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闢的腦袋一片混亂,因爲被驃騎人馬左右侵擾,以至於徐晃帶着人馬衝上來的時候,竟然沒能第一時間發現,直到了貼近了,才猛然間察覺,但是已經晚了。
騎兵的突擊的可怕,便是在於速度和衝擊力,因此劉闢一開始就試圖用長槍陣來對抗,這一點並沒有什麼錯,而且劉闢覺得,對手只有兩千人,肯定不會輕易發動全軍突襲,而是應該像之前那樣,將騎兵分成不同的梯隊,然後一個梯隊一個梯隊的投入,這樣才能保持騎兵整體的波浪式的進攻。
所以劉闢認爲,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縱然驃騎的騎兵如何精銳,然而因爲數量上的不足,在消耗完了一定的長槍手之後,必然就會進入人力馬力的疲憊期,而那個時候,便是劉闢預定的勝利之機!
然而很顯然,徐晃並不是這麼做的,在派出了兩個梯隊扯動了劉闢大陣之後,便立刻針對暴露出來的弱點位置,悍然而襲!
不好,這些驃騎人馬衝擊的方向,就是龔都哪裡!
在這個時刻,劉闢卻遲疑了起來,自己要去救麼?
還是……
此時此刻,龔都仗着多年的沙場經驗,撥打開了三四條的長槍,又砸下了兩匹戰馬,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連忙跳開往一旁匆匆掃了一眼,不由得頓時有些心涼,身邊左右的黃巾兵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越戰越少,就像是波濤洶涌之下的幾塊石頭,雖然還似乎在頂着滾滾洪流,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淹沒……
龔都是步戰將,雖然在地面上會比騎將更靈活一些,但是也同樣有視野上面的重大缺陷,煙塵翻滾,人影晃動之下,等龔都發現徐晃帶着人馬衝來的時候,已經躲避不及了。
徐晃身穿黑光鎧,頭戴獸面兜鍪,西涼戰馬又高又大,加上一柄鋒利戰斧,便是宛如魔神一般!
『取命來!』沒有什麼來將通名的壞毛病,徐晃二話不說,戰斧便是兜頭而下!
若是尋常騎兵,龔都大體上都是要麼躲避後進攻,要麼直接用鐵棒砸開對方兵刃,然後順勢打擊,但是遇到了徐晃,光聽斧頭戴起來的風聲,龔都就知道遇上了大麻煩。
重兵刃有重兵刃的優勢,輕兵器有輕兵器的好處。重兵刃對抗輕兵器的時候,多數都會選擇發揮自己的優勢,也就是用自身的重量壓制對方靈巧的發揮,進而獲取對抗的勝利。
龔都所使用的的兵器鐵棒,對付一般的長槍戰刀自然都具備一定的壓制力,可以憑藉自身重量進行格擋打擊,但若是遇到正兒八經的重兵刃,比如像是徐晃這樣的戰斧,體量上就落在了下風……
因此龔都根本不敢硬性格擋,仗着步將的身位靈活多變,往一旁翻滾而過,順便抓起地面上不知道是誰落下的戰刀,便朝着錯身而過的徐晃投擲而出!
戰刀在空中翻滾着呼嘯而過!
不知道是徐晃在兜鍪之中視野有限,沒發現,還是身穿重甲又拿着戰斧砍空了,迴旋不便,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只見戰刀正中徐晃的背心!
龔都不由得心中狂喜,下意識的就往前衝,高舉鐵棒,準備給中招的徐晃致命的一擊來結束戰鬥……
然而瞬間之中,狂喜就變成了恐懼!
戰刀明明砍砸中了徐晃,但是徐晃並沒有因此跌落馬下,甚至連多餘的晃動都沒有,高橋馬鞍和雙馬鐙帶來了穩定的前後左右的支撐點,使得在馬背上徐晃可以承受一定的衝擊力而不受影響……
因此當龔都跳起一棒砸來的時候,徐晃也是一斧頭回旋而出,橫掃側後!
龔都只覺得天地忽然旋轉了起來,同時所有的喧囂似乎都在迅速的遠離,然後便是一片黑暗……
終於下定決心,趕來救援龔都的劉闢,目瞪口呆的看着,旋即渾身上下的毛孔就像是突然開閘的水壩,冷汗噴涌如漿,不由得腿腳有些發軟。
什麼大戰三百回合,基本上都是張三爺的商業吹噓,正常的生死搏殺,往往都在一個瞬間就結束了。
龔都剛剛舉棒砸下,徐晃的戰斧已經迴旋而至,已然發力前衝的龔都身位用老,根本無法躲避,鋒銳的戰斧就像是熱刀割凝油一般,斧面從龔都的身側切入,帶着其三分之一的身軀拋灑在一側,而龔都的下半身,就像是血色的噴泉一般,不僅將血液體液噴上了半空,還有些零碎的肝臟和腸子,同時雙腿還慣性的向前動了兩下,才摔倒在地,甚至還在抽搐着,就像是獨自有了思維一般……
徐晃一斧斬了龔都,旋即一手自由的控制着繮繩,放緩了速度,將戰斧略微抖了抖,傲然而立。
許多的黃巾兵呆呆的看着徐晃,一時間彷彿都失神了一般!
劉闢忽然聽到一陣令人心煩的咯咯之聲,然後才反應過來其實是自己牙齒不受控制的上下碰撞着所發出的聲響……
龔都有一手甩手刀的絕技,這一點劉闢是知道得,甚至也親眼見過龔都投擲出去的刀劍,在二十步之內能深深的扎進了一隻被圍獵的黑熊的身軀!
然而,這樣的絕技,在徐晃面前,似乎完全無效。
徐晃根本沒有躲避龔都擲出的戰刀,任由戰刀刺紮在了後背之上,然後……
然後那戰刀就像撞在巨盾上的木片一樣被彈飛了出去!
難不成,這個徐晃,其實才真的是黃巾力士,不死之身?
風越來越大,天漸漸地黑了。
進入秋天之後,太陽便一日短過一日。
徐晃立馬在血色殘陽之下,黑光鎧沾染了猩紅的血,胯下駿馬人立長嘶,碩大的戰斧令人望之膽寒。那一刻的景象,似乎喚起了許多黃巾兵卒內心當中令人恐懼的回憶。
『天公拋棄我們了……』
『力士……爲什麼他們纔是力士……』
『我們完了,完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就連那些黃巾老卒都失去了戰鬥下去的勇氣,就更不用說一般的黃巾雜兵了。
當夜色徹底降臨之前,劉闢的部隊在微不足道的抵抗之後,便是徹底崩潰,四散而逃的黃巾潰兵就像是掀開了螞蟻窩一般,漫山遍野的亂跑……
徐晃帶着人馬,不急不緩的驅趕着,追逐着,等到劉闢的這些敗兵奔逃了一夜,精疲力盡了,纔在第二天的清晨,再一次發動了針對於劉闢的突襲。
這一次,沒有任何的意外,汝南黃巾被徹底打殘,全軍覆沒,有近五千人被俘虜,其餘的要麼是死在了戰場上,要麼就是逃進了深山當中。
龔都死於徐晃戰斧之下,劉闢則是被俘虜了之後當衆斬殺。兩個人的首級被挑在了長杆之上,震懾汝南四方,至此,汝南黃巾賊基本上被摧毀,再一次的迴歸了大漢的統管之下,版圖之中……
『黃天』的時代,最終劃上了一個句號。
……(`Д′*)9……
人生中有很多危難險途,若不走上去倒是無妨,若是一旦邁上去,就很難回頭……
汝南黃巾如此,歷史上的呂布同樣也是如此。
這種難以回頭,有時候是因事所迫,有時候是因勢所迫,有時候是因情所迫,有時候是爲本心所迫,有時候,爲人間萬象所迫……
當年的呂布,剛剛抵達長安的時候,不過只是一個低級軍官。
丁原對於呂布有恩麼?
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有恩。丁原賞識呂布,從草莽當中將呂布提拔起來任用,但是這種賞識,並非無條件的,就像是後世裡面提拔一個基層人員來做銷售經理,提拔歸提拔,但是如果說沒有銷售的能力,終究還是會被淘汰,而且更重要的是,提拔的根本用意並非是『提拔』本身,而是爲了最終銷售的目標。
所以說,放在呂布個人身上,或許應該感謝丁原給與了一個施展才能的平臺,但是反過來想想,若是丁原碰上的不是呂布,而是另外一個同樣有武藝的人,比如呂洞賓什麼的,八成也會將其提拔起來。
殺了丁原,是董卓的命令。董卓當時聲名還很不錯,至少比丁原要好很多,並且剛剛擔任了大漢最高軍事統帥,然後派了李肅告訴呂布,丁原是個叛徒,讓呂布動手,那麼是殺還是不殺?
董卓,曾領幷州牧,入京前官拜前將軍,後一路爬到太尉太師。
丁原,原爲騎都尉,董卓入京執掌大權後才遷執金吾。
呂布,官爲『主簿』,或者是一個『司馬』。
這三個人的關係,是上下級的關係。呂布不管是『主簿』,還是『司馬』,都是漢朝的軍吏,而不是丁原的私兵,也不是其部曲。
董卓進京,徒用疑兵壯大聲勢。袁槐袁紹等關東士族雖有疑慮,但也是蓄勢待發。涼、並軍事集團,顯然只有相互聯合起來,才能捍衛住武人的地位,而此時董卓與丁原,並未達成默契,甚至爆發了內鬥。
董卓當時是呂布的上司,有法理優勢,加上當時形象優良,手中又有更大的政治資本,並且雙方局勢緊迫,不可調和,必須二者選其一。
呂布不知道該相信誰,甚至呂布還孤身一人去了丁原的帳篷,可是當見到了與平日認知完全不同的丁原的時候……
雖然因此讓呂布直接晉升了都亭侯,高官厚祿,但是呂布依舊在許多人眼中,就是一介武夫,一條走狗。
不管是董卓,還是王允。
董卓令呂布保護自己,似乎很看重呂布,但是實際上並沒有將呂布當人看。董卓發怒的時候隨手就拿手戟投擲呂布,幸好呂布身手敏捷,以拳掌格擋躲避,然後反過來還要向董卓道歉,得到董卓的原諒……
當然,羅老先生說這是在呂布私通貂蟬之後,但是實際上並非如此,而是董卓個人的習慣,以及越來越殘暴的性格使然而已。
王允也是如此。
當初呂布見到王允的時候,王允的熱切和讚許,讓呂布以爲重新獲得了新的希望,但是實際上,王允只是『以布州里壯健,厚接納之』……
『壯健』,武夫爾。
後來還有袁紹,有張邈,還有陳宮……
還有……
當下。
『將軍有萬軍不當之勇,何必學於隗耶?今西域之勢,正如竇於河西也!此乃天賜將軍良機是也!』一名中年文人侃侃而談,聲音激昂頓挫,似乎充滿了自信和魅力,『某雖不才,已有良策,可助將軍穩固西域,進而保生民,化胡爲用,當可立不世之基也!』
中年人叫韓聞,和韓約沒什麼關係。嗯,也不能說完全無關,說不得祖上幾百年是一家。
韓聞自稱是龍額侯之後,流落西域,聞呂布威名,便特來拜訪。
呂布自然不可能說不見,可是見了面之後卻聽到了這樣的一番話,心中不免泛起了一種異樣的熟悉感,似乎在哪裡,也曾經聽過類似的話語……
呂布不置可否的說道:『先生有話,不妨直言。』
『溫侯乃當世人傑,可惜時不適乎,乃至於蹉跎至今……』溫侯的稱號雖然斐潛已經給呂布改了,但是一時半會也沒傳到西域來,韓聞自然還是以此來稱呼呂布,『昔日種種,乃失於天時地利人和是也,而今大漢朝堂昏庸無能,相互傾軋,正如天時已至,河西之道,細小難行,扼其要害,便是難以通達,亦如地利在手也,西域諸國繁雜紛亂,苦亂久也,當是人和在望也!如今溫侯若是一聲令下,且豎王旗,自可號令西域,而成一統也!』
『屆時,無論進退,皆於溫侯一心!豈不妙哉?!』韓聞微微而笑,手拈長鬚,盡顯智慧之態。
呂布愣了一下,然後皺起眉頭說道:『先生欲某叛漢乎?』
『非也,非也!』韓聞大笑道,『何來叛漢之言?大漢之中,諸侯之間,相互征討,可有叛背之語?如今不過是以其之道,還之彼身爾!溫侯如今手握重權,當立大業!在下與龜茲王有一面之緣,若溫侯有意,當下之局,便可握手言和,兩下合兵一處,將軍鎮壓河西,龜茲平穩西域,兩相各取所需,此間何愁大事不成?』
呂布看着韓聞,忽然笑了起來,『如此說來,先生當爲龜茲說客?哈哈哈,先生莫不不知驃騎將軍,雄兵於關中,若是其襲來,又是如何是好?』
『溫侯乃天命之人,困頓一時尚可,豈能久居人下?』韓聞見呂布大笑,心中也不由的安定下來,便說得更加露骨了些,『驃騎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若溫侯位之,當獲者甚也!如今西域之中,以龜茲爲重,溫侯若是可得龜茲之助,西域豈有不平之理?屆時溫侯禮賢下士,又有四方來歸,西域太平,河西穩固,縱然驃騎雄於關中,又能如何?』
呂布哈哈大笑,似乎及其歡暢,甚至眼角都出現了一些隱隱光華。
堂下的蒙弘則是深深的皺起眉頭,面色陰沉如水。魏續則是看了看呂布,然後又看了看韓聞,眼珠子左右搖擺不定。
高順於玉門關大小盤城駐守,呂布等則是在敦煌,相隔大概兩百里左右。
『昔日曾聞溫侯之志,乃挽漢室於水火,清君側,除奸惡,伸大義於天下,成不世之基業!』韓聞繼續說道,『如今正當時也!曹司空獨佔朝堂,斐驃騎隔絕關中,此非真漢也!曹斐二人,知其孰爲霍子孟?孰爲王巨君?未見其真,焉可輕從?今溫侯胸懷天下,若爲漢興,當奮而振聲,達聞天下,即有天下志士,聞風而云集,望旗而景從,便是曹斐不能容,又何憚之有?』
呂布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
韓聞略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腦袋,假做謙虛道:『在下不過一方淺見爾,實不敢當溫侯誇讚……』
『真像啊……』呂布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笑出來的,還是什麼其他原因滲出來的淚水,重複感嘆道,『真像啊……真的很像……』
韓聞有些不解,『溫侯之意是……』
『我是說……』呂布仰頭看着天空,『先生與布之故人,有些相像……』
韓聞心中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又噗通噗通跳得厲害了起來,有些遲疑的問道,『且不知溫侯所謂故人……究竟是何人?』
『王子師……陳公臺……』呂布收了笑,微微歪着頭,似乎在回想着一些什麼,『對了,還有個姓李的那傢伙……說得幾乎都差不多,大業啊,大義啊,天下啊……我之前都信,他們說得我都信……他們都比我聰明,想得更多,所以那個時候啊,他們說什麼,我就信什麼……我一直以爲,他們那麼瞭解我,字字句句都能說到我心裡去,自然是值得相信的……』
『可惜啊,可惜……』呂布看着韓聞,搖着頭,嘖嘖嘆息道,『可惜先生來晚了啊……若是早十年來,就憑先生這一番的說辭,我少不得又要被先生所用……太可惜了,嘖嘖,先生來晚了啊……』
韓聞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臉皮抽搐兩下,強笑道:『溫侯既然不願聽某之良策,也是無妨!既如此,某多言也是無益,告辭,告辭!』
呂布站起身,沉聲喝道:『且稍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