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須卜迭爾金聽見了呼廚泉的吼叫聲,也看見了他奮勇砍殺衝過來的身影,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愕然,心中不由得升騰起和這些值守護衛同樣的話語:“這傢伙怎麼就給衝出來了?”
沒錯,和呼廚泉預估的一樣,須卜迭爾金並沒有壓上全部的人手,或者換句話來說,須卜迭爾金來援救呼廚泉,戰術上叫做佯攻,可是沒想到佯攻居然也有這樣的成效,簡直讓人不知道要做什麼好。
不過片刻之後,須卜迭爾金也反應,過來,哈哈大笑着吼道:“右賢王,我來救你!快衝進去,接應右賢王出來!”既然如此,或許救呼廚泉出來,能帶來有更好的效果……
吼聲未已,須卜迭爾金已經合身衝上前去,手中揮舞着奪來的長矛,頓時就挑飛了一名值守護衛,但是巨大的衝擊力也使得長矛“啪”的一聲折斷了,須卜迭爾金劈手將斷成半截的木柄投擲出去,砸在另外一名護衛頭上,然後從地上撿起一把戰刀,就撲進了護衛隊伍當中!
刀光飛舞,幾名值守護衛跌跌撞撞的被殺退,須卜迭爾金已經從人羣當中直衝而出,迎向了呼廚泉!
呼廚泉這才接着帳篷外的火把光耀看清了是須卜迭爾金,不由得愣了一下,卻被一旁的護衛趁虛而入,在背上割開了一道口子,疼得大叫出聲,反手一刀將那名護衛砍翻在地,大吼道:“好兄弟!我呼廚泉在此發誓!迭爾金就是我的兄弟!誰再敢欺負須卜氏的族人,就是欺負我右賢王!”
其實在高奴,欺負須卜氏最多的,自然就是右賢王呼廚泉的族人,只不過眼前竟然是須卜氏帶着人手來救援自己,這讓呼廚泉出乎意料之外,又多少有些莫名的感動。
“好!”須卜迭爾金也沒有多廢話,深吸一口氣,大吼一聲,幾刀將值守護衛陣型砍亂,“跟着我,殺出去!”
柵欄之外,馬蹄聲響了起來,須卜迭爾金的後援部隊,在夜色當中也已經展露了身影,幾騎領先的兵卒,已經縱馬高高的越過被破壞了一角的柵欄,衝進了營地,撞飛了攔阻的護衛,接應呼廚泉和須卜迭爾金……
別說呼廚泉沒有想到須卜迭爾金會來救他,於扶羅也沒有想到,因此當收到了消息之後,幾乎是立刻下令,準備召集部隊,撲滅這該死的須卜氏的人手。
匈奴王庭,並不是像後世電影電視上,幾個大蒙古包就算是王庭了,而是一個巨大的聚集點,又因爲牛羊吃草的關係,所以需要的草場面積實際上是很大的,要不然一羣牛羊始終在一個地方啃草皮,就算是青草生命力再強,也是分分鐘就啃禿了。
再加上因爲羊毛製造業還沒有發展起來,匈奴人更喜歡肉質更鮮美一些的山羊,而山羊身體條件又偏好啃嚼較硬較粗糙一些的植物,所以對於草場的破壞性更強,只有範圍極大的草場,才能保證牛羊羣的食物來源,才能更好的貼膘。
因此在王庭正中心,只有於扶羅的直屬脫產的衛隊,而其他的大部分族人也好,其他附庸也罷,都是分散開來,離得都挺遠的,最近的有兩三裡。
直屬衛隊雖然也有,但是爲了保證不再有什麼意外,並且儘早的將外放的這些兵卒收攏到自己手中,於扶羅便第一時間並非立刻帶人趕去圍堵呼廚泉,而是先派出了傳令兵。傳令兵帶着木牌和羊皮卷,從王庭處衝了出來,很快就分散開來,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馳而去。
其中一名傳令兵才越過了一個小草坡,就猛然間撞見了羅爾泰帶着十幾個人晃晃悠悠的出現在前面。
“嘿!兄弟,這麼着急去哪裡?”羅爾泰咧着嘴,笑着,熱情的招呼道,似乎笑得很燦爛的模樣,但是如果認真看,其實在羅爾泰眼中一點的笑意都沒有。
傳令兵認得羅爾泰,驟然發生的事情,緊急的狀況之下,也讓傳令兵滿腦子只想着怎樣將於扶羅的號令儘早的傳達出去,甚至沒有考慮一下羅爾泰爲什麼會這麼早就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裡……
“太好了!”傳令兵顯然爲了找到了第一個接受號令的人而高興,連聲大叫道,“單于有令,召集部隊,到王庭集結,鎮壓右賢王叛亂!”
羅爾泰揮了揮手,依舊笑嘻嘻的說道:“啊?單于的號令麼?在哪裡?拿過來看看……”
傳令兵雖然潛意識裡感覺有些不對,但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來什麼不對的地方,聽了羅爾泰的話,便伸手到懷裡準備取羊皮卷。
此時一陣風吹過,帶來了些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傳令兵猛地一個激靈,忽然想到了一個事情。從王庭出來了這麼一段時間,竟然沒有碰到任何在外圍巡查遊弋的任何巡邏騎兵!而且在王庭內部發生了騷亂之後,也沒有什麼巡邏騎兵趕回來救援,這本身就不正常!再加上當下夾在風中的血腥味……
傳令兵瞪大了雙眼,擡頭就看見了羅爾泰的幾名騎兵從兩面包抄了過來,一手控制着繮繩,一手下垂藏到了馬內側,而在馬腹之下隱隱有些兵刃的寒光閃動着!
“不好!”
傳令兵大驚失色,立刻想要撥馬逃跑,但是停下來的馬匹想要再次加速起來,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轉眼之間就被羅爾泰的人手追上,手起刀落砍翻了。
羅爾泰將從傳令兵屍首上搜出來的羊皮卷拿在了手中,翻開看了一下,冷笑兩聲,說道:“來人,聚集隊伍……呵呵,我們去救我們可敬可愛的大單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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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潛饒有興趣的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於扶羅,伸手叫來了侍從,端上了些水和食物,對着於扶羅說道:“哦?說說看,這可是在你的王庭,你怎麼就這樣被打敗了?”
斐潛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的迅猛,在原本的計劃當中,於扶羅有麻煩,但是不至於這麼狼狽纔是。正常來說,高奴的人越是維護呼廚泉,便越會刺激於扶羅下決心處理呼廚泉,高奴的人鬧得越兇便越表明呼廚泉的威脅越大,但是到了這樣的地步,是呼廚泉的能量太大了,還是於扶羅這個傢伙太弱了?
於扶羅咕嘟嘟先灌下些水,才嘆息了一聲,沙啞着嗓門,將戰鬥的過程簡單說了一下:“……我沒想到大長老和呼廚泉聯手了……”
其實過程並不複雜,只不過是一個出其不意的時間差而已。
聽聞了於扶羅講了過程,斐潛才明白其實自己有些想岔了,匈奴人的政體有優勢,但是劣勢也是相當的明顯。
單于這個位置,似乎更多的是一個職位,而不是一個傳承,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家族之內挑選,但是想於扶羅這樣被兄弟趕下臺,甚至殺死的,在匈奴歷史上也是很多,關鍵是這樣做完之後,匈奴部落裡面的人似乎也完全沒有任何疑問,可以接受……
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羣,當有新的公狼想要競爭狼王的時候,狼羣裡面的其他狼並不會像對待其他獵物一樣一擁而上,而是宛如看客一樣圍攏在一旁,等到分出勝負之後再向勝利者屈服恭賀。
當於扶羅帶着人手準備痛擊呼廚泉和須卜迭爾金的時候,大長老和羅爾泰的“援軍”最快趕到了現場,然後就在於扶羅的屁股後面痛擊了於扶羅。被前後夾擊的於扶羅直屬部隊很快就不堪征伐,要不是拼死護着於扶羅突圍出去,說不準於扶羅當下已經被不知道是誰踩在腳底下當成王座的臺階了。
這真是……
斐潛一邊聽着,一邊若有所思的瞄了一眼於扶羅……
處於驚弓之鳥狀態之下的於扶羅似乎有着超強的敏銳度,正埋頭大嚼的他感覺後頸上的寒毛一豎,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將軍!”於扶羅連忙扔下面餅,翻身拜倒在地,“我錯了!我不該念着兄弟之情……該死的呼廚泉,枉我如此待他,他竟然反叛我!將軍,這一次,這一次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從此……從此就只聽將軍吩咐!絕不敢違!”
斐潛沉吟着,沒有立刻說話。
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確實有這麼一個瞬間,斐潛有想到乾脆將於扶羅做掉算了,讓整個南匈奴陷入無主的狀態之下,但是換個角度來說,混亂無章的匈奴人,或是在呼廚泉帶領之下的匈奴人,會給斐潛帶來更多的好處麼?
對於斐潛來說,一個分散的,相互怨恨的南匈奴部落,比起一個團結統一的要更好對付,不是麼?更重要的是,剿滅匈奴,需要動用更多的兵力和戰略物資儲備,但是用匈奴人去打匈奴人,就不用太過於消耗自身的力量了。
或許也有意識到這一點,於扶羅纔敢前來找斐潛求援。當然,首先還是要承認錯誤,平息徵西將軍的怒火纔好,所以於扶羅也顧不得再擺什麼單于的架子了。王庭都丟了,再擺架子也毫無意義。
“將軍!”於扶羅依舊在努力,在這一刻,於扶羅幾乎委屈得都要哭出來,“大長老原先對於在族內組織人員學習漢人經文就不太滿意,這一次肯定是藉着這個機會準備清理……將軍,我也是爲了匈人啊!不能就這樣讓這些愚蠢的傢伙給毀了!”
嗯,於扶羅的話語提醒了斐潛。
剿滅南匈奴麼,一個是太可惜了些,畢竟有時候還可以當傭兵用用的,二者麼也是有點費勁,畢竟馬背上的民族,見勢不妙就逃的本領,沒有一個完善的圍堵圈子很難得完全剿滅乾淨,結果產生一些後患,難免有些不美,容易影響到陰山的安定。
留下這一隻相對養的熟一些的頭狼,總是好過重新要養新的頭狼吧?
再加上正在推行了一半的漢化教育,如果就這樣被中斷了,豈不可惜?
斐潛笑笑,上前將於扶羅攙扶了起來,說道:“單于啊,你這次知道爲什麼我們漢人在針對叛亂者,從來都是另可錯殺,不可放過的麼?或許不明情況的跟從者可以免除死罪,但是領頭的人必須要處死!因爲你不處死領頭的人,就等於是默許了下一次的叛亂!這個教訓,可是要記住了!”
於扶羅咬着牙說道:“將軍!我記住了!這一次我定要親手殺了呼廚泉這個畜生!還有該死的大長老一族!”
於扶羅的王庭直屬,確實是崩得太快,導致還沒有彙集起來的外線部隊,完全沒有發揮出任何的作用。換句話說,這些外線的部落部隊當中,還有很多人是不明情況的,甚至還不清楚王庭中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一個變故。在這樣的情況下,只需要將王庭反叛者撲滅,於扶羅依舊可以風風光光的重新登上單于的寶座。
這樣一來,比起要將南匈奴人全面圍剿,自然難度下降了許多,只需要揮軍直擊王庭叛軍就可以了。
“來人!擊鼓!聚軍!”斐潛下了決定,便直接傳令道。
轟隆隆的戰鼓聲在陰山營寨當中綻放出來,一列列的兵卒從營地各處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出,然後彙集在一處,腳步之間翻滾起來的煙塵,就像是巨大的戰爭機器噴吐出來的氣息一般,灼得人心焦,血液沸騰!
當年漢人的旗幟重新插在了陰山之上之後,在北地的漢人似乎也重新建立起來的強大的自信心和自傲感,當下在陰山的騎兵隊列,雖然一半是老兵,一半是輪訓的新兵,在面對召集,即將踏入真正的戰場的時候,沒有任何兵卒露出一絲一毫的膽怯,就連那些參加輪訓的新兵,也都躍躍欲試。
斐潛在衆人矚目之中來到了兵陣面前,舉起了一隻手臂,然後握拳,立在空中,頓時陣前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戰馬略有些不安的噴着響鼻,刨動着蹄子。
“昨夜!我們的朋友,於扶羅單于遭遇叛亂!他帶來了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我們在單于王庭的巡風使和教化書佐也同樣遇到了危險……”斐潛環視四周,沉聲呼喝道,“現在不僅是我們的朋友遇到了困難,就連我們的人也面臨着危險!我們漢人,恩怨分明,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刀槍!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如今同胞有難,吾等豈能坐視?出發!救人!”
陣列之中的兵卒轟然應諾,氣勢高昂的向陰山匈奴王庭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