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條山的道路並不多,正經的道路,在大漢當下就一條。
曹軍的大營當然是當道而建,將這一條道路封堵得嚴嚴實實。
曹軍並不是缺少人手的馬謖,所以當道紮營就是一個必然,同時當道紮營還有些額外的好處,就是取水和運輸都會比較方便一些。
中條山的這條官道,並不是漢代修建的,而是當年的秦馳道。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下令修築以咸陽爲中心,連接各地的馳道。
既然稱之爲『馳道』,自然是不僅要能跑馬,還可以通行車輛,而車輛的大小,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馬屁股的大小。車太大了鬆鬆垮垮,太小了馬匹難受也容易側翻,所以實際上秦馳道的道路標準,是由馬屁股來決定的,或許就是另外一種屁股決定腦袋。
當然,經過這麼多年的往來,尤其是在斐潛開拓了陰山之後,河東南北往來的貿易使得這一條原本近乎於荒廢的馳道不僅是得到了修復,還得到了擴展,但斐潛也就僅僅是擴展了這樣一條主要幹道,並沒有在中條山修建第二條通道的意思。一方面是一條通足夠用了,另外一方面則是在當下的技術水平下,想要開闢這種官道,消耗的人力物力就不是一般的數量了……
司馬懿和郝昭,當然不可能走這一條道。
那麼是不是中條山上只有這麼一條路呢?
並不是,中條山還有一些『不正經』的小道和採藥道。
中條山是一座扁平的,從西南大河然後一直延伸到東北方向,且海拔不算太高的山脈。
司馬懿和郝昭,以及他們所帶領的驃騎兵卒,對於這麼高度的山,起初並不會有任何的畏懼,可真正走進去之後,才發現其實也不是他們設想那麼的輕鬆。
茂密的植被,鳥語花香的樹林,美麗的自然風光之下,潛藏着危機。
沒有任何定位儀器,也沒有所謂的詳細地圖,所能憑藉的就是太陽和星辰帶來的大概方位感……
幸運的是司馬懿帶了羌人。
土著出身的羌人在這種環境下表現得比一般的驃騎兵卒要更好,他們率先發現了一條採藥道。
採藥道只是一個統稱,並非真的只有採藥人才走。
小路和採藥道的區別,就是小路大概還能看出一個道路的輪廓來,而所謂採藥道就基本上都會被野草植被覆蓋,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會知曉。
採藥道基本上就是走直線,所以免不了一些攀爬。
人還好,走馬就有些困難了。
很多地方簡直像是趴在懸崖上挪,人可以過,但是馬不好走,爲了確保有一定的機動性,又不能完全將戰馬拋下。於是司馬懿和郝昭不得不再次分兵,將一些戰馬和兵卒留在了山間,僅僅是攜帶常用物品和乾糧,以及那些比較精壯且聽從號令的戰馬,繼續前進。
沒錯,正在慢慢的往前摸索的郝昭和司馬懿,就是準備通過採藥道繞過中條山在北線的防禦體系,從南面侵襲曹軍的中條山大營,給曹軍一個驚喜。
有時候還不得不繞道,爲了避免被在高處瞭望的曹軍哨兵看到,司馬懿和郝昭每次要通過山的陽面的時候,總是要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派遣斥候偵測,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才悄悄前行。
他們走得比較慢,但也躲開了曹軍監視哨卡。等他們進入中條山內部之後,曹軍在中條山大營附近架設的瞭望哨,就因爲視野的限制,難以發現他們了。
即便是如此,司馬懿和郝昭,依舊是求穩,而不是求快。在一些岩石較爲鋒銳,碎石片較多的區域,更是人牽着戰馬小心翼翼的走,唯恐鋒利的石片割傷戰馬的腳。
這就是爲什麼古代行軍,難以脫離主要通道的根本原因,實在是太難走了。尤其是大部隊,若是再加上輜重車,那簡直就是噩夢一般……
鄧艾同學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才咬着牙一試,但凡是有第二個選擇,他也不會走陰平。
司馬懿和郝昭,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也是被逼的。
被郭嘉給逼的。
很明顯,想要從中條山北面滲透到中條山營地附近射一發,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曹軍構建了好幾條嚴密的防線,有活動巡弋的部隊,還有在高處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瞭望的警戒哨塔,同時還有讓郝昭和司馬懿在起初死活搞不明白的敵我識別能力,以至於他們試圖裝扮成爲曹軍都混不過去。
後來司馬懿設計個小陷阱,抓了兩三個舌頭,纔算是搞明白了中條山大營的敵我鑑別機制……
但問題是,就算是司馬懿最後搞懂了郭嘉的這一套識別模式,他也一樣破解不了。
說起來也確實是挺簡單的,一個是陰符,一個是口令。
因爲核心的兩個要素都是隨機性的,司馬懿根本無法提前知曉,除非司馬懿等人有辦法在一天之內同時搞清楚兩個要素是什麼,並且還要能從某個小隊裡面奪取『陰符』,然後才能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混進去。
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陰符』二字聽起來很牛逼,但是實際上就是一根做了標識並且折斷的箭矢,或者是木片,亦或是一根樹枝,因爲每一件『陰符』折斷都是隨意的,導致紋理斷得也是隨意的,在大漢當下這個年代,不是原配的一定對不上。
在曹軍小隊出營的時候,曹軍營門值守就會在袋子裡面隨手掏一根什麼,然後在上面用筆墨隨便劃幾道,咔嚓一聲折成兩半,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給出營小隊作爲憑證。
再加上每天更換的口令……
但凡是有一點不對,在營門口兩側的弓箭手便是立刻萬箭齊發!
郭嘉的佈置,就是即便是司馬懿搞清楚了,也一樣混不進去。
所以司馬懿和郝昭,只能是試圖從南面反向偷襲。
畢竟北面防守這麼嚴密,那麼中條山的南面多少就會鬆懈一些。
原本郝昭的意思是想要讓司馬懿在北線做樣子,然後郝昭自己帶着人侵入中條山南面營地去偷襲,但是司馬懿不同意,他覺得自己跟着更保險一些。
而事實證明,司馬懿跟來是對的,因爲郝昭帶着人馬纔剛翻過山,司馬懿就發現中條山的側面和菊花同樣也不好打。
郭嘉在中條山的營地周邊的高峰上,設立了不少警戒瞭望塔。
雖然數量不多,但是覆蓋了整個中條山的側翼和菊花,看得嚴嚴實實的……
一樣很難混進去。
郝昭不免有些鬱悶,甚至一度想要強攻那些瞭望哨,卻被司馬懿制止了,他認爲防守這麼嚴密的傢伙,必然會設置陷阱,稍有不慎就可能出大問題,所以不如繼續往南,直撲曹軍的潼關營地,看看能不能在其中尋找一些新的機會。
按照司馬懿的說法就是,既然來都來了……
於是他們又是繼續向南。
這一天,郝昭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頭頂雖然有樹蔭擋住了夏日日益炙熱的陽光,但是因爲沒什麼風,再加上又是穿着一身的厚重盔甲戰袍,所以依舊免不了汗水淋漓。
這種天氣,最爲關鍵的問題就是補充水源。
郝昭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山泉地,在此駐紮休整,順便補充消耗的水。
清潔洗澡什麼的就根本別想了,不光如此,沿途沾染上的灰塵泥土再加上汗水混雜發酵,那味道……
正午的氣溫漸漸升高,山間也依舊是熱浪滾滾,郝昭的額頭上流下細密的汗珠,順着眉毛往臉頰上爬去,有些瘙癢,但郝昭卻沒有去分心抓撓,而是全神貫注的看着斥候們漸漸細化出來的曹軍營地地圖。
郝昭和司馬懿等人已經在中條山內藏了三四天。除了必須派出去的斥候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藏身的隱蔽棚子和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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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斥候們的努力,沿途曹軍的佈置,漸漸的在地圖上展現出來。
地圖上不僅有中條山的一部分曹軍營地,還有河對岸的潼關曹軍營地……
望遠鏡的便利,在這個時候展現無遺。
如果沒有望遠鏡,司馬懿或許也不會提出要搞個雙蛋黃的想法。
郝昭正在地圖上琢磨着,忽然聽到身邊護衛低聲說到,『司馬從事回來了。』
郝昭擡頭看去,正看見司馬懿穿着一身小兵模樣的裝束,從岩石後面冒出頭來。
司馬懿失敗了一次之後,便是越發的謹慎起來,尤其是在最終決定下達之前,他也是要親自到前線去瞄一眼。
郝昭現在最重要的是休息,恢復體力,以最飽滿的狀態投入戰鬥。
他們分工明確,一個負責出謀劃策,另外一個負責將其變成現實。
他們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曹軍鬆懈的機會。
一個可以讓曹軍受到重創的機會。
畢竟對岸的潼關曹軍營地內也是防守嚴密,又是早期就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紮下的營盤,若只是光在外圍用大黃弩搞兩發,根本是像撓癢癢一樣。
司馬懿的耐心很強悍。
雖然說這一路而來,糧草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如果再不進攻,繼續等待下去,說不得回去的吃食都不夠。
幸好鹽帶的夠。
人要吃,馬也要吃。
像是這樣炎熱的天氣之下,沒有鹽分補充,即便是有水也會導致手腳發軟。
『曹軍要準備運糧了……』司馬懿坐到了樹蔭下,取了水囊來灌了一口,眼眸之中即便是在陰影下,也似乎興奮的發光,『機會終於來了!』
軍糧,可不僅僅只有糧草,各種雜物也是一個大軍不可或缺的部分。
尤其是鹽。
司馬懿發現曹軍正在準備運糧運鹽!
這兩天,在潼關大營之處的曹軍正在不斷地積累着物資,並且向渡口浮橋處轉移,那些不知道是哪裡的勞役民夫,也在河灘上加固浮橋,這些種種的跡象都表明一次比較大規模的轉運就將展開。
而今天,司馬懿又是親自到了前線去仔細查看,然後發現曹軍要運送的物資裡面,有大量的鹽,以及鹽製品,比如鹹肉鹹魚什麼的……
這些東西或許是從兗州,或是從更遠的地方一路轉運過來,現在集中到了這裡,如果司馬懿等人不做任何動作的話,這些東西就會在幾天之內運過大河,然後轉運到曹軍前線去。
很顯然,臨汾的驃騎部隊,讓曹軍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他們正在動員所有的力量,意圖以最佳的姿態來對抗驃騎的人馬。
在斐潛和衆謀士的策劃之下,利用曹操老祖宗的戰略,使得曹軍無法一鼓作氣攻佔關中,又再次破壞延誤了曹軍企圖通過結冰的蒲阪津和龍門渡侵襲潼關後線的策略,最終迫使曹軍不得不在三鼓之下,和驃騎在運城盆地作戰……
但是百足之蟲,就算是砍斷兩條腿,依舊不會致命。
曹軍的人力還是很多……
但同樣的,人多,消耗就多。
司馬懿在這幾天一直堅持等待,就是他相信就算是中條山大營內囤積了糧草雜物,也是消耗很大,依舊需要從後方調運糧草物資。
眼下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當然,這也和司馬懿之前挫敗了曹洪的進軍有非常大的關聯。之前如果司馬懿傻乎乎的真的和曹洪拼消耗,只懂得殺殺殺,那麼蒲阪津恐怕早就被曹軍佔據了,被動的就不是曹軍而是斐潛了。
曹軍不怕人力上的消耗,害怕的是物資上的短缺。
當司馬懿反過去偷襲了曹洪的基地的時候,就等於廢掉了曹洪所有後續展開的能力,就像是魔法師斷了藍,就算是紅瓶還有,也沒什麼鳥用。
現在司馬懿又盯上了老曹同學的『大藍瓶』。
司馬懿他們創造了這個機會。
並且司馬懿也找到了這個機會,但是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還要看他們能不能成功偷襲……
確定了戰鬥的目標,一切戰鬥部署就展開了。
司馬懿和郝昭帶領的這些驃騎人馬,雖然不是專門訓練出來的山地兵,亦或是特種部隊,但是驃騎兵卒的訓練向來是以刻苦著稱,再加上比山東地區有更多的牛羊肉等油脂和高蛋白的攝入,所以這些兵卒相比較一般的兵卒來說都要更加的強壯,也具備更高的耐力和戰鬥力。
尤其是在夜間的戰鬥力。
司馬懿帶着羌人和少部分的驃騎兵卒留在了北岸,而郝昭則是帶着大部分的驃騎兵卒,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悄悄的下了中條山,向曹軍浮橋奔去。
潼關大營的曹軍,原本在大河上下是有瞭望臺的,每間隔數裡就有一座。
只可惜這種長期設施往往都有一個弊病,就是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按照章程辦事的,比如像是某某優先的辦事窗口,最初可能真是爲了更好的服務,但是後來就會很快的變成了爲了上級領導檢查服務,亦或是爲了什麼洋大人服務,至於原本的優先麼……
因爲魏延已經去了冀州,曹軍基本上來說已經佔據了從潼關渡到陝津等渡口,於是乎在水面上的威脅幾乎就沒有了,也就等於是上級領導根本就不會來檢查這些哨卡,加上中條山的嚴防死守,那麼這裡的哨卡也就日漸懈怠。
就像是某些弱勢羣體,雖然依舊有那麼多的窗口,可就是沒人了。
別問,一問就是下班了,人手不足了。
要等上級領導,亦或是洋大人一來,那原本沒人的窗口瞬間就又有人了!
大河奔騰,日夜不息。
曹軍其實已經很小心了,但是再小心也沒有辦法保持大半年以上依舊高規格的謹慎。
關鍵是中條山有曹軍大營擋着。
潼關大營到中條山大營的這條線路,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是安全的,是在曹軍的勢力範圍的『內部』。
對於潼關大營來說,他們更需要頭疼的是那些浮橋。
前一段時間的浮冰,撞毀了不少浮橋,都要重新修復。
同時潼關大營的防禦重點,依舊是在潼關方向,他們害怕潼關之內的守軍衝出來偷襲,特別是破壞僅存的幾座浮橋,所以曹軍兵卒將防禦的重點都放在了潼關這個方向上,安排了重兵進行防守。
曹軍的佈置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問題在於不走尋常路的司馬懿和郝昭。
確實按照正常來說,兩端都是自己人,都有嚴密防守,那麼中間這一段就不可能出現什麼敵軍。
可偏偏司馬懿帶了一些羌人……
這些羌人比驃騎軍都還要更熟悉河東的山川地貌,因爲早些年他們就是帶着牛羊到處跑。
而且如果司馬懿和郝昭選擇直接攻打潼關或是中條山的大營,即便是司馬懿和郝昭的兵卒數量再翻一倍,也不可能如願侵襲成功。在朱靈用大黃弩轟炸了曹軍營地之後,曹軍營地就已經針對這種偷襲手段做了防備,所有易燃易爆的器物都被運送到了偏後方的位置。如果不是爲了集中一批物資運輸到對岸去,根本就不會出現在司馬懿和郝昭等人眼前!
在必然產生出的偶然,纔是讓所有人防不勝防。
曹軍注意力都在南北兩端,防守力量也重點防禦這兩端,於是在中間這一點上,無形當中就留給司馬懿和郝昭一個絕佳的菊花……