昏了頭,他這樣端正的人,一定是不喜歡大膽的女子,嫌棄我不莊重了,囁嚅了兩句,不知怎麼解釋,心裡又急又擔心。
只有顧瑋軒知道,他撇過頭,只是不好意思讓人看見自己紅了臉。
兩人正無言,傳來女子嬌聲“姐姐你怎麼在這裡,叫我好找。”
“顧大哥也在啊。”這回聲音裡帶了驚喜。
顧瑋軒皺了皺眉。
過來的正是秦二小姐,她自從姐姐和顧瑋軒訂了親,秦夫人再給她看什麼親事,她都不由得把男方和顧瑋軒比較,越比越妒忌,越比越不甘,心中常常暗自想,要是與他訂婚的是我多好,秦宛玉不過是比我早生一年,哪裡比得上我好看,她暗地裡也埋怨父母偏心,憑什麼這麼好的親事不是說給我的。
明明上次去顧國公府,自己與顧瑋軒說了不少話,姐姐卻似個悶葫蘆一聲不發,總該是更喜歡我的啊,這姑娘把她沒得到迴應的自言自語也當做了也腦補成了與顧瑋軒的交流,腦補的多了,她自己還真覺得兩人有什麼,想着見了他說清楚,今天她特意跟着秦宛玉,果然她也耍心機,說什麼吃餛飩,還不就是來見顧大哥的。
這邊三人正尷尬,秦二小姐驚喜的嘰嘰喳喳,句句都是好長時間不見你了,最近好嗎,就差直接說我想你了,眼見的顧瑋軒臉色越來越不好,秦宛玉拽拽秦婉然說“行了,二妹妹你少說兩句。”
秦婉然沒好氣的甩開她的手“我和顧大哥說兩句話也不行了,你們什麼關係啊。”
秦宛玉抿了抿嘴。
“未過門的妻子。”一隻沉默的顧瑋軒道。
秦婉然頓時拉下了臉,心裡認定是秦宛玉耍了心機,和他說了什麼,總不過是那什麼責任父母的壓顧大哥。
“哥哥”阿福提着剛纔猜贏來的那盞白兔拜月燈,笑眯眯的跑過來,顧琦軒,顧梓軒在後面跟着。
“秦姐姐,這裡就是有最好看的餛飩吧”她一臉壞笑。
秦宛玉臉上又飛了兩抹斜紅,不好意思的笑了。
“什麼最好看的餛飩”顧梓軒不解的問“阿福,你還給餛飩分了好看等級?”
在弟弟面前被打趣,顧大哥更不好意思起來。
阿福眼見着大哥要被逗惱了,連忙道“對啊對啊,我們快去吃餛飩吧,我好餓。”
秦婉然剛纔站在一邊冷眼看着,誰說自己這個大姐最是厚道的,瞅瞅人家這心機,還沒嫁呢,便如一家人一般,自己卻只能傻站在一邊看着。
“正好我也餓了,大姐帶我一道走吧”。秦婉然挽住秦宛玉的胳膊。
她兩人走在前面,低頭絮絮低語,阿福也和大哥說着話。
“二哥笨死了,燈謎還是我猜出來的。”阿福抱怨。
顧琦軒道“我是覺得太明顯,反而沒敢說好吧,誰剛纔說吃了糖人,就不提這事情的。”
“誰啊,誰啊,誰吃糖人了,我怎麼不知道?”
“三弟,你要給我作證啊。”
顧梓軒也裝傻“我剛纔走了個神,什麼糖人。”
兄妹幾個正逗趣,三人圍着大哥耍寶,卻聽見前面“撲通”一聲。
然後傳來女子的呼叫聲音“來人啊,小姐落水啦。”
落水的正是走在前面的秦家姐妹,也不知道是怎麼落水的,只見二人在水中不住掙扎,岸上橋上的遊人都停下來看,也跟着喊“來人啊,有人掉水裡去了,”只是大冬天的河水寒涼刺骨,輕易沒有人願意下河救人。
就顧家兄妹跑到河邊的這一會,秦宛玉已然快沒了掙扎的力氣,探出頭的次數越來越少,沒有猶豫的時間,顧瑋軒和侍衛兩人當即跳下去救人。
河水太冷了,秦婉然心中後悔,怎麼就選了這招數,何必要和她一起掉進來,要是有個萬一,正後悔間,身後一陣溫暖襲來,拖着自己上了岸。
秦婉然咳嗽了兩聲,抓住那人的手含情脈脈的道“顧大哥,謝謝你,我無以爲報,必······”
“咳咳,秦小姐,我是公子的侍衛,您能別拽着我手了嗎,我得去看看公子”
秦婉然又羞又氣,也不知是真是假,立馬暈過去了。
另一邊秦宛玉卻是在水裡就暈過去了,她身體比秦宛玉弱,又沒有心裡準備就掉了下去,剛掉下去的時候還被秦婉然有意無意的壓着,心中慌亂喝了好幾口河水。
顧瑋軒把她帶上來的時候,她一張臉已經白的發青了,緊閉着眼睛,頭歪在一旁,毫無反應,顧瑋軒驚怕,喚着她的名字,動手推她。
旁邊一個有經驗的老漁夫擠了上來“把她翻過來,用膝蓋抵着肚子,使勁拍後背,得把水控出來,不然這人就完了。”
“咳···咳···”萬幸,顧瑋軒拍了十多下之後,秦宛玉掙扎着咳嗽了兩聲,吐出些水來,眼睛也睜開了,見自己躺在顧瑋軒懷裡,她蒼白的臉上瞬間泛出一絲血氣來,倒不顯得發青了。
圍觀的人歡呼出聲,老漁夫道“這就好了,回家喝些防風寒的藥。”
見兩個姑娘都沒事,周圍人說些下回要當心啊,就也散開觀燈去了,顧瑋軒從顧琦軒手裡接過自己脫在岸上的披風,給秦宛玉裹了,送她上了馬車,侍衛把暈過去的秦二小姐也交給了她的丫鬟。
“大哥這回婚事要提前了,一猛子就紮下去了啊”顧琦軒擠擠眼睛,壞笑着道。
顧瑋軒沒接話,左右看看,猛然回頭問“阿福呢?”
“啊?”
“我問你們,阿福呢?”
恐懼擔憂如同旋風,將三人吞沒了,眼前的地上只留下了那盞白兔拜月燈的殘骸,被無數人的腳步踩的粉碎。
阿福哪去了呢,讓我們把時間調回到一盞茶之前,顧大哥和侍衛下水救人,周圍的百姓一下子圍了過來,阿福也擔心的不行,她個子太小,還擠不進人羣裡,正要高喊讓我進去,水裡的是我哥哥,話還沒出來,就被人用手捂住了。
捂住之後,抱起她就跑,阿福重重的把白兔燈摔在地上,但是那聲音被各種人聲所掩蓋了,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好不容易喊出來的救命,被夜風吹過,毫無痕跡。
抱走阿福的是個穿的像個富商似的中年男子,他壓着阿福的頭,做出一副自己孩子玩累了睡着的樣子,阿福心裡急怕,無數被拐兒童的悲哀命運襲上心頭,古代有香菱,本是書香門第家的小姐,被拐之後,家中家破人亡,在阿福模糊的記憶裡,被拐走還有可能會被打殘做乞丐,她不住掙扎着。
眼看着阿福掙扎的太厲害,有人打量了兩下,那男人怕被別人注意了,一隻手勒着阿福,另一隻手掏出一把小刀抵着她肚子“再動彈我就扎死你。”
阿福咬了咬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並不動了,正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顧琪瑩,她帶着侍衛和婢女一起,似乎也是在猜燈謎。
阿福努力的一點一點露出臉來,心裡不斷祈禱着拜託拜託看到我,那男人越走越快,很快就要路過了顧琪瑩身邊,阿福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正當這個時候,顧琪瑩忽然擡起頭來,她好像看見了阿福,瞬間露出一個驚訝的神情,阿福衝着她伸出手,是我啊,是我,救救我。
但是顧琪瑩很快又低了頭下去,接着看燈謎了,那男人抱着阿福也走遠了,顧琪瑩笑着指了指“老闆,我要這隻嫦娥奔月燈。”
“小姐你剛纔看什麼呢?”丫鬟問。
“哦沒什麼,我認錯人了。”顧琪瑩輕巧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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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和我默唸這不是虐,阿福大人馬上就會大顯神威,這樣會不會讓你們比較不想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