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軍的突襲戰術,已經是多次的奏效,在各個小規模的戰鬥當中展現了威力,即便是驃騎人馬什麼都不做,也使得曹軍上下都是心有餘悸。
曹洪就覺得自己一定會受到驃騎人馬的偷襲,就像是他認爲司馬懿是一個小人,是一個卑鄙之徒一樣。所以曹洪不僅是佈置了外部的暗哨,還在沒有完成的營地外圍佈置了鐵蒺藜,響鈴警戒線,鬼籤子,小陷阱等等。
爲了佈置這些事情,曹軍甚至連自家營地的休息都顧不上。
雙方的斥候依舊在寒風飛雪之中相互追逐攔截,直至黑夜漸漸沉降下來才慢慢撤回,在野地裡留下一些屍首,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中,很快的被風雪覆蓋。
入夜。
在曹軍營地之中,曹洪沒有休息,他在查看着圖輿。
漢代傳統的圖輿實在是難以恭維,但依舊是曹氏將領判斷周邊山川地理的一個重要的依據。圖輿上,張陽池顯然是一個戰略要點。誰控制了這個水源重地,誰就可以更加充裕的佈置自己的兵馬,而不必受到水源的制約。
曹洪盯着圖輿,眼神不停的閃動着,對面司馬懿的行動,說明這一個區域也是驃騎軍防禦的重點。曹洪沒來過河東,對於這個地方的地形並不是很熟悉,雖然說曹軍在河洛的時候,也找了一些對於河東地形比較熟悉的嚮導,可是在之前的……
曹洪的表情,流露出了一絲悲傷,但是很快就深深的藏了起來。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曹洪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不如人的。
這種心理很好理解,就像是大多數華夏家長見了旁人都會說自己犬子如何,如果對方真的也跟着說犬子的話……
那麼曹洪的兒子如果不是犬子,不是蠢貨,如今卻是隕落在河東之地,那麼就只能有一個解釋了,是司馬懿動用了卑劣的手段,殘害了他正直的孩子。
因此,司馬懿會不會再次用卑劣的手法呢?
曹洪覺得可能性很大。
因此他實際上,就是在賭司馬懿晚上會來劫營。
『幾更天了?』
曹洪忽然問道。
張熹看了看擺放在大帳一旁的刻漏說道:『回稟將軍,剛過初更。』
曹洪點了點頭。
三更半夜殺人放火。
還要再等一會兒。
帳篷之外,寒風呼嘯。
曹洪盡力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的圖輿上。
『這裡……』曹洪指着某處問張熹,『你可知道此山何名?』
張熹上前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屬下不知。』
『嗯……來人,』曹洪頭都沒擡,吩咐道,『傳楊氏子來。』
楊氏子,不是楊修,而是楊佴。是楊氏之人,只不過是旁支,對於河東也算是比較熟悉。
過了片刻,楊佴來了。
曹洪朝着其招了招手,然後指着地圖上的某個標誌着山形位置問道:『來,這是什麼山?』
楊佴顫顫巍巍上前,看了一眼圖輿,低聲說道:『此地號爲東坡。』
『東坡?』曹洪一愣,『有點意思。』
不是什麼山,而是叫什麼坡。
『那麼此東坡可走馬否?』曹洪又是問道。
楊佴連忙說道:『可以走馬。』
曹洪嗯了一聲。
這個東坡山並不高,但是向北延伸了大概兩裡的長度,自然可以潛藏兵馬。
曹洪又是詢問了一些張陽池周邊的地勢情況,然後就讓楊佴走了,連一聲辛苦了都沒說。
曹洪默默的琢磨了一會兒,然後問張熹日間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個山坡。
張熹表示他看到了。
曹洪問他那個地方地勢如何,若是用兵應該怎麼做。
『將軍……這地方,屬下以爲……』張熹低聲說道,『此山如屏,若是不能據之,我大軍行動皆在其山注視之下,若是進軍張陽池,右翼從始至終被其所牽制……可是如果說分兵搶佔此山,人多了怕是正面不能御,若是人少又恐拿不下這個山來……這仗恐怕是不好打……』
曹洪點了點頭,『此山周邊,皆爲平野,利於驃騎,而不利於我軍。唯有此山……只不過驃騎以騎勝,斷然不會死守於此山之中……如今關中賊逆勢大,其人馬一年多過一年,此時不打又待得何時,此乃死中求活之戰,若是要樣樣都佔優纔打,早年間迎戰袁氏,便早就不用打了……』
張熹頭一低,口稱受教。
曹洪擺擺手說道:『軍議之時,沒有對錯。』
張熹心中嘿了一聲。
說是沒有對錯,可是有喜歡和厭惡。
當上司厭惡你的時候,對的也就成了錯的,所以張熹很是光棍的說道:『將軍果然是英明,一眼就看出這個山坡是戰略重地……此山橫貫南北,俯視山下官道,若是可以佔據此地,必然可以獲得地利,縱然驃騎前軍萬馬,也無法動搖我軍陣列。』
曹洪點了點頭,神情上頗爲滿意,『若我等據此山,又當如何守之?』
張熹點了點圖輿上在山邊上的一個村寨,『此地有一村……』
『二道溝村。』曹洪看着圖輿上的標識說道。
張熹說道:『這個二道溝村雖說殘破,但是屋牆便是天然的拒馬,另外再挖設一些陷阱,驃騎人馬想要攻打,便是隻能……驃騎雖說騎兵了得,可是進了村中,自然不成陣型,屆時驃騎人馬又要防着陷阱,又要應對我軍襲擊,定然損傷慘重!加上此村在山下,驃騎要大舉進攻村寨,山上便是可以居高而攻之,若是進攻東坡山,村中又可以側襲其右翼……』
曹洪哈哈大笑,拍了拍張熹的肩膀,『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既然如此,待進軍張陽池後,此地就由你來駐守!』
張熹忍不住要跳腳,可是到了臨頭的時候卻掩飾成爲了咳嗽,臉色微微有些發紅。
曹洪的護衛遞上了一個水囊,張熹接過,喝了幾口之後,便是接受了現實。
曹洪拍着張熹肩膀,『你可是我左膀右臂,千萬不可在此要緊時候生些差池。』
『屬下……咳咳,屬下沒事。』張熹還能說些什麼,不過他還是想要盡力給自己爭取更多的生存機率,『將軍用兵遠超屬下……不過要是我們將軍陣陳列於此處,那麼就要留意驃騎人馬會抄我們後路……屬下覺得還是要將此處軍營修建完善,一來可以提供兵馬往來所需,另外也是有後備支援,不會一處破便是處處破……再者,若是進軍暫時受挫,也可以保下大多數兵馬,以備再戰。』
曹洪低聲喃喃道:『不勝便是敗了。』
張熹沒有聽清,忙探頭過去問道:『將軍?』
曹洪擺擺手,『就這麼辦。不過這處軍營就不必再修了,原本就是要……』
曹洪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是聽到在帳篷之外的兵卒有些躁動。
曹洪立刻抄起了戰刀,便是將帳篷門簾一掀,衝了出去。
張熹緊緊跟在後面。
司馬懿確實來了。
只不過來的不是人,而是一匹馬。
馬匹踩中了曹軍的陷阱,然後哀哀而鳴,驚動了曹軍兵卒。
受傷的戰馬很快就被帶到了曹洪面前,然後眼尖的人就發現戰馬背上綁着一個盒子……
盒子被打開了,曹洪藉着火把的光亮一看,便是不由得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司馬小賊!我誓殺汝!』
在盒子之中,是醃製的曹震人頭。
雖然說曹洪已經是知道了曹震的噩耗,可是當人頭就這麼被擺在面前的時候,曹洪依舊是被勾起了一股無名之火,轉眼之間就從腳底下燒到了頭頂!
當然,其中或許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司馬懿看穿了曹洪的安排,沒中計。
『來人!傳令,三更造飯,五更進軍!』曹洪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改變了原本的計劃,他不去東坡山了,而是要去進攻司馬營地,『某要在明天,斬下司馬小賊的狗頭!』
一旁的張熹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應答了下來。
……
……
嗯,轉個場先……
夜襲的手段,不僅僅只有一種。
就像是在魚復左近,夜襲和被夜襲,實際上也在同時間上演着。
江東軍在距離魚復六十里處,安札了營地,修建了一個龐大的水寨。
即便是在夜間,也似乎能夠看見在江東水寨之處的點點光火,遍佈了大江兩岸,宛如地上的星海。
長江以北在下雪,但是長江以南還是晴天,甚至還比原本的正常的氣候還要偏暖一些。
諸葛亮在中軍營地之中最後審查了一遍各項佈置,然後頒佈了夜間號令之後,就起身巡營。
諸葛亮先到了魚復城中的後營。
在後營地之中,大部分的兵卒都休息了,但是隨軍的工房依舊在忙碌着。
工房幾乎是十二個時辰都不停息,不管是修理器械,還是趕製物品,任務都比較的繁重。
不過繁重的工作,帶來不錯的收益。
甘寧最近喜歡上了大黃弩炮。
經常能看見甘寧一個人舉着原本是要兩個人才能擡起來發射的大黃弩在左瞄瞄,右瞄瞄的……
想到此處,諸葛亮不由得笑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
這種來自於關中潼關的發明,現在則是被甘寧玩出了許多花樣來。
大黃弩炮的射程遠,射速快,又是攜帶輕便,江東水軍如果不出動大部隊,顯然無法抓住甘寧這樣滑溜得宛如泥鰍一般的傢伙,同時大江上下,加裝了水輪的船隻,往來迅速,即便是江東軍真有心防備,也顯然無法在夜間封閉整個寬闊的江面。
於是甘寧就輪番帶着人去用大黃弩炮騷擾江東水軍。
這種射程剛剛好,射速剛剛好的武器,雖然說在夜間盲射根本談不上什麼準頭,但是問題是甘寧等人根本不需要準頭,只求騷擾。
爆炸的轟鳴聲,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習慣的。
這種聲音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在山川之間連續迴響,恐怖氛圍拉滿,導致江東兵卒士氣消耗了不少,尤其是那些臨時拉扯來湊數的兵卒,簡直不要太好用。
如果江東出動大隊兵卒在外防禦和驅逐,那麼甘寧等人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也是賺到了,反正出動大隊兵卒,就意味着這些江東兵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同樣也能達到諸葛亮所要的效果。
叮囑工房管事要注意防火安全等注意事項之後,諸葛亮便是開始往前營巡視而去。
跟在諸葛亮身邊的,是法平。
兩人帶着一隊護衛,舉起中軍巡查的燈號,先往魚復城東的大營而去。
剛到城門左近,便是聽到在城頭上有人高喝一聲,『口令!』
法平大聲回答道:『山茶!』
城門黑暗之處,便是有些隱隱約約的人影沉寂下去。
諸葛亮沒走城門,因爲按照軍規,入夜之後是不開城門的,但是在城外有搭建一個雲梯,平日的時候是抽掉了木板,作爲城外哨塔使用。
城東大營,燈火通明。
不僅是照亮了營地,也照亮了一大截的城牆。
白天,營地之中是以旗幟爲號令,夜晚就是以燈火爲令。
一伍有一火,一隊有一燈。
每隊都有燈號,上面寫有隊列的名號,方便夜間辨認。
人類先天對於圖案接受程度會更高一些,所以燈籠上除了文字之外,爲了區別於他人,也常常會在燈籠外面再加上一些各隊自己的圖案。諸葛亮並不會限制各隊選的圖案,所以燈籠上面既有虎熊之類的猛獸,亦花草等物,當然更誇張的有人畫的是『美人』。
雖然工筆不怎麼樣,但是主打一個前凸後翹,長髮飄飄,體態妖嬈,誰看都能明白的那種……
諸葛亮一行到了營門,側門打開後出來一值守官,依照條例覈對過口令和令牌之後行禮放行,當然也只是開了側門,讓諸葛亮等人進入。
兵卒帳篷井然有序,代表各隊的燈號,懸掛在帳篷前方的立杆之處。
諸葛亮面不改色的從某個畫着美人的隊燈下走過。
營中帳篷佈置工整,每兩個帳篷間有廁坑一處。若是臨時駐紮,那麼第二日啓程的時候用土掩埋,若是長期駐紮,則是會安排值日兵卒早起打掃,開營門後送往遠處丟棄。
除了諸葛亮在巡營,在營地之中同樣還有本營的兵卒往來巡查。
一般來說營中主將每一夜都需要巡查一次,上半夜或是下半夜,部將則是兩次,上下半夜都需要巡營。畢竟軍營之中,夜間一旦發生火災、營嘯、奸細之事,都會嚴重影響到營地安危,要是軍將睡大覺沒人管,那就麻煩大了。
等走到了快到城東中軍帳篷的時候,法平低聲問道,『要不要叫起黃使君,吹哨警集?』
諸葛亮微微搖頭。
有時候爲了檢查軍營兵卒應變能力,也有特別夜間集訓,以示警銅鑼或是銅哨來召集軍將。正常來說,在示警銅鑼或是銅哨吹響之後,營地之中各個層級的軍校必須次第匯集點卯,如果有應卯不至者,當場就要處以鞭刑,若是作戰之時甚至會斬首。
但是這種吹哨警集,多多少少會讓兵卒疲憊,所以一般來說也不會經常的檢查。
雖然沒有派人去叫起黃權,但是黃權依舊聽聞了諸葛亮巡營的消息,走出來參見。
諸葛亮微微擺手,制止了黃權準備點亮中軍帳的意思,而是拉拉黃權衣袖,示意他一起走。黃權會意,便是跟在了諸葛亮身邊。
『公衡治軍,頗有氣度。』諸葛亮微笑着說道。
『謝從事誇獎,』黃權也沒有過於客氣,拱了拱手說道,『從事,那川中之事……』
諸葛亮點了點頭說道,『川中之事已是無憂矣……對了,既然公衡也來了,就一起走走?』
黃權應聲,『敢不從命。』
兩人又走了一小段路,諸葛亮才緩緩的說道:『楊氏招供了……』
『臨江楊氏?』黃權問道。
諸葛亮點了點頭。
黃權呵呵了一聲,『果然如此。』
不管是那個年代,對於死認錢不認理,爲富不仁,甚至是喪失道義,枉顧律法的人,都是不怎麼受歡迎的。即便是這些人一時得勢,也只能頂多是強橫一時而已,一旦跌落,必然會招來他人唾棄。
楊松貪錢如命的名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黃權聽聞了川中之事是楊松在背後搞鬼,也不會覺得太過意外。不過黃權看了看諸葛亮的神情,便是知道這事情並沒有結束。
『從事……』黃權問道,『可是牽扯了……什麼人?』
『嗯……』諸葛亮點了頭,然後往前緩緩度步,『公衡不妨猜測一二。』
黃權一愣,猜?這怎麼猜?但是黃權很快就想到,必然是和楊松有所聯繫的……
『莫非……』黃權遲疑了一下,『是船運?嗯,這個……江州波氏?』
諸葛亮看着黃權,點了點頭。
『還真是波氏?』黃權一愣。
這個猜測其實並不算多難。因爲楊松的性格決定了他一旦牽扯出來的事情,必然是和錢財相關的,而楊松主要的生意,便是販賣川綢錦緞,而他的競爭對手,主要就是波氏。黃權沒少聽一些關於兩家人在船上碼頭相互齷齪的事情。
江州波氏。
江州,就是後世的重慶,此地多條江水彙集,很早的時候就成爲了各地貨物轉運集散之所。
波氏是江州冠族。
楊松原本只不過是因爲波氏和楊氏是在生意上的競爭對手,平日裡面也少不了相互摩擦,所以楊松當時搞事,原先就想要潑波氏一盆髒水,只是給波氏找些麻煩,然後趁機搶佔波氏的一些生意而已,可楊松沒想到的是,波氏本身就有問題,結果被楊松這麼一引……
就像是當年黃巾之亂被一個士族子弟的臥底唐周提前引爆了一樣,江州如今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