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全兒斟酌着用詞,不動聲色的給餘家上着眼藥,他跟李明樓也是老交情了,能幫一幫自然是要幫一幫的,“餘閣老在外頭都說他是餘半朝的,這外頭的人跟奴婢這種無根之人不一樣,奴婢這輩子除了服侍皇上,也沒有旁的想頭,那些讀書人,不還講個封妻廕子?”
李明樓那纔是皇上正經的心腹肱骨呢,這餘觀蓮要是倒了,接下來可不是就輪着李明樓了?算起來皇帝也是樂見的。
封妻廕子?是啊,那些讀書人想的不就是這些?隆武帝冷冷一笑,不由想到山鵬來。
山鵬是刑部侍郎,也是朝廷重臣了,來時沒少晉見自己,隆武帝自詡還是有些閱歷的,偏就沒有看清山鵬貪財好色的真面目。
好色不過是男人的常情,隆武帝覺得情有可原,但是貪財?
難道他大周的俸祿銀子還養不起山鵬一家麼?
“去吧,叫他們都進來。”
見隆武帝身邊的大太監親自過來叫進,李明樓跟程致飛交換了個眼神,旋即各自收斂心神,整了整衣冠,跟着樸全兒往御書案去。
……
清國夫人正拿着個竹編的繡球逗弄新養的波斯貓,就看到自己的便宜兒媳沉着臉進來。
她不滿的把球往一旁一扔,叫櫻桃把貓給抱走,“怎麼?大夫人今兒個貴腳踏賤地,可有什麼吩咐?”
平時她住的這個院子,在餘家人眼裡跟禁忌之地一般,很少有人過來,什麼晨昏定省,也是沒有過的,這餘大夫人親自過來,必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餘大夫人被杜氏諷刺老臉一紅,若不是順天府抓的人裡有她孃家侄子,她今天根本不走這一趟!“老夫人,父親回來了,是被皇上叫人送回來的,他病倒了。”
餘觀蓮病倒了?還是在早朝的時候?
杜氏站起來,“走吧,我去看看,”
不管怎樣,她現在都是餘閣老夫人,該露的面不能少。
“老爺現在情況如何?太醫怎麼說?”杜氏頭也不回道,餘大夫人能親自跑到她這裡來,只怕那老不死的是不太好了。
她纔想辦法叫隆武帝把注意力轉移到秦氏女身上,想着可以功成身退了,沒想到餘老不死又出事了!她還沒有想好怎麼擺脫餘家,出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呢!
餘閣老平時住的重德院裡烏壓壓站着一片,杜氏掃了一眼,京城裡的杜氏子孫好像都來齊了,她心裡一突,這老東西是要不行了?
餘閣老的大兒子餘瑋其看到杜氏過來,如同見到了親孃一般,“老夫人,您快進來看看父親吧!”
餘家這幾個兒子,算起來比杜氏年紀還大,因此除了年節必須的請安,很少跟杜氏打照面兒的,杜氏被餘瑋其的態度嚇了一跳,心裡更警惕了,“我知道了,帶我進去。”
屋裡除了太醫令,只有餘家長孫守在旁邊,而餘閣老已經醒了。
見杜氏來了,餘閣老將頭轉到一邊,他爲了餘家的前程,默認了杜氏跟隆武帝見不得光的關係,他可以告訴自己,杜氏不過是他買來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等將來他百年之後,也會交代兒孫,不許杜氏入餘家的祖墳。
可是現在,他卻要求到杜氏頭上了。
餘瑋其也是男人,哪裡會不明白父親的尷尬?可是事到臨頭,這一步是不走不行了,餘瑋其跟餘閣老還不一樣,餘閣老是根本不知道孫子幹過什麼,但餘瑋其卻是一清二楚。
被何伯盛抓起來的侄子餘疆,是餘閣老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兒子餘瑋若所生,因爲餘瑋若不爭氣,在不擅讀書,餘閣老便早早的將老家的祖產交給他來打理,有閣老父親的招牌在,餘瑋若在祖藉樑城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便是兩江巡撫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餘疆更是樑城一霸,本來他弄死個把人算不得大事,偏這次他打死的是個舉人!
爲了這個,餘瑋若求到了餘瑋其頭上,餘瑋其也算是給力,硬按着刑部將人提到了京城,然後厚恤了死者一家,叫他們老實的閉上嘴,再悄悄的將侄子給換了出來。
本來他以爲這件事就這麼了了,沒想到刑部出了山鵬這一樁風化案,何伯盛一提一串,竟然將自己侄子給又揪了出來,而且人也給重新拿回京城!
餘瑋其管不算大,也不過是個御史大夫,但這裡頭的輕重他太清楚了,在刑部換死囚,不論是他,還是餘閣老,想說不知道,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家裡嫡出的孫子一而再的殺人,餘閣老一個治家不嚴,教子無方,縱子行兇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只怕這閣老之位,是當到頭兒了!
餘閣老倒了,他們餘家,餘瑋其也是從先帝時就出仕的,那些倒了臺的閣老,能善終的又有幾個?
尤其他們餘家,沒出事前餘瑋其覺得事事妥帖,可是餘疆一被拿下,他才悚然想起,其實餘家幾房,哪一房手上都不那麼幹淨,若是這個時候政敵要羣起圍攻,只怕餘家沒有一個能善終的!
太醫令已經感覺到室內的尷尬氣氛,他輕咳一聲,向餘瑋其道,“小余大人,閣老剛纔不過是怒急攻心,身體並沒有大礙,我已經將藥方寫了,叫人按時熬給餘老大人服用就行了,”
這幾位太醫在,他們有話也不好明說,餘瑋其點點頭,謝過太醫令,便叫兒子將人送出去。
杜氏到現在還沒有鬧清楚專門把她叫過來用意何在,她裝模作樣的看了看餘閣老的面色,“老爺不管爲什麼生氣,都比不得自己身子要緊,凡事您都要想開一些,萬不可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就看看大爺這些兒女,您也得保重自己啊!”
餘閣老哪裡會將杜氏這些乾巴巴的勸說聽到耳裡,他悶了半天,衝一旁只擦汗的餘瑋其道,“你將今天的事跟你母親說一說。”
餘瑋其推無可推,只得低聲將朝裡的事跟杜氏講了一遍,包括餘疆的事也沒有瞞着杜氏。
餘家人在外頭是個什麼德性,杜氏沒嫁進來的時候就一清二楚,不然她父親也不會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把她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現在餘瑋其告訴她,那個她連長的是什麼樣子的便宜孫子殺了人,而且是又殺了人,被順天府叫人拿了,餘閣老又暈倒了,這是要幹什麼?
杜氏想不出來,就只能問了,“老爺您的意思?妾身也只是名義上的祖母,”
這教育孩子的事,輪不着她一個舉人的女兒吧?
餘閣老老臉一紅,瞪了餘瑋其一眼,恨他說的不明白。
餘瑋其更尷尬了,他也不是什麼好人,院子裡養的姨娘通房比餘閣老的一點兒也不少,但這種話他還真沒臉跟杜氏明說!
可不明說,這個蠢婦明顯是領會不了!
餘瑋其一伸手,請杜氏往一旁的暖閣裡去坐。
杜氏其實隱隱對這父子二人的態度有所猜想,但是他們不明說,杜氏是絕對不會自己“明白”的,求人,就要有個求人的態度!
餘瑋其在杜氏不遠處坐了,將餘疆一事的嚴重性細細的跟杜氏說了,見杜氏依然神情平靜,有些氣餒,也有些不高興,“老夫人,您也是咱們餘家的人,這父親要是因那個不肖子獲罪,您以後的日子……”
“老爺獲罪?爲什麼?殺人的是餘疆,現在皇上知道了,老爺跟大爺只管叫何大人依然處置就行了,難道這個還要連坐不成?”杜氏一臉怔忡,其實心裡已經狠狠的將餘家人罵了千百遍,敢情別人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們爲害鄉里,還要怎麼樣?
餘瑋其張張嘴,敢情自己說了半天,這個杜氏就沒聽明白,“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說了嘛,因爲餘疆的事,父親只怕這次也會被彈劾,只怕閣老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唄,在杜氏眼裡,一個土埋到脖子的老頭子,比自己祖父年紀都大,還佔着位子不下來,“然後呢?你是我以後跟着閣老過不了苦日子?放心吧,我也是窮人家的女兒,這都不算什麼,我挺得住,”
杜氏環視了一眼這間看着不算奢華,其實件件精品的暖閣,“以後沒有這樣的日子了,那我就親自服侍老爺,我是他的妻子,伺候他是本分。”
餘瑋其簡直要被聽不懂人話的杜氏給氣死了,可是叫杜氏去求隆武帝的話,只要是個男人,他就說不出口啊!
“其實這事兒還得看皇上怎麼裁決,餘疆那臭小子別說是何大人了,就是我跟父親要是提前知道他做下這等敗壞家門的事來,也不會留他的,但是其他幾房,不能因爲三房出了一個敗家子,就都跟着摺進去,尤其是父親,兢兢業業這麼多年,心裡只有朝廷跟皇上,最後要是因爲一個常年不在膝下的孫子而獲罪,實在是太冤枉了!”
餘瑋其可謂是苦口婆心了,他不求別的,只求餘家別被三房那一堆蠢貨給牽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