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
隨着一些羌人從馬賊的軍寨當中帶着些東西回到了其各自的部落之後,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也就漸漸的傳開了。
『不是說……姓曾的那傢伙很厲害麼?你看看,這……底子都被揚了……』
『聽說了沒有?之前說曾家的塢堡也被攻下來了,現在又是被搞了老巢,要我說啊,這一回,姓曾的算是完蛋了……』
『你們幾個,幹什麼呢?都閉嘴!幹活去!』
羌人部落裡面的頭人看見了,便是大聲呵斥,然後幾個羌人便是低頭哈腰的跑了,然後或許就此不說了,但也可能下一次又躲在那個角落裡面繼續嘰嘰咕咕。
羌人頭人轉悠了一圈,然後自己也是沉着一張臉,騎上了馬,往北宮部落而去。
還沒到北宮部落的時候,便是碰上了其他羌人部落裡面來的人,
相互眼神一碰,便是知道對的人。
進了北宮的營地之內,又發現了一些其他部落的人員,便也沒有多說什麼,都彙集到了北宮大帳之內。
北宮也很頭疼。這個事情發展的速度遠比他想象要更快,更麻煩。北宮沒有想到張遼竟然採用這樣的手段,和之前任何一次的西羌平亂都不一樣……
這也是羌人們從一開始到現在都不是很熱衷於相應曾大戶的原因,畢竟張遼賈詡等人針對的是曾大戶,以及在各地縣城當中的官吏,並沒有將矛頭指向了羌人。
『三色旗的漢人沒有找我們……』
『去的所有人都回來了,一個都沒有死……』
『也沒有說要我們做什麼,就是去了一趟,拿了些東西回來……』
『……』
這就是給到北宮所有的信息。
也是擺在羌人部落各個頭人面前的內容。
看起來,不管是從什麼方面來說,張遼所代表的的三色旗漢人的行動,更像是漢人內部的矛盾,而不像是針對隴右的羌人。
那麼,簡單來說,就是曾大戶之前只是在恐嚇,想要拖羌人下水了?
北宮看向了黃羊部落的頭人,和曾大戶走的最近的,也就是黃羊部落,『你說說,你覺得如果三色旗幟的漢人搞這麼大的陣勢……到底是想要做什麼?曾忠義是不是還隱藏了一些事情沒有說?』
黃羊部落的老頭人皺着眉頭,思索了許久,『三色旗漢人這一次出動的人馬……似乎並不是很多……也許,漢人在搞什麼陰謀詭計?』
『嗯……』北宮嘆息了一聲,說道,『三四十年了,那一次漢人大張旗鼓的前來的時候,不是我們倒黴?』
『……』其他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前兩次的西羌平叛。
『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小心一些!多加防備!別輕舉妄動!』北宮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漢人都不能相信……之前的那些漢人,曾忠義,還有現在的這個三色旗幟的漢人……都是一樣,都不能相信……至於要怎麼做……我還要考慮一下……』
『那……』周邊的部落頭人相互看看,『那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漢人不來主動招惹我們……我們也不用去……管曾忠義那邊?』
北宮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三色旗漢人……如果他們真找我們的麻煩,那就沒什麼好說的,按照老辦法來辦……但是現在麼,先別管曾忠義那邊,我覺得,最重要還是先要搞清楚三色旗的漢人,究竟是要做一些什麼……』
『但是曾忠義說過……』黃羊頭人不由得說道,『三色旗幟要收我們的稅!要拖走我們的牛羊!真要是動手了,十年啊,到時候誰付得起?現在我們要是不管曾忠義,萬一等三色旗漢人搞死了曾忠義這些人,然後翻過手搞我們,到時候誰又會來幫我們?』
『對啊,說得也有道理……』
『大家原本都是好好的,現在三色旗漢人一下子要加進來亂搞……』
北宮笑了笑,擺了擺手,制止了衆人亂糟糟的話語聲,『你們是沒聽清楚我的意思……我再說一遍,漢人都不能相信!不管是之前的那些漢人,還是曾忠義,還是現在的這個三色旗幟的漢人,都是一樣,都不能相信!明白了麼?』
『……』
『不是很明白……』
『有一點明白就行了……』北宮懶得多解釋,『還是那句話,最關鍵還是搞清楚三色旗漢人到底要做什麼!』
『那如果……』
『萬一漢人真是隻是要對付曾忠義……』
『看情況,明白了麼?』北宮笑着,『再說一次,看情況……還是記住最重要的一點,漢人,不可信!行了,都回去罷,有了什麼事情,我會派人去找你們……』
黃羊部落的頭人最後一個走的,臨走的時候還在北宮的帳篷外面躊躇了一下,顯然是還有什麼話想要說道一二,可是最終北宮沒理會他,他也就只能是怏怏的走了。
『老東西……』北宮哼了一聲,『就想着那點自家家底……』
黃羊部落距離漢人的地盤最近,如果有什麼問題當然是第一個遭殃,所以黃羊部落的頭人當然着急。
但是如果沒有黃羊部落作爲預警,北宮又怎麼能知道漢人究竟會怎麼做?所以北宮即便是知道黃羊部落的頭人在想着一些什麼,也就當做不知道……
………(⊙_⊙;)………
『這是那?』
曾大戶有些頭疼。
曾大戶從皮褥子上爬了起來,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有些痠痛,這種痠痛不是一個地方,而是這邊一片,那邊一塊,使得曾大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塊拼接起來的人形一樣,要往關節的地方多加一些油脂,或許纔會輕鬆靈便一些。
老了啊……
在外奔波的人,總是有這樣的經驗,就是睡覺的時候睡不好,起來的時候犯迷糊,年輕的時候還好一些,上了年紀就有些認牀,不是在熟悉的地方休息,便是難以安枕。
曾大戶以爲自己還年輕,但是走出來之後才明白自己已經老了。
晃着腦袋,就着冰冷的泉水洗漱了之後,曾大戶纔算是清醒了過來。
『去探路的黑臉疤回來了沒有?』
『回是回來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人回來了,這糧草……』
曾大戶皺起了眉頭,咬了咬牙,『叫他過來!』
不多時,外號爲『黑臉疤』的馬賊小頭目過來了,老遠就低着個頭,有些不敢和曾大戶對視。
『說罷,怎麼回事?』曾大戶坐在一塊石頭上,拿着一塊饢,扯下一小片來,齜牙咧嘴的咬着。
『老大……』黑臉疤遲疑着說道,『他們……他們不給……』
曾大戶緩緩的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黑臉疤的頭更低了,『他……他們……不肯……不肯給……』
『不肯給?』曾大戶咬着牙說道,『啊哈?!不肯給?!』
黑臉疤還沒有點頭,就被曾大戶突然一腳踹翻在地,『你個慫貨!不肯給你就這麼回來了?尼瑪他們是你爹還是你媽?啊?不肯給,麻痹的你手是瘸了還是腳是斷了?啊?!』
黑臉疤也不敢反抗,只是抱着腦袋,蜷縮着在地上硬抗,『老大你說的……你說不要動粗……』
『哦?』曾大戶縮回了腳,『我說的?』
曾大戶一把將黑臉疤從地上拉了起來,擺出了一副笑臉來,『啊呀,還打錯了,是不是?我的黑臉好兄弟,你說說,我是怎麼說的?』
黑臉疤哆嗦着,『是老,老大你說的,你說……要對他們好一些,上次……就在上次……』
『上你麻痹啊!』曾大戶一巴掌又將黑臉疤扇倒在地,『上次,上次該死的驃騎有來麼?啊?上次,上次我們用得着他們麼?該死的,上次我的意思是先養着,就像是養牛羊一樣等長大些!你麻痹的就只懂得聽半句話啊?還特麼的躺着裝死?還不去集結兄弟!幹活了!』
『喔喔哦哦……』馬賊聽說要動手了,便是各個興奮起來,就連被揍了一頓的黑臉疤也不管鼻青臉腫一嘴血,嘿嘿哈哈的叫着喊着……
曾大戶臉上依舊裝着笑,心中卻越發的冰涼。不吃窩邊草,那只是沒餓到極處,真要是沒招了,連屎都吃!曾大戶未嘗不知道這麼幹會導致導致羌人部落的反彈,失去了原本的掩護作用,只不過眼下要是不解決吃食問題,下一刻隊伍怕是立刻崩壞!
要麼眼下飢渴而死,要麼賭一把,因此即便是眼前的一碗鴆酒,也是隻能先喝了再說!
曾大戶帶着人馬襲擊了周邊一個羌人的小部落,雖然說曾大戶儘可能的安排了手下先是將羌人部落全數包圍起來才動的手,並沒有留下任何的活口,但是並不代表着這事情就萬無一失無人知曉。
在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另外一個羌人部落裡面的人前來訪友,結果就看見了一地的慘狀,驚駭莫名的連滾帶爬逃走了……
又過了幾天,就像是潛藏在草叢當中的豺狗,當草枯萎了之後,曾大戶的位置就漸漸的被暴露了出來……
曾大戶不敢在一個地方久待,在再次更換了藏身之地之後,馬賊不免都有些疲憊,在吃過了晚脯之後,除了一些負責警戒的崗哨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找了避風的場所各自睡去。
夜色之中,周邊的草甸子都很安靜。
夏日的夜風也不是很冷,偶爾會帶來一些戰馬的響鼻聲,還有些細碎的夢話磨牙什麼的,混雜在草叢中不知名的一些昆蟲肆無忌憚的鳴叫之中。
天上星光燦爛。
半夜之中,就在篝火漸漸熄滅的時候,突然之間,像是滾雷一般的馬蹄聲從遠處響起,嚇得在遠處警戒的馬賊驚慌大叫起來,然後淒厲的報警喊叫聲響徹了夜空。
馬賊營地之中頓時沸騰起來,亂成一團。
曾大戶第一個從皮褥子上翻身而起,抄起就在身邊的戰刀,連衣袍都來不及穿好,便是呼嘯着讓手下集結,準備應對對手的突襲。
曾大戶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一片的紅點,在漆黑的夜色之中顯得格外的奪目。這片紅點移動的速度非常快,時間不長,已經變成鬆散的一大片跳躍的火光了,就像是一隻巨大的火鳥,張開了雙翼,朝着此處撲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就像是每一聲都敲擊在馬賊的心上,敲得包括曾大戶在內,所有馬賊的臉色都有些蒼白。
『走!快!快!!』曾大戶翻身上馬,指着火光相反的方向,『往那邊!快!快走!』
這明顯就是來者不善,甚至不用多看就能猜出是驃騎人馬追蹤到了這裡。雖然說曾大戶心中也有一些疑惑,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呆呆站着想問題的時候,逃命要緊!
誰他孃的敢和驃騎人馬正面對抗?
那不是傻子加白癡麼?
曾大戶一聲令下,衆馬賊其實也都是差不多的心思,絕對沒有什麼個人英雄主義的心思,紛紛跟着曾大戶呼啦啦的就往紅光跳躍的相反方向逃竄……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紅光那邊的驃騎人馬似乎慢了下來,然後過了片刻,紅光便是消失了,整個大地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就聽見戰馬馬蹄的聲音嘈雜無比,但是卻不知道驃騎人馬究竟是有沒有追來……
『慢一點!都收一收!』
曾大戶越逃便是越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大喊起來,讓周邊的馬賊放慢一些速度。然而對於這些馬賊來說,恐慌哪裡是那麼容易說收就收的,即便是曾大戶撕心裂肺的大喊,不知不覺當中也是跑了小半個時辰之後,纔算是將恐懼的心放下來一些,緩緩的收了戰馬。
半夜被驚嚇而起,然後人馬一頓狂奔,不管是在體力上還是耐力上,都是疲憊不堪,馬賊在馬背上呼哧帶喘,戰馬也是一樣噴着響鼻,搖頭甩尾。
『……』曾大戶左右扭着頭,死命盯着紅光消失的方向,但是什麼都沒有看見。
沒追上來?
這算是……逃脫了?
『這是那?』曾大戶呼哧呼哧的喘着氣,仰着頭,準備從天空上的星辰位置辨認一下自己當下的方位,但是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跳,『不對……不對啊……這個方向……這個方向不是向北……我們跑反方向了,跑反了……』
就在曾大戶發現了異常的時候,在前方的馬賊傳出了驚恐到了極點的叫聲,然後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前方看去,然後所有人都看見了令他們難以置信的一幕,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在黑夜之中,靜靜的站立着一隊人馬,刀出鞘,槍齊平,擺出了一副即將衝鋒的架勢……
火光漸漸燃起,在火把光華照耀之下,一柄三色戰旗在夜風當中招展,就像是在無情的嘲笑,又像是在輕描淡寫的敘說着什麼……
馬賊們驚慌失措,而讓他們感覺到更加恐怖的事情出現了,隨着火光的亮起,戰鼓轟隆隆的在草原上敲響起來,然後四面八方似乎都有了戰鼓的聲響在迴應着,然後不光是南面出現了火把的光華,東面,西面也是一樣出現了火光,北面原本消失的火光也再一次點燃了起來,就像是天羅地網一般朝着馬賊圍捕而來!
馬賊轟然而亂!
曾大戶喊着一些什麼,但是沒有任何人聽得見,因爲所有的馬賊都在叫喊着,再加上週邊的戰鼓聲和馬蹄聲,一個人的聲音實在是太過於渺小……
這就是一場完美的圍獵。
一邊是早有準備的獵手,一邊則是驚慌失措,疲憊不堪的獵物。
爲了防止失去了羌人部落掩護,甚至被羌人舉報的曾大戶,再一次脫離視線,也爲了不過於深入大漠當中追擊,張遼很有耐心的說服了一些羌人,在曾大戶的北面裝成了大規模來襲的騎兵陣列,就像是在草場上圍獵哄趕獵物一樣,將驚慌的馬賊成功的驅趕到了圍獵圈當中……
剩下的麼,也就簡單了。
驃騎騎兵合圍突進,速度奇快,原本就是驍勇善戰,再加上以逸待勞,而馬賊這邊馬力人力都是消耗大半,又是驚恐萬分失去了隊列,也沒有效的指揮,只懂得依照本能躲避逃亡,可以說幾乎是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驃騎騎兵往來飛馳,長矛大刀揮舞得就像是平常在訓練當中砍標靶一般的輕鬆,而馬賊則是頭顱肢體紛飛,鮮血四射,一個個狼奔豕突,哭爹叫娘,像是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一氣,任人宰割。
體力和士氣都遭到沉重打擊的馬賊,在面對驃騎騎兵滴着鮮血的戰刀之下,一些聰明的便是立刻滾到了地上,撅起屁股瑟瑟發抖投降,而那些少數負隅頑抗的馬賊,則是很快就被宰殺在了鮮血四溢的戰場上。
半個時辰後,在黎明降臨的時候,戰鬥就基本上結束了。
曾大戶死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搏殺之中死去,還是在逃亡當中被砍殺,亦或是兩者都有,因爲在他的身上,正面和背部都有傷,而且只剩下了半截軀體,如果不是其他的馬賊和帶路的羌人共同指認,張遼還未必能確定這個半截屍首就是曾經在隴右赫赫有名的曾大戶……
『取了首級,先收着着罷!』張遼吩咐道,『打掃一下戰場,準備回軍!』
兵卒興奮的應和着,然後開始整理打掃戰場起來。
『可惜了……』張遼看着曾大戶的腦袋,低聲嘀咕了半句。
雖然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酣暢勝利,但是張遼依舊是覺得有些可惜,畢竟活着的曾大戶,會比死去的更有用一些,但是在戰場上誰也沒辦法說一定能活捉,所以麼,接下來也就看這個死去的曾大戶,究竟還能發揮出多少的作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