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陸思瓊還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臉不紅心不跳說出來的,可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個沒脾氣的泥人。
見他是鐵了心藉着兩分醉意就耍酒瘋,沒辦法,總不好就僵持在這,只能扶着這人的胳膊讓他進來。
將人攙到大窗下的炕上,少年就跟沒骨頭般只等着陸思瓊一鬆手就倒了下去。
而她纔要起身,那人卻主動拽住,不肯放了。
“你不是回去了嗎?”
這點時間,根本不夠他從侯府回到伯府,再從伯府過來。
“我都好幾日沒見你了,纔不回去。”
他自己橫躺着,又把身前人拽了上來,“瓊妹妹,咱們定親了呢,都過禮了。”
“嗯。”她輕輕應着。
“要不是這種日子,我纔不陪他們吃酒。”
他一臉失了大恩的神色,顯得好不得意,口中卻重複着:“未婚妻,我都有未婚妻了。你說,我以前怎麼就不知道有個未婚妻的感覺這樣好?”
這話陸思瓊還真沒法接,懶得理他。
龔景凡也不需要她迴應,自顧自的繼續道:“這以後,你就要冠上我的姓了,龔陸氏,龔陸氏……龔陸龔陸。
哎,對了,你喜歡鹿嗎?
你若是喜歡,我就給你獵一頭回來,就給你養着,嗯,雄鹿不好,要不給你找頭母的吧?”
陸思瓊聽得哭笑不得,撐着身子就要起來,他的力度不大很容易就掙開了,“你這是醉得不輕,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仰頭。仰視着自己的未婚妻,那眼珠轉啊轉,眨啊眨的。
陸思瓊被瞧得有些不明所以,“怎麼了?”
“你怎麼沒穿紅的?”
說着大紅的衣袖一甩,直糊了人一臉,“你看,我都穿紅袍了。你怎麼不穿。去、進去換!”
還沒反應呢。人就被他推了一把,陸思瓊直接下了地。
她無奈得嘆一聲,也是服了軟。竟用上哄人的語氣:“好二爺,您別鬧了成嗎?這都多晚了,我本是打算就寢,你突然過來。”
“哦。是這樣嗎?”
少年茫然的眼神在各處燈燭間轉悠,想找月亮。發現窗子都關了便爬去開。
陸思瓊忙自後扯住他,“別鬧,快別鬧。”
剛看着精神挺正常的一個人,敢情是迷糊着呢?
“誰、誰鬧了?”他還就不認。反鬧騰個不停。
陸思瓊不得法,就站在原地瞅他,那人一會子自言自語。一會子又突然鄭重其事的喚她,也不知是想表達個什麼意思。
倒是很想笑話他。沒那麼高的酒量就別喝。
想了想,走到門外廊下,“來人!”
書繪就在旁邊耳室,主屋裡的動靜實則也聽到了一些,亦曉得來者是未來姑爺,想着明日龔二爺就要離京,便沒有過來,但也時刻關注着動靜。
此刻聽到傳喚,忙推門過來,“姑娘?”
陸思瓊撫額,“你去小廚房弄完醒酒湯來,要烈的,別驚了旁人。”
“是。”
等再回屋,那人竟睡着了。
陸思瓊嘆了聲,坐在一旁幫他正了姿勢,又拿十香浣花軟枕使他枕着舒服些,便盯着他的面龐看。
看着看着入了神,手不自覺的伸出去,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臉,一觸即收,忐忑得鎖視住其睫毛,生怕他醒來。
如是兩三次後,見都沒什麼反應,也覺得索然無趣。
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歪着腦袋拿指尖去戳他微彎的睫毛,見那眼皮一抖一抖的,突然就笑了。
書繪端了醒酒湯過來,就見橘黃燭光下,自家主子同個頑皮孩童一般正在使壞,她停在門檻處,不忍上前打擾。
龔景凡是鮮有的安靜,任她取鬧。
好一會陸思瓊才留意到書繪,坐直了身子道:“端過來吧。”
書繪近前,睨了眼熟睡着的人,爲難道:“姑娘,這可怎麼喂?”
後者想了想,走到炕角,將人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見狀,書繪勺了湯想喂,陸思瓊已接了過去。
這人平時極難伺候,這會子倒格外聽話。陸思瓊哄着他張嘴,後者還真就乖乖喝了,竟一點性子都不鬧。
把碗遞出去,又吩咐道:“去打盆溫水過來。”
陸思瓊還是頭一回這樣服侍一個人,好在對方不省人事,否則可是尷尬。將溼帕子丟回盆裡,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二爺今晚就……?”
陸思瓊頓了頓,心知這湯下去也沒這麼快醒,讓人送回去便暴露了,便回道:“你去裡面拿牀乾淨的被褥來,就安置在這吧。
等明日,你早些過來叫我,我再讓他悄悄回去。”
書繪知道勸不動,只應了話:“是。”
陸思瓊又坐了會,止不住睏意涌上,便回屏風後睡了。
這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就覺得臉上有東西在動,朦朧着撐開一絲眼皮,想翻個身繼續,可就那一瞥人立馬精神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坐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又朝裡挪了挪,“你、你醒了?”
少年笑容滿面,收回手點了頭道:“嗯,渴着找水,喊了半天都沒人。”
兩眼似在她身上生了根,如何都不肯挪開,“昨兒鬧了一整日,想着離京前來見你一面,後來也不知怎麼的,醒來就躺在外面了。”
“你倒是忘得乾乾淨淨,”陸思瓊揉了揉腦袋,望向沙漏,“三更天了,趁着夜深人靜,你快回去吧。”
“這剛說上話呢,就趕我走啊?”
龔景凡握住她的手,“我這一走可不知什麼時候纔回來,你日後是想見我都見不到了。”
這什麼語氣?
“剛行了定親禮。原是不能見的。”她低眉。
他便笑了,“如今不見也見了。”說着牽了她的手下牀,“你陪我外頭坐坐,說會子話,在你牀前我總顯得不自在。”
這大半夜被攪醒也是蠻惱人的,可正是因爲分別在即,陸思瓊亦格外珍惜這時光。
下牀由得他爲自己披了件外衫。轉過屏風。便見褥子、引枕撒了一地。
她走過去彎身撿起,咕噥道:“剛睡着挺老實的,怎麼突然不安分了起來?”
“是嗎?”
他還有些頭疼。按着太陽穴不舒服,人呆呆的一坐,沒了往日靈氣。
陸思瓊便主動站過去替他揉了揉,美得那人咧嘴含笑着:“阿瓊。你這是心疼我了對吧?我還真沒想過,你我也有今日這一幕。”
“我看你醉得厲害。給你餵了烈性的醒酒湯,總是不舒服的。你若再多這些胡話,只管自己受着。”
說完憶起早前他出現在門口的那情景,抱怨道:“你這清醒的時候都沒個正形。喝醉了跑我這兒來,存心不讓人安生呢。”
“唔,還不是你族中那些兄弟敬的。我在伯府裡可沒喝多少。這初次過來總不能失了禮數,讓人笑話你未婚夫是個連酒都喝不得的白麪生。”
“什麼白麪生?有這麼說自個兒的嗎?”
陸思瓊被逗笑了。笑着又問:“你現在這幅德行,我還真枉了過去些年同你一起長大的情分,竟是要識不得了。”
提到幼年,龔景凡笑容一僵:“過去些年你何時留心過我。”
這話哀怨的,不待人迴應,說着就犯起老毛病。
他抖了抖身上袍子,與她隔幾而坐,“不過那會子我也沒怎麼留意到你,你成日和周家那些個姐妹混在一起,一眼看過去都一個樣,爺都不知道哪個是你。”
說着睨了對方一眼,哼了繼續:“誰知現在居然就這麼成了我未婚妻,真真是命運弄人。”
陸思瓊見他那眉眼擡的,好似透過頭頂那屋樑能望見外面明月上一樣,不曉得爲何反倒是喜歡見他這副模樣。
只不過,瞧他這般得意,學着他的口氣附和道:“確實命運弄人,這眨眼便和二爺你定了親。不過命運難測,這世上的事兒,還真說不準。”
龔景凡就是這樣的性子,有些話他說得別人說不得,聞言立刻站起來恨不得跳腳,張口就問:“你這什麼意思?做我未婚妻委屈你了不是,你是嫌棄了這門親還是怎麼,存着其他念想嗎?”
就這暴跳如雷的衝動性子,陸思瓊還真難想象他上陣殺敵的場景。見他如此語態,也是起了壞心思,就愣不說話,只看他着急。
龔景凡果然坐不住也立不住,兩大步過去,捏住她胳膊就又問:“瓊妹妹,你剛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
陸思瓊別過腦袋不看他,眸底染上笑意,壓制了笑故作正經的回道:“你剛說的不是真的,我便不是真的咯。”
他亦不是個癡傻的,片刻意識過來,探身去看她臉色,果然是忍俊不禁的模樣,人老臉一紅,忙撤了手坐回原位。
可轉念一想,心裡又覺得甜蜜。
甜着甜着就更樂了,美夢成真也比不得這一刻的喜悅。
兩人一時無言,他想給她倒杯水,拿起几上的壺才發現空了,略尷尬的又鬆手。
“那個,瓊妹妹,我剛說的都是假的,其實你和其他人一點都不一樣,真的。”嗓音低低的,語氣是難得的認真。
聞者自曉得他心意,擡眸望了對方一眼,頷首道:“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