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梅含芳同坐一桌的,是修武侯夫人周嫣帶來的五位小姐,因着身份差別,餘家小姐那一幫人,寧願大家都在一起擠一擠,也沒有人願意跟她們同坐。
秦薈娘姐妹倒是不計較這個,想過去卻被李靜宜用目光給制止了,畢竟金小姐韓小姐來的目的是備選宮妃的,秦薈娘她們若是老跟這五個湊在一起,會被人誤會。
這麼一來,淩氏帶來的趙欣趙歡就不得不跟這些人坐在一起了,淩氏雖然更願意女兒跟餘閣老家梅侍郎家的女兒們同坐一桌,奈何人家根本沒有拿正眼看過她們,雖然心裡不暢意,終是不敢壞了宴席的氣氛,示意女兒過去坐了。
周嫣再爲雲後選人的事並不是特別機密,梅含芳已經從孃家得了消息,她看着坐在自己兩邊個個含羞帶俏的小姑娘,心裡不酸是假的,比起這些入宮就是爲了跟自己爭寵的女人來說,清國夫人杜氏,反而不那麼令人討厭了。
“剛纔本宮聽韓小姐撫琴,沒想到你還是個中高手,”梅含芳微微一笑,“倒叫人佩服的緊。”
被梅昭儀當衆稱讚,韓小姐也是粉面含羞,垂頭道,“娘娘過獎了,屈屈小技,叫娘娘見笑了,”
“韓姐姐也太謙虛了,這琴棋書畫哪裡會是小技?姐姐這麼一說,叫咱們這些連‘小技’都學不好的女子,可怎麼活啊,”韓小姐這次在宮裡大出風頭,與她同來的哪個心裡不忌諱她?與她同來的顧家小姐口快,直接諷刺了回去。
梅含芳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顧小姐,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小姐,但她的表現卻叫梅含芳十分滿意,不過她只是看了顧小姐一眼,轉頭更加和藹的對韓小姐笑道,“本宮記得你叫燕婷?是哪一家的?”
韓燕婷忙起身,“回娘娘的話,家父上韓下鏑,是戶部寶鈔司的主事,”
戶部寶鈔司?品級不高,但絕對是個肥缺,梅含芳笑的愈加和煦,拉着她的手坐下,“那咱們應該見過纔是,唉,太遺憾了,我以前竟不認得你,我跟你說,”
梅含芳連“本宮”都是稱了,一副要跟韓燕婷做好姐妹的模樣,她壓低了聲音,“咱們宮裡,除了皇后娘娘,數明嬪娘娘的琴藝最好,連陛下也時常召她過去撫琴呢,我看你啊,並不比明嬪娘娘差到哪裡去。”
梅含芳話一出口,韓燕婷的汗就下來了,雖然知道皇帝愛琴是件好事,但梅昭儀直接說她的琴藝不比程明嬪差,這不是給她招災麼?“娘娘太過獎了,臣女哪裡比得上明嬪娘娘,跟娘娘和明嬪娘娘一比,臣女便是魚目瓦礫,不值一顧的。”
“好了,好了,你不信本宮的話就算了,剛纔皇上在的時候你沒有出來獻藝,不然你就會相信本宮的話了,”梅含芳一副大姐姐不與小妹妹爭高低的樣子,拍拍韓燕婷的手,“來,咱們嚐嚐御廚新制的菜品,說起來,本宮也是託你們的福呢!”
她滿意的看着顧小姐幾個飄向韓燕婷,相信用不着等她進宮,便有人沉不住氣向韓燕婷出手了。
秦薈娘兩姐妹在程飛瓊這一桌上,日子也不怎麼好過,所有的“明眼人”都在心裡認定了未來的雲侯夫人會是秦薈娘了,因此不論是餘家兩小姐,還是梅家樂家小姐,看向秦薈孃的眼光都不怎麼友好,甚至她低調謙和的態度,在這些人眼裡,也都是在惺惺作態。
樂珊跟餘七餘八是表姐妹,樂珊的母親是餘閣老元配發妻生的,而餘七餘八的父親,則是餘閣老的第二任妻子生下的。
一個國子監祭酒家的小姐,兩個是首輔家的姑娘,家中的祖父一個是士林領袖,一個是百官之首,從來都是她們斜眼看人,沒有人能壓過她們去的,這下好了,一個秦薈娘,就往李靜宜身後一坐,便奪去了所有人的風頭,叫她們如何不氣?
餘八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臉關切的看着秦薈娘,“薈娘姐姐,不知道你二姐現今如何了?我記得小時候她還往我們府上來過呢,唉,沒想到,居然遇人不淑,差點兒就叫人害了性命去。”
“是啊,我聽母親說起來的時候,也是着實嚇了一跳呢,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唉,咱們這些女兒家家的,真是身家性命全指着父兄了,要不,縱然是和離了,又與死人有什麼分別?”樂珊及時跟上,只差沒有替秦茜娘掬一把同情淚了。
這是在說自己姐姐和離的事了,秦薈娘淡淡一笑,秦家既然敢接回女兒,就已經做好了被世人議論的準備,“樂小姐說的有理,在家從夫,出嫁從夫,所幸我大伯跟三叔都是將骨肉親情看的比名聲非議更重的人,我們秦家的女兒,不論將來如何,秦家都會是她們身後的大樹,不離不棄。”
這話真是說到每一個姑娘心裡去了,比起那些拿女兒結姻親攀富貴的人家,誰都更容易生長在秦家這種視女兒爲珍寶的人家,不過樂家小姐卻不願意就此認輸,冷笑一聲道,“可是令姐終究是和離了,王家也落了個流配的下場,若是當初秦大人打聽清楚,給令姐尋一門更加靠譜的親事,令姐豈不是不用承受和離之痛了?聽說她還帶着王家的女兒?”
秦蓉娘雖小,也已經聽出來樂珊是有意針對她們秦家了,脆聲道,“誰說不是呢?我三叔只要想起來這事兒,就深悔當初太過草率了,以爲那文卿是樂祭酒一手簡拔出來的士子,品性定然是極其可靠的,卻沒想到,唉……”
當年秦唯丁跟王文卿那一科樂祭酒是主考官,只是王文卿名次比秦唯丁先前許多,便被樂祭酒收入門牆,當作自己的學生,加上王文卿爲了機敏極擅攀附,跟樂家也是常來常往的,不像秦唯丁爲了耿直迂腐,並不得這些大佬們的喜歡,秦蓉娘這麼一說,也是在暗指樂祭酒同樣的識人不明瞭。
“蓉娘妹妹還真是好利的小嘴兒,”餘七咯咯一笑,替已經臉色鐵青的樂珊圓場,“樂祭酒門下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裡能個個細考人品?”
秦薈娘點點頭,“餘七小姐說的是,不然人家說起來,怎麼會說,這朝中泰半都出息樂祭酒門下?”
“姐姐說錯了,人家分明說的是朝中泰半俱出餘首輔門下,”秦蓉娘睜大眼睛,一本正經的糾正起秦薈娘來。
程飛瓊看着聽了秦氏姐妹的話,還一臉得色的餘家姐妹跟樂珊,差點兒沒笑出聲來,這進士都是天子門生,朝臣也都是王臣,什麼時候成了他們餘樂兩家的私人了?這話要是傳出去,不但皇帝吃心,御史們也會彈劾的。
樂珊根本沒聽出這話裡有什麼不對的,她也時常聽祖父那些學生說,祖父一雙利眼將天下秀士一網打盡這樣的話,不過她大度的不想跟餘七餘八爭論到底誰的祖父纔是真的厲害,“說起來,秦唯丁秦大人也是我祖父選出來的呢!”
張嘴就叫人家叔父的名諱?而且秦唯丁還是朝中大臣?秦薈娘面色一冷,“我們秦家如今也算是一門五進士,但不論是大伯父還是三叔,以及我的父親跟兄長,都是天子門生,拿的是朝廷俸祿,爲皇上跟大周盡忠,便是樂祭酒當年,也是奉了先皇之命,才當了主考官的。”
“那也是,”自己祖父選中的秦唯丁,樂珊欲要再爭,就聽隔壁桌上有人幽幽道,“我怎麼聽着有人叫三舅舅的名諱?可是舅舅犯了什麼錯?”
樂珊的祖父身份再高,那也是她的祖父,樂珊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閨閣女子,在大庭廣衆之下直呼朝廷四品命官的名諱,就太逾矩了,李靜宜要是不出聲教訓,那大家就該笑她們秦家無人了。
樂珊這才意識到這宮裡,不但有秦氏姐妹,還有秦大夫人,錦陽長公主更是秦唯丁的表姐,瑞和郡主是他的外甥女,她又羞又怕,眼淚頓時落了下來,“不是,是,臣女,臣女一時無意,”
李靜宜點頭,“無意中就可以大聲直呼朝廷官員的名諱,樂祭酒教的極好,領教了。”
說罷向對面的樂珊的母親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語。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樂珊的母親哪有臉再坐下去,直接出來跪到在錦陽長公主跟前,“臣妾教女不當,還請皇后跟殿下責罰。”
樂家出了個國子監祭酒,被奉爲士林領袖,確實是風光的過了頭了,雲後抿嘴一笑,“餘太太起來吧,說起來不只是泰半朝臣出自你們樂家跟餘家的門下,便是皇上他,也是得祭酒授過課,要恭稱樂祭酒一聲先生的,”
雲後的話叫餘太太都不知道該怎麼回了,隆武帝趙瑜當皇子的時候不受重視,跟着曾後生的太子在上書房裡,也只是個陪讀般的存在,而樂祭酒既不是太師也不是太傅,不過是教了一科禮記,偏樂家的女兒如此狂悖無禮,這也太打臉了,“臣妾回去便罰小女重新學規矩,”
餘太太將身子俯的低低的,頭也不敢擡,她心裡清楚,女兒這一生,只怕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