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驃騎將軍府。
『羌煮呢?銅鍋呢?端出來!』進了驃騎將軍後院,梳洗沐浴之後的龐統,恢復了一些精力,便是哇咔咔咔的叫着,就像是餓狼一般左右尋覓着食物,『我感覺現在能吃下一隻羊!一整隻羊!』
斐潛更早一些沐浴完畢,現在換了乾淨的衣袍,坐在後院的廳堂之前,泡茶喝。
『哈哈……』
斐潛笑着,招呼着龐統先坐下,遞給了龐統一杯茶。
在私下之中,斐潛還是喜歡這樣比較隨和一些,不用特意去搞出什麼上下尊卑,有時候有階級區分是一件好事,但是也並非全部都是好事,只要公私分開,斐潛覺得這樣的相處模式其實也不算差。
喝了兩口茶,斐潛呵呵笑着說道:『羌煮麼,別急,反正後面肯定有……今天先嚐嘗新菜式……』
『新菜式?』龐統摩拳擦掌,『那還等什麼?速令庖丁呈上來!』
『再等等……先吃點糕點,這個綠豆糕不錯……』斐潛給龐統倒了杯水,『再說,子敬還沒到呢……』
『咕嚕嚕……』龐統揉着咕嚕亂響的肚子,愁眉苦臉的坐在一旁。
若是等別人,龐統估計沒那個耐心,但是等候棗祗麼,再怎樣的飢餓也必須忍着,因爲棗祗不僅是龐統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棗祗現在是農業的核心人物,直接關係到了關中河東上黨這幾塊核心收成。
別看斐潛現在佔據的地盤很大,但是實際上可以用來耕作的耕地數目還是遠遠的低於山東, 之所以可以憑藉着這少數的耕田數量硬扛着山東, 主要一方面是農業上的技術提升,另外一方面就是直通到了地頭的農工學士。
若是沒有農學士和工學士的這兩根探針,導致斐潛無法全數掌控耕地和農夫的數量,變成像是山東那邊一樣, 只能是聽着士族豪強說什麼就是什麼, 上報多少就是多少,那麼斐潛早就完蛋了。
再加上棗祗對於權柄也不貪, 因此從斐潛到龐統, 還有其他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對於棗祗都是十分的尊敬, 即便是個別心中覺得棗祗是個傻子的,也會在表面上裝出些樣子來, 否則被旁人知曉了, 就麻煩了……
沒有讓龐統痛苦多久, 棗祗便是到了。
『北地……情況不妙……』棗祗的神色有些嚴肅,『我派人去和平北將軍留下的軍哨聯繫後, 又去了陰山北部的礦區周邊勘察一番……整體來說, 氣溫偏低……』
棗祗掏出了幾份記錄。
大漢之前的農業也好, 工業也罷,是沒有什麼詳細的天氣地理記錄對比的, 即便是有,也不過是寥寥幾字, 想要從中獲取一些不同年份不同月份之間的差異和變化,基本上來說都是極難。
從斐潛到了平陽開始,農業工業,還有一些其他方面, 採用記錄數據的習慣就越來越多了, 然後使用這些數據,來作爲推行和預測一些事情的依據, 也逐漸被龐統棗祗等人所習慣。
斐潛慢慢的翻看着棗祗帶來的數據,臉上的神色也不免有些嚴肅起來。從棗祗,還有棗祗派遣的人員收集來的數據看,北方大漠的嚴寒, 已經是蔓延到了陰山一帶, 但是因爲有陰山阻擋,所以陰山之南氣溫雖說略有下降,但是並不像是北面那麼厲害。
同時呂梁山擋住了前往太原上黨的寒流,而關中北面的山巒, 也擋住了從北面而來的寒流,整體上來說被這些山脈所保護的區域,氣溫和土地的化凍都還不算是太差,勉強可以進行春耕,但是從整體上來看,氣溫是比較低的,如果說有倒春寒,那麼這些播種下去的莊禾,將會不可避免的受到災害。
大漢當下,並沒有什麼能力進行培養耐寒莊禾,雖然說斐潛有交代棗祗留心收集,但是整體上來說,這種零星收集而來的莊禾種子也好,種苗也罷,脫離了後世那些生物基礎支持,難以得到有效的發展。
『子敬你的建議是什麼……』斐潛將數據轉手遞給龐統,然後問道。
棗祗微微皺着眉頭,『我的想法是……北地這些……先種一半,等氣溫確實回升了,再種另外一半……但是這樣,會有些減產……』
爲什麼說春耕非常重要,就是如此,一環扣這一環。
斐潛沉吟了許久,點頭說道:『就這麼辦罷……此外,在北地的禦寒農棚要抓緊研究,不必太過於追求材料的便宜,首先要保證的禦寒的效果……』
斐潛一度也使用過琉璃保溫棚種植一些反季節蔬菜,費用當然是非常可觀,但是效果麼並不是很理想,因爲琉璃的透光度並不好,而且因爲材質的原因,稍微碰一下就會碎,即便是不碰到,一冷一熱也易碎,小規模的用用還可以,想要大規模的運作根本不可能。
就說一條,這些琉璃交給棗祗手下,有兵卒看管着,這些琉璃不會誰便長腳跑路,要是拿給普通農夫農家中去,呵呵,三天之內就不僅是長腳,還能長出翅膀直接飛天信不信?
『這些事情今天先這樣,子敬也是辛苦了,來來,先吃飯再說……』
斐潛招呼着,讓家中的庖丁將新菜式端上來。
能夠隨時端上來的菜餚,當然不可能是現炒的了。
炒菜基本上是被斐潛提前推行出來了,在士族子弟之間還是比較受歡迎的,而且炒菜的花樣也多了許多,不光是斐潛之前的那些,還有一些新菜式也有他人的創新,但是炒菜這個東西麼,也和琉璃一樣,在士族層面比較流行,難以下沉到普通百姓身上。
畢竟百姓現在要求還是能吃飽,能有個白一些的饃饃就很開心了,而並非是吃多好……
『啊?是鴨子?烤鴨麼?』龐統一直都盯着呢,遠遠的還沒等端上桌案,味道都沒傳過來,便是先發現了。
『不是……』斐潛笑笑說道。
龐統的直覺告訴他,這道新菜不錯。
鴨子很肥美,呈金黃色,表皮上似乎看起來還有一層薄油,在夕陽之下,竟然像是會發光一般,讓人驚歎,也很有食慾。
庖丁上來之後,便是將鴨子的脊背劃開,一股濃烈卻清淡,非常矛盾的複合香味,頓時散發出來,惹得龐統直吞口水,一旁的棗祗也是伸長了脖子,緊緊的盯着。
就見到鴨子的脊背之內,竟然是被掏空的,裡面塞滿了被撕成條裝的肉,一粒粒糯米,還有越菌和冬筍……
斐潛替龐統和棗祗各打出一小碗來,然後自己取了一些出來。
鴨肉被塞入鴨腹後,加有糯米的清香,再倒入黃酒和薑汁,與香菇和冬筍不知在一起蒸了多久,早已軟爛入味,鮮香無比。
『好次啊……』龐統兩三下將小碗裡面的食物扒拉大半到嘴中,含糊的感慨着。
一旁的棗祗細嚼了幾口,眼睛放光,不緊不慢,又夾了一筷子,還順便勺舀了一勺糯米,又是舉起水碗,喝了一口甜漿水,什麼話都不想說。
真正碰見好吃的,而且又是肚子餓的時候,正常大多數的人是不會怎麼說話的,只是專心的在吃,等吃得差不多了,纔會放鬆下來,開始聊天啊,評論啊什麼的。吃兩口就講一堆的,要麼就一點都不餓,要麼是一點都不好吃。
看看食客的樣子,比如像是龐統和棗祗,就比一百句形容詞都好用。
『這個新菜……』斐潛等龐統和棗祗兩個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一邊讓侍從將菜盤撤走,一邊問道。
『妙哉!』龐統搖頭晃腦的說道,『油而不膩,鹹香鮮美,可謂飛禽之佳餚是也!』
一旁的棗祗也在點頭。
『你們就沒吃出什麼特別的出來?』斐潛又問道。
棗祗愣了一下,『特別之物?』
龐統低着頭看着自己的碗,又是回憶了一下,捏着自己的下巴,眼珠子轉動起來,『莫非是……這山珍……』
『果然瞞不過士元!』斐潛哈哈笑道,『不知士元覺得此策可行否?』
龐統叭咂着嘴,忽然有些眉飛色舞起來,『我覺得麼……也是可以試一試……畢竟上一次的效果也是很不錯……』
斐潛哈哈笑着說道,『對,我就是覺得之前那辦法好,現在重新用一用……就是怕有人覺得老套……』
龐統擺擺手說道:『識破了又有何妨?主公無須多慮,這事情就交給我了!』
棗祗在一旁有些愣神,『這個……』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坐在廳裡,吃着鴨子,喝着小酒,怎麼忽然一下就變成了什麼謀劃?
你們兩個那麼興高采烈的又是謀劃了些什麼?
等等,有沒有人可以幫忙解釋一下……
……\(^o^)/……
世界上一切的文字乃至於影視,對於戰爭的酷烈的表述和重現,都是蒼白的。大概只有親身經歷過戰爭的人,才能真正明白戰爭的概念。
廣陵之處,再一次的成爲了戰爭的前線。
混亂,無序,危險,死亡,使得廣陵一帶,成爲了最爲殘酷的區域。
在廣陵之中,原本居住在這一片土地的百姓離散成爲流民,或是隱藏在山林之間,或是逃亡到其他的地方,江東軍和曹軍雙方在這一片土地上相互廝殺,使得每一片的區域都有可能成爲戰場,成爲生靈的禁區。
在曹軍大規模南下之前,江東軍的主要不斷的到處收羅抓捕百姓,然後往江東運輸,但是因爲這一段時間船隻都被佔用,所以對於當下的流民,要麼就是截殺,要麼就是抓捕前來作爲勞役。
曹軍和江東軍的斥候也有所接觸,畢竟雖然說大軍要沿着河川走才能保證飲水的需求,但是小部隊的斥候還是可以穿過一些大軍不怎麼方便行進的區域,進行偵測和刺探。在不久之前,江東軍就試圖給曹軍的斥候佈置下一個引誘的埋伏圈,結果被曹軍的斥候識破了,畢竟在這一片土地上,還是曹軍更加熟悉一些。
但是畢竟是埋伏,雖然曹軍識破了,也承受了一定的損失,隨後的刺探和滲透,也不像是之前那麼的囂張了……
類似的衝突,這些時日裡屢見不鮮,大大小小的相互衝突,就像是大戰之前的預言,而就是在這樣的相互衝突的過程當中,雙方在一次的確定了相互的體位,爲下一次的劇烈撞擊做好了準備。
在下相的周泰,最終慘敗。在沒有得到及時的援助之下,周泰獨木難支,不得不在一天夜裡放火燒了下相,然後帶着殘兵不過百人,撤回了廣陵境內和朱治進行匯合。
不死鬼周泰,又一次負傷未死。
朱治一方面假惺惺的寬慰周泰,一方面則是給孫權發去了信息。然後便是光明正大的在原地駐留下來,只是派出了謝贊作爲前軍防止曹軍進逼,而其餘大軍並沒有繼續向前。
對於朱治而言,更願意的並非是和曹軍交戰,而是確保之前的利益,之前的進軍動作,不過迫於孫權的壓力而已,現在有了周泰作爲幌子,自然就停了下來。
至於滿寵的這一個方面,曹軍的部隊也並非全數都是精銳,雖然說奪取收復了下相怎麼都算是一個不錯的戰果,但是並不代表者他們就可以揮軍南下和孫權進行決戰。
滿寵之所以選擇攻擊下相,一方面是得到了張餘的情報,感覺周泰兵糧將盡,機不可失,另外一方面也是爲了彌補自己之前失去廣陵的罪責,趕在曹操抵達之前多少有些功勳抹在臉上,有些光色。
因此在廣陵邊界之處,雙方的部隊就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相持。
雙方的默契並不只有這一點。
在這個對峙的空隙之中,廣陵的流民遭受險惡的局面,未曾得到任何減輕,相反,因爲雙方都不願意冒風險去相信這些流民的『清白』,當然也更也不願意多承擔流民的糧草負擔,因此見到了流民便是進行大規模的劫掠和屠殺,也就成爲了必然的選擇。
或是在樹林裡,或是在野地中,或是在山澗內,原本的廣陵百姓,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不管這些流民反抗或是不反抗,結局都是相同的,無一倖免。
不管這種悲慘的命運是否願意接受,也不管這些發生的事情有沒有什麼道理,在曹軍和江東軍相持的這個階段,廣陵民衆的血肉一點點的在巨大的戰爭磨盤當中被碾碎,被磨成了齏粉,產生出來的血肉和脂膏,被兩個戰爭巨獸吃下。
廣陵,在先秦之時,就已經登上了歷史的舞臺,而在漢代之中,廣陵作爲郡王、諸侯世襲封地,也接近四百年的時間,可以說伴隨了整個的大漢王朝王室的變遷。
或者說,廣陵在大漢疆土之中,就是反覆中了魔咒一般,不斷的在重複着災難。
最開始的時候,劉邦封了大侄子劉濞做吳王,廣陵爲吳國的都城。吳王劉濞『即銅鑄錢,煮海爲鹽』,使得廣陵的經濟迅速發展起來,也使吳王野心膨脹。後來劉濞以誅殺晁錯爲名,約楚王劉戊等諸侯王一起造反,史稱『七國之亂』。但不到三個月,劉濞就敗走東越,結果被東越人殺死。
後來還有劉非也封到了這裡,被稱之爲江都王。結果後來繼承江都王的劉建因蓄謀造反而被賜死。江都國廢,建廣陵郡。
在漢武帝時期,出現了廣陵王。在漢武帝的壓制之下,歷代廣陵王都還算老實,頂多就只能是在漢武帝死後放個嘴炮什麼的……
東漢時期,劉秀封兒子劉荊爲廣陵王,而光武帝死後,劉荊一生四次試圖造反,均以失敗告終……
雖然說野心家不管是在什麼地方,都會給周邊的百姓帶來災害,但是廣陵郡這裡,確實是承受了太多野心家所帶來的苦難,稍微恢復一些,便是又再次的成爲了戰場,即便是最爲簡單的叛亂和平叛,都避免不了骨肉別離,生死之痛。
眼下,連續了數月的動盪與屈辱還在持續蔓延,兵禍綿延,不管是民戶,還是鄉紳,都在這樣一場浩劫當中倒下,家中金銀錢財盡數被劫掠,城鎮和鄉村都是被搬運一空。
而這,也僅僅只是廣陵慘劇的冰山一角。
在數月的時間當中,老弱最先被殺死了,男丁成爲了最廉價的勞動力,一次性的牛馬牲口,被使喚着進行各種勞作,稍有不從便是鞭打杖擊,甚至是人頭落地,即便是能在勞作裡面掙扎活命的,也往往是成爲了各類戰鬥的炮灰,尤其是在幾場攻城戰當中,更是死傷無數,屍骸遍野。
女性的命運,也同樣的悲慘。
被送入,被擄掠的女子,成千上萬。這些女子有的被充入軍中,有的則是被送往後方,像是貨物一般被使用,被挑選,一路之上,也是不斷的有大量的女子屍首被扔在了荒野之中……
而這些男女的屍體,還有更早一步死去的老弱,或許只是成爲了某些士族子弟,揹着手,斜斜45度的望着天空,喟嘆着天下興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的感慨?
在感慨之中,這一場戰爭的轉折點,在太興六年的夏天,以一種迅猛的姿態撲向了曹操和孫權,甚至讓雙方都沒有完全預料到,準備好其體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