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刀鋒刃,奪人心魄,呼嘯而下。
張濟想要躲避,扭動身軀卻帶動了傷口,不由得一陣劇痛,動作僵硬幾分。
安逸時間長了,總是不免會有些懈怠。總以爲戰爭就會和自己想象的一樣,或是覺得自己可以豁免一切的風險。
但實際情況呢?
風險依舊無處不在。
『將軍小心!』
一杆長槍從一側及時刺來,扎透了曹軍兵卒的小腹。
曹軍兵卒死命抓住長槍槍柄,臨死之前想要砍殺了張濟的護衛,卻被張濟反手一刀架開,只能是心有不甘的吐出最後一口氣,倒了下去。
戰場之上,唯有自己的戰友纔是最可以依賴的……
『將軍!援兵來了!』一旁的護衛大聲叫道,『援兵來了!』
張濟先將面前的曹軍兵卒砍死了,才擡頭看向了護衛指出的方向。
煙塵滾滾之中,隱約見到了騎兵正在突進。
慘叫聲越來越多。
猛然之間,有更大喧譁之聲,在壺關關隘的方向上響起。
張濟臉色一變。
這一戰,雙方都各出謀略,戰鬥的重心不斷的轉換,戰場上的機動靈便展現無遺。
眼下,這盤棋最終走向了殘局。
誰都是這個戰場的重點,但是誰也不是絕對的核心。
以爲自己很牛逼的人,未必真的就能牛逼到底,而往往是那些普通的兵卒,纔是支撐起整個戰鬥的核心要素。
張濟以爲自己很厲害,卻也懟上了同樣挾怒而來的樂進,兩個人兩敗俱傷。
張濟傷了胳膊,樂進傷了腿。
似乎毫無關聯的傷勢,如今卻導致了樂進在往壺關城門衝擊的時候,無形當中被減緩了速度。
壺關之下,地勢並不是平坦的,有溝渠,有土丘,並不是簡簡單單一座城,然後城下一個營地。
大多數的關隘也好,城池也罷,都不會像是電影電視裡面一樣,是平坦的,規整的,往往會因爲地理環境的關係,有一些坑坑窪窪,甚至是有意搞得坑坑窪窪。
壺關關隘周邊,就是太行山的延伸,山溝和土塬的褶皺很多。
曹軍營地也自然不可能說是全數都集中在一起,有的營地位於較高的位置,當然也有一些勞役民夫挖出來的地窩子。
戰場從來就沒有所謂美觀,整潔,一覽無遺。
觀察對方營地,清點每天對方竈煙,這些都是基礎的常識。
當曹軍出現在土塬平臺上的時候,自然就會被壺關城牆上看見,但是如果曹軍順着土塬溝渠下到了山丘褶皺之中的時候,視線就被遮擋了,不也是常識性的問題麼?
而樂進就是利用了這些常識,也利用了自家營地、太行山麗並不平整的特點,做出了安排。
可是他同樣也沒想到他也會受傷……
『快!快!』樂進拐過褶皺的坡底,開始攀爬上土塬,一瘸一拐的朝着壺關關隘衝去。
另外一邊,趙儼也在喊着同樣的詞語:『快!快!!搶城!』
在他身後的曹軍騎兵,也是齊齊大喊,一時之間氣勢磅礴。
壺關關隘的城門,厚重結實,不僅是木質堅硬,並且還有鐵條銅釘,但是這也導致城門沉重得要死,並不像是後世房門那樣,隨手甩一下,說關就能關上。
在大多數時候,壺關關隘的城門都只是開一半,夠用就好,而在需要急速進出兵馬的時候,自然就必須全數打開。
開門費勁,關門同樣也費勁。
打開之後想要再關上,也不是一兩個人拉一拉就能辦得到的。
而且壺關也需要留着門給張濟等人入關……
一場激烈的攻防戰,對於雙方來說,其實都已經是近乎於精疲力盡的狀態了,很多時候是靠着一口心氣在支撐着,如果說壺關城門被奪取,那麼對於壺關守軍來說,自然是一個不算是小的打擊,而樂進和趙儼就意味着有了更加主動的選擇權。
這一點,誰都能明白。
即便是壺關關隘之內,守軍的總人數是比樂進等人的數目更多,但是很多戰爭的勝負,並不是只是取決於人數多寡這麼一個簡單的因素……
有時候,運氣也很重要。
就像是這一次的伏擊,如果是在夜間,樂進和趙儼的勝率,至少要提升三四成。
可是現在,就只能拼速度,搶相互之間配合的時間差了。
樂進趙儼就想要搶當下的這麼一個時間差。
可問題是,樂進腳有傷,他奔走的速度,比原本要慢一些……
按照原本的計劃,樂進的速度和趙儼的派遣出來的騎兵,是一致的。
樂進步行,但是較近一些。
趙儼的騎兵策馬,但是藏身位置較遠一點。
所以兩邊應該差不多同時間到壺關之下,但是現在樂進拖慢了整個步卒的行進速度,導致趙儼的騎兵和樂進脫節了……
趙儼騎兵隊列先抵達了壺關之下!
壺關城門之中,人影晃動,不知道是有人在衝出來,還是在準備關城門。
但是通過門洞所透出來的光華,在趙儼看來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之光!
趙儼緊緊的盯着着城門,就在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忽然有兵卒指着一旁大喊:『敵軍騎兵!』
壺關之下,曹軍的騎兵數目不多,壺關內的戰馬數目同樣也不多。不是說驃騎不給配備,而是由於壺關之地的地形所決定的。
如果不是斐潛擴大了大漢當下對於騎兵的需求,實際上直至三國後期,也就只有曹操組建了超過千人的騎兵隊列,在三國大多數戰場之上,出現的騎兵數目都不多……
曹軍雖說被斐潛卡脖子,但是零星搞點戰馬還是有的,至少將領傳令兵斥候哨探什麼的,還是要戰馬的,否則來來回回都靠兩條腿傳遞消息號令?
而且戰場的關鍵永遠不是馬,而是人……
『什麼?!』
壺關騎兵不是去救張濟了麼?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趙儼訝然轉頭而望,看見在側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隊三十左右的驃騎騎兵,正在策馬狂奔,朝着趙儼的方向側擊而來!
雖然這一隊的驃騎騎兵人數不多,卻帶着彷彿就算是面對一座山,他們也要將其衝而倒的氣勢在狂奔而來!
趙儼和樂進好不容易湊出來的騎兵,只有五十餘,要說人數佔優麼,確實也是,但是眼瞅着這側翼撲來的騎兵,卻像是他們纔是人數優勢的一方!
『這些騎兵哪裡冒出來的?!』
趙儼瞪圓了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下一刻,趙儼急急大呼起來,『射!將他們射住!別讓他們撞進來!』
此時此刻,趙儼的命令是對的,但也是錯了……
說對,是因爲當下確實最好的對策就是遠程攔阻。
如果是是在平日,那麼自然是稍微調整一下方向,遠程射擊後和對方對衝,或是遠離對方的側擊的攻擊線路,但是現在趙儼最爲重要的目標,就是搶下城門,然後等來樂進的補位,看有沒有機會可以順勢推進攻進壺關關隘之中,自然是不可能改變自己原先定好的計劃,只能是寄希望於弓箭遮蔽攔阻一下對方的衝擊,給自己創造更多的時間和空間來。
說命令錯了,是因爲趙儼畢竟不是真正的騎將,他只是臨時兼職一下,所以自然就沒有能夠考慮周全。
這一隊騎兵出現的很突然,使得趙儼手下的騎兵手腳不免有些慌亂起來,因爲他們原本拿的武器都是近戰的,是準備要和壺關城門的守軍直接衝撞肉搏的,結果猛地又出現了一隊騎兵,在趙儼的命令下,就要切換成爲遠程武器……
打開面板,挑選武器,然後卸下武器,再裝備武器……
啥?
沒有一鍵換裝?
當然沒有,而且換裝的時候手法不熟練的,還有可能半途掉落武器……
這麼一耽擱,對方的騎兵已經逼近了。
見到對方騎兵舉着長矛和戰刀都快捅到了鼻子底下來了,趙儼手下的騎兵自然又本能的丟掉了剛剛纔換出來的遠程武器,再次想要切換成爲近戰裝備……
就這麼一個極其簡單,又看起來是沒什麼錯誤的號令,結果是在趙儼騎兵隊列之中,引發了混亂。
有的騎兵拿着是弓箭,有的騎兵卻拿着刀槍,有的要射擊卻沒有射擊的角度,有的要砍殺卻手短夠不上……
而另外一邊,由鄧理帶領的三十餘騎兵,卻基本上按照操典標準,在衝撞的前一刻,甩出了隨身攜帶的投擲類武器,或是短斧,或是鐵戟,或者投槍。因爲鄧理的這些騎兵來源也並不統一,所以裝備也不一致,但是一致的是他們之前所經歷的訓練,以及大量訓練所培養出來的習慣。
驃騎騎兵的這種習慣,在戰場上已經超出了絕大多數的普通兵卒,即便是沒有鄧理的號令,這些騎兵也近乎於本能的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就像是這接近敵軍的時候,猛然投擲出來的短兵刃一樣,不一定能夠說立刻擊傷擊殺多少人,但是對於打亂敵軍陣列,給友方提供更好的機會。
不僅僅是普通的兵卒,驃騎之下因爲講武堂的存在,基層軍校的靈活性和自主性,也遠遠的超出了曹軍系列。
鄧理髮現了戰場之上的異常動向,他並沒有上報等待,也沒有僵硬的執行原本賈衢的號令,而是改變了作戰的目標,讓前部人馬繼續往前衝鋒營救張濟,自己則是帶着後半截的人攔截趙儼的騎兵部隊。
相比較之下,曹軍騎兵的動作就僵硬了許多。這種呆板不是曹軍兵卒的錯,而是整個曹軍體制的問題。而曹軍體制又是山東之地的經濟結構,上層建築所決定的。
山東政治集團,也就是原本的大漢體系,喜歡並且希望下層的民衆百姓是聽話的,愚笨的,不懂變通,只會在一個地方一塊田畝上生老病死。這才符合山東之地的統治階級的利益需求,但是如此一來也就自然導致了其他衍生的問題出現,比如現在表現出來的作戰反應呆板。
而相比較來說,驃騎控制的地域更大,人口相對稀薄,也更歡迎,甚至是鼓勵人口遷移,因此在很多時候,民衆的主動意識會更強一些。再加上完備的軍功勳爵記錄兌換體系,使得在驃騎麾下,大多數的兵卒,甚至是已經退役的老兵,也對於獲取功勳充滿了渴望。
一正一負,相差得就多了。
趙儼做出了他認爲正確的號令,卻導致了錯誤的結果。
鄧理隊列沒有額外的指令,卻打出了額外的傷害。
隨着鄧理帶着人撞進了趙儼的隊列之中,頓時就將趙儼隊列撞出了一個缺口。
人馬衝撞在了一起,骨斷筋折,鮮血四溢。
鄧理手下前方的騎兵落馬,後面的騎兵絲毫沒有猶豫,沿着衝開的缺口就衝殺進去。
紛亂的馬蹄踩踏之下,落馬的兵卒多半都是迎來死神的降臨,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會逃離馬蹄的踐踏。
人會受傷,會恐懼。
戰馬也同樣會。
在鄧理撞開了趙儼隊列的缺口之後,趙儼後面跟着的騎兵,就不約而同的停頓了下來。即便是騎兵沒有發出號令,戰馬也本能的會避讓。
整個曹軍騎兵隊列,斷成兩截。
於是趙儼帶着的騎兵,還能繼續往壺關城下衝鋒的,頓時只剩下了十餘騎……
現在形勢就很簡單了,
如果曹軍能夠搶下城門,那麼還有翻身的機會,多少是一戰之力,如果搶不下來,曹軍也就自然敗退了。畢竟營地已經被張濟和後續的部隊給衝爛了,又沒有後援物資。
趙儼急了,現在他同樣也只剩下了兩個選擇,一個進,一個退。可不管是哪一個選擇項目,都是麻煩,繼續進攻,第一波衝擊壺關城門的只有十餘人,數量太少,後面半截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鄧理的糾纏誰也不知道,而且另外一邊的樂進遲到了!如果退,那麼又等於是扔下了樂進,自己跑路。如此一來再加上之前自己主動提出撤退的建議,從此以後一個逃跑怯懦的帽子,怕是一輩子就摘不掉了!
無奈之下,趙儼只能硬着頭皮直衝!
打到了這個份上,趙儼也同樣不甘心,還想要做最後的嘗試,最後的努力!
曹軍騎兵穿的是兩層的混合甲冑,而且帶了些圓盾,正常來說並不是十分懼怕守軍的箭矢,但是現在趙儼的人數太少了,畢竟從城頭上射箭,不可能像是遊戲一樣可以框定弓箭手,集火攻擊某些目標,大多數情況下是平均分配,甚至是無效射擊。
而現在原本是五十多人均分城頭弓箭手的壓力,現在卻集中在了十餘人身上,這一下子承擔的分量可就是直線上升了,而且還有兩三輛的弩車……
『嘣!』
城頭上的弩車,開始發威了。
弩槍呼嘯而下,轉眼之間射中了一名曹軍騎兵,連人帶馬釘在了一起,像是還沒扒皮就穿在了槍柄上的小動物,鮮血淋漓。
趙儼大喊:『衝進去!』
而壺關城頭上賈衢也同樣在大喝着:『放箭!攔住他們!』
下一刻,趙儼就見到箭矢如同漫天的蝗蟲一般,呼嘯而下……
在另外一邊,樂進這時候才從土塬溝渠裡面帶着人,一瘸一拐的衝了出來,露出頭來,便是見到趙儼等人被壺關城頭上的弓箭手射得生活不能自理。
曹軍的戰馬是稀缺資源,他的戰馬讓給了趙儼,一方面是隻有然趙儼集中了絕大多數的騎兵纔能有更大的攻擊力,另外一方面則是樂進帶着的是步卒,即便是樂進個人有馬也不能代表可以提升整個部隊的速度……
當然,如果樂進提前能夠知道自己腿腳會負傷,就肯定會想辦法至少留下一匹馬……
可是現在,怎麼看都晚了。
勝負的天平,已經在悄然的傾斜。
樂進他看到了趙儼等人被關隘上的箭矢射得宛如一隻只的刺蝟。就連趙儼自身都身中數箭,不得不敗逃,而在趙儼等人敗退之後的空檔期裡面,壺關上下已經鎮定了下來,而且賈衢不僅是在城頭上佈置了弓箭手,連帶着在城門洞裡面也擠滿了刀盾手和長槍手……
盾如牆。
槍如林。
這是在引誘!
也是在挑釁!
樂進目眥盡裂,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如果說是在樂進大軍完整,而且已經在城下列陣齊備,壺關只要敢開門,不管是擺出什麼鬼陣列,樂進都有信心直接撲殺進去!
就算是用人肉屍首堆,也要推進城中去!
可是現在……
趙儼中箭,不知生死。
營地之中火焰升騰,煙塵翻滾,也不知道沒有大將主持之下,能不能困死張濟。
自己腿腳受傷,延誤了戰機,更重要的是在負傷的狀況下,還能不能帶着兵卒衝擊以逸待勞的壺關守軍陣列?
更重要的一點是,壺關守將竟然有膽量不關城門!
這代表了什麼?
這是在向戰場之中的所有人,包括曹軍展現充足的自信!
如果壺關守將關上城門,那麼雖然說壺關安穩了,那麼無形當中也意味着壺關守將做出了捨棄張濟等人的舉動!
這種怯懦的對應,會極大的損害出城兵卒的士氣,很有可能會導致張濟等人瞬間就崩潰崩塌,失去防抗的動力。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樂進就算是不能攻城,也可以轉頭將張濟等人吃下去,至少是擊敗擊潰,滅其大部分,多多少少也可以振奮人心,挾勝而歸,但是現在……
壺關沒關城門,就意味着當下在城門處駐守的兵卒隨時也可能殺出來,而不管樂進是領兵攻擊壺關,或者說轉身圍堵張濟,都有可能受到兩面夾擊!
樂進擡頭而望,似乎透過騰起的煙塵看見了在壺關之上矗立的賈衢,看見了賈衢的雙眸。
那是一雙冷靜且貪婪的眼神……
貪的是樂進的命!
樂進嘴脣動了動,似乎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將軍你說什麼?』護衛在一旁顯然沒聽清,便是急急問道。
『我說……』樂進深深的吸一口氣,『退軍……退軍啊!』
護衛愣住,卻看見樂進已經整個人都變得蒼老且頹廢下來。
樂進擺了擺手,『傳令下去,收攏部隊,放那些人回去……我們退軍……傳令去罷……』
雖然表面上,雙方都吃了虧,各有傷亡,看起來像是都是不勝不敗,像是達成了和局,但是樂進知道,和局,就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